归宁当日,公主驸马离府前,薛远山没忍住叮嘱了潇长枫一句:“公主,驸马不熟悉宫里的规矩,怕冲撞了宫里的贵人,还望公主帮着看顾一二。”
潇长枫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父亲放心,我会多照看驸马的。”
薛嫣眼皮子抽了抽,还是十分不习惯潇长枫这变换自如的音调。一想到娇弱女儿声的背后是个男子,总会忍不住汗毛直竖。
公主如此和气,大婚之后甚至还没圆房,都能对驸马如此客气。
薛远山一时生出了浓浓的感激之情。知晓真相的薛嫣忍不住在心底啐了一口。
呸、骗子。
为了低调又不失排场,薛远山最终选了两驾的金丝楠木马车。外表朴实低调,但明眼人一下就瞧得出这是辆造价不菲的马车。
马车稳稳当当行到了宫门外,随行侍卫递过牌子,皇宫正门缓缓打开。
按理来说,公主回门是不能驾车从正门入宫的。但景皇特批,许朝云公主从正门回宫。
外人都赞颂景皇,说他对公主如何宠爱如何好。但薛嫣就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这有点像捧杀。
可这劲儿的对一个孩子好,自然会把其他人羡艳的目光都惹过来,有时太过受宠,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公主是女子,又不涉及皇位继承,景皇膝下也没有其他女儿,有什么可捧杀的?薛嫣想不明白,也懒得想。
进了宫门,薛嫣就觉得气氛有点不一样了。
首先,在宫外时马车帘子一拉,根本没人知道马车里是什么样。
那时潇长枫坐姿懒散又随意,丝毫不把薛嫣放在眼中。
而马车一入宫门,潇长枫就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神色虽然还算平淡,但身体已经戒备地绷了起来。
对潇长枫来说,皇宫就是他的家。什么人回自己家是需要戒备的呢?他又在戒备什么?
薛嫣探究的目光太明显了些,潇长枫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扭过头去,满是嫌弃地避开了薛嫣的目光。
薛嫣气结。不看就不看,谁稀得看!
为了当一个合格的病秧子,薛嫣今日足足往脸上擦了三层粉,白里连一丝儿红都透不出来,为了让嘴唇苍白些,昨夜还特地一口水都没喝。
京城天气干,薛嫣这会子渴的心尖都发燥。
入宫之后就要换乘轿辇,薛嫣作为驸马,需要先一步下马车。
撩开车帘,宫里的内侍正在摆脚踏。薛嫣等的有些不耐烦,正想一步跨下马车,但想到她此刻是顶着病弱驸马「薛严」的名头,又生生收住了脚步。
收的太急,还踉跄了一下。这种类似于平地摔的事情,让薛嫣脸上有点挂不住。
内侍被薛嫣的动作惊了一下,又很快低下头去摆正脚踏。
心里忍不住叹息:公主是骄纵了些,但嫁给这种病秧子,也实属可怜。
出了马车,潇长枫又变回了那个美艳骄纵的公主。
潇长枫扶着薛嫣递过来的手,慢慢悠悠走下马车,一举一动将皇族贵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是下车时,似乎有内侍偷偷用带着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潇长枫:??
潇长枫怀疑薛嫣趁他出来之前做了点丢人的事情,但他没有证据。
上了轿辇,薛嫣和潇长枫一前一后被内侍抬着去往皇后住的凤鸣宫。潇长枫前,薛嫣后。
一路上薛嫣都在回忆她爹交代的事情。景皇的发妻——当今皇后,姓楼,名馨慧,号嘉惠。
嘉惠皇后与面上和气内心阴狠的景皇不同,她面上也阴狠。
第6章 袒护
自嘉惠皇后十六岁成为太子妃、十八岁封后执掌六宫以来,后宫就出过那么一两个宠妃,还都得宠了没两天就香消玉殒了,嘉惠皇后的手段可见一斑。
因着嘉慧皇后,鲜少有人敢在后宫里跳腾。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景皇只要后院安稳,死一两个妃子于他根本没什么所谓。
景皇给嘉惠皇后面子从来都不少,嘉慧皇后也没让他失望,这么些年,他的后宫表面也算得上妻妾和睦。
后宫平日是不许除皇帝与太医之外的男子进入的,驸马也只有在公主回门这一日,才能有幸窥一眼景皇的后院。
那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像华美精致的囚笼,锁住一个又一个真心或假意。
薛嫣随潇长枫步入凤鸣宫正殿,遥遥望见凤座之上那位三十将过的嘉惠皇后。
她想象中母仪天下的女子该是端庄贤惠,温婉大气。
但嘉慧皇后目光森冷阴鸷,与之对望片刻便像是被什么毒蛇咬了一口。薛嫣内心一惊,面上多了几分情真意切的苍白。
薛嫣即使再不似普通闺阁女子,也拥有女子的直觉——这个皇后是个难对付的狠角色。
相比薛嫣内心的警惕,潇长枫瞧上去就淡定多了。
他自小长在宫里,哪怕得以面见皇后的次数少之又少,也不至于叫这一眼给吓到。
两人相携上前一同给嘉惠皇后行了个拜礼。
相较于薛嫣那个实心大礼,潇长枫的礼就行的潦草多了。
实是没什么可热络的,皇后不待见七皇子,阖宫上下都知道,他能冒充胞妹下嫁尚书府,没准就是皇后出的馊主意。
面儿上的功夫都不愿做足,薛嫣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嘀咕了起来。
其实仔细想想便能明白这「公主」到底是何人了。
毕竟就算是寻个男人代替公主出嫁,也不能让外人察觉出不对,落人口实不说,将来也不好补救。
可刚刚瞧着那些宫人对这个「公主」好像没有什么奇怪,仿佛这个男人就是公主本人。
所以宫里势必寻了样貌相似之人,可普天之下,又有谁比公主同母双生的胞兄更像公主呢?
