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肌肤娇嫩,那手腕处的红只看起来可怖,却着实算不得什么伤,甚至不觉得痛,过了一日便再瞧不出什么痕迹来了。
佩环自然没敢把孟红蕖的话带过去给林青筠。
药膏不成,她又另寻话头开口。
“主子爷已在书房办公快两个时辰了,有如此良臣,实乃我大周百姓之福。”
孟红蕖翻着手里的话本子,闻言转了个身,没理她。
佩环又绕到了她跟前。
“公主,庆俞不让您出府,您整日呆在房里头也闷得很,要不奴婢和您到书房去瞧一瞧?”
孟红蕖没了耐性:“你再多嘴一句,本宫明日就让人把你卖出府去了。”
佩环不敢再放肆,只能悻悻然住了嘴。
门外传来了庆俞的尖嗓。
把话本反扣在桌面上,孟红蕖对佩环道:“把人叫进来吧。”
佩环应了一声是,忙去开了门。
庆俞鞠着腰,双手捧着一沓书卷走了进来:“二公主,这是皇后娘娘让人从宫里带过来给您的佛经。”
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孟红蕖眼皮一跳,心里讶然。
孟羲和后宫妃子甚少,没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大周后张菀青又诞了这大周的唯一一位皇子,稳坐太子之位,一生再顺遂不过,是以养成了个温和的性子,平日里最爱的便是诵读佛经以修身养性。
若不是在天狗食日那日生下了被视为灾星的她,张菀青大抵能少上许多烦恼。
她还以为,张菀青的心思永远只会在她那位太子兄长上。
隐隐有喜悦泛上心头。
孟红蕖脸上表情却淡淡,只吩咐佩环好生接过庆俞手上的书卷。
“二公主,这里头有妙法莲华经和心经全篇,皇后娘娘说了,您日前虽已成婚,却仍旧日日混迹醉欢楼,前些天还扮成小厮偷跑出了府,