把七皇子扮了女装塞进尚书府,待寻回公主,再悄悄把人换回来。
皇子受不受宠,外人即便瞧不见,也能打探到些许风声。
更别说七皇子母妃早年就薨了,一个没有母妃帮衬的皇子,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想来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薛嫣暗暗咋舌,能同意让皇子冒充公主去下嫁,皇后这嫡母当得,可真是顶不厚道了。
可转念一想,自家父亲都能让自己顶替兄长尚公主呢,也称不上多厚道。咳,半斤八两半斤八两。
“本宫瞧着朝云嫁了人,反倒沉稳不少,往常早该扑上来撒娇了才对。”皇后的声音不急不缓,语气称不上热络,但也不冷淡。
薛嫣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子。
她旁边是不是真的朝云公主,上头这位能不清楚?左右现在也没旁的人,还摆出一副嫡母问候归宁庶女的模样,委实恶心了点。
皇后这一句,既是给潇长枫心里扎刺,告诉他公主和她关系甚好,也是在给薛嫣提醒,表明皇家有意让薛府尚的确是公主,现在只是特殊情况。
潇长枫是不怎么在意皇后这一两句刺人话,她也就能嘴上占占便宜了。
皇后见两人俱是沉默,眼神撇过潇云凤颈间的红绸,目光闪了闪,道:“朝云这红绸系的倒是别致,可否解下来让本宫瞧瞧?”
薛嫣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小小吸了口气。她是真没想到,皇后能这么一句接一句挑衅,仿佛旁边这位是个泥捏的似的。
这要是以往在宫里的时候,潇长枫也许真就忍了,毕竟他惜命,懒得挣这口舌上的一时之快。
只是现下他都出宫了,且是为了替这表面光鲜亮丽的皇家抹平面子才出的宫,皇后还如此这般,真是难看。
“皇后莫不是操持六宫太过辛劳,忘了些事情?这红绸解下来,儿臣倒是无所谓,但若这么出去,丢的究竟是谁的颜面?”
潇长枫恢复了本音,略沙哑的男声,带着骨子里的矜贵桀骜。哪怕不是受宠的皇子,该有的天家气度也分毫不差。
言下之意:我这为了谁,自己心里有点数,你若真不要脸,那我无所谓。
薛嫣想笑不能笑,憋的十分辛苦。
皇后表情僵了僵,不虞之色明显。在潇长枫这讨了个没趣儿,总要再从旁人那找回面子,于是矛头便指向了站在旁边看戏的薛嫣。
“驸马,虽说这事,却是本宫与皇上对不住你。但公主抱恙,定下的日子也布了告示,不好随意更改,这才让枫儿暂替了朝云。
你且多担待几日,公主是早晚都会嫁于你的。只一点,你莫叫有心人诓骗,误以为本宫与陛下故意给薛家难堪。”
嚯,皇后这一席话说出来,真是一面要威胁薛家,一面还要打潇长枫的脸。
薛嫣还没来得及回话,潇长枫先开口了:“皇后说的这是什么话,有心人是谁,又如何诓骗得了驸马?莫不是皇后对父皇看中的人这般不信任?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就罢了,还来威胁受了委屈的人,没得让人说天家风范原来这般小气。”
薛嫣被惊到侧目,这还是前两日对她冷嘲热讽外加不待见的人么?他,他这是在护着自己?
皇后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她是不太明白,往常在宫里不声不响,低调到不行的老七,原何出宫便嚣张了起来,总还得回宫的,他就不怕没好果子吃么。
皇后语气不善:“七皇子,本宫给你面子,才在此处唤你朝云,为的就是给你留一份脸面。你若是乐得在宫人面前掉脸,那本宫也就不多此一举给你做脸了。”
薛嫣心下紧了紧。
这七皇子都叫上了,是彻底撕破面皮了。
她是不在乎这两人打皇家官司,但就怕皇后娘娘迁怒。
万一因为这七皇子,叫皇后恨上薛家,那可真是天降横祸,无处说理。
第7章 瞧不起谁?
薛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当前剑拔弩张的气氛。
只是这话还没出口,就叫潇长枫给堵了回去:“宫里让上了玉碟的正经皇子女扮男装替公主代嫁的事都做得出来,出主意的人不嫌丢脸,儿臣有什么脸可丢。”
薛嫣头皮发麻,潇长枫这么说,就差指着皇后的鼻子说你一个出馊主意的人,要丢也是你丢人,少在这里逼逼赖赖。
皇后的脸色因着潇长枫这句话阴到了极点,但这主意确是她所出,这话便恰好踩在了她的痛脚上。
皇后明白,这事儿如果传出去损了天家颜面,景皇是断不会觉着他下的圣旨有何不妥。
倒是会把全部的错处都归咎在她这个皇后头上。所以,一时间皇后也没旁的话能用来挫挫潇长枫的锐气。
没等皇后再想些令人难堪的话出来,潇长枫先不耐烦了:“皇后若无别的事吩咐,儿臣先回了,左不过是走过场,想必皇后也不介意儿臣先行告退。”
说罢这句话,潇长枫竟是也不等皇后首肯,伸手拽过薛嫣的腕子,将人拽出了皇后的凤鸣殿。
等薛嫣踉踉跄跄被拽出好一段路后,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都未给皇后行礼就被身旁这人拽走了。
皇后大概是气着了,竟也没揪住这个问题强留他们。
潇长枫不知在想什么,一路也未松开薛嫣的腕子。
薛嫣满脑子都是:本朝七皇子这么野?敢如此顶撞当朝皇后?没行礼皇后万一给圣上吹枕边风,然后圣上给薛家穿小鞋怎么办?
还没等薛嫣想清楚,迎面走来一个身穿橙黄色衣袍的人。
在大景,只有圣上能穿明黄色,太子只能穿橙黄色,其他皇子只能穿橘黄、朱红。
因此,虽然还瞧不清脸,但此人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薛嫣一个头两个大,根本不想见到这些皇子。
但太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七皇子冒充公主代嫁的事情,宫外的皇子可能还不是很清楚,但太子知道的一清二楚。
幼时其他皇子奚落老七的时候,太子就喜欢端着长兄的姿态来训斥这些弟弟们。
一边让其他皇子别欺负手足,一边还训斥潇长枫,让他自我反省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好,才叫兄长们都不愿和他好好相处。
太子一直希望老七能服软,但凡老七服个软,他一高兴,兴许就能让那些弟弟们放老七一马。
但潇长枫就像一匹难以驯服的狼,虽然面上恭敬,但太子从潇长枫的眼神中就能读懂,这个一直被欺负的七弟,根本不屑与他们为伍。
这让太子心中生出了一种隐晦的征服欲,他想看自己这个七弟低次头。
而如今,这种明面上瞧着就已经没尊严到极点的代嫁之事,不晓得能不能叫他欣赏到老七羞愤的模样。
望着直直朝两人走来的太子,薛嫣心里已经问候了太子一百零八次,但面上还要端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实在要命。
“太子殿下。”潇长枫只随意行了个礼,喊了声太子就算完事儿,敷衍到连兄长都不喊。
“参见太子殿下。”薛嫣就不同了,她还得正经行参见礼,不过不用跪拜,这也让人心里舒服不少。
太子名允成,是景皇的第一个儿子,嘉惠皇后所出,同时也是嘉惠皇后唯一一个儿子。
景皇后宫妃子无数,但至今也就只有七个儿子一个女儿。
据说生潇允成的时候皇后难产,伤了身子。自此便不太爱瞧见别的女人肚子里有孩子,因此这么些年皇宫也鲜少有皇子公主诞生。
当年潇长枫和潇云凤这对龙凤胎甫一出生,就叫嘉惠皇后嫉妒的红了眼眶。
是以这对龙凤胎虽然活了下来,但凤胎被纵成了跋扈顽劣的一朵娇花,龙胎却被打压到这些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潇允成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新鲜出炉的驸马,心中计较着这京中传言也不得太当真,驸马虽说瞧上去孱弱了些,但也没病到动辄就要撒手人寰的架势。
瞧了足足半盏茶,太子才略一颔首:“免礼……”
薛嫣直起腰,脸都要笑僵了。
都半盏茶了还假惺惺的免什么礼??
薛嫣此前只在得胜归来时面见过一次景皇和百官,但这宫里的其他人却是不曾见过。
如今进宫一次,倒是把她对皇子后妃的那点好奇消磨的一干二净。
她今晨还偷偷嫌弃过潇长枫性子古怪,但眼下这么一对比,潇长枫简直好太多了。
太子到底不如皇后那般能为了戳刺潇长枫几句就拉下脸面,且现在三人都在宫道上,虽说周围只跟了几个宫人,但太子还是要面子的。
“不知驸马同本宫这……八妹,相处可还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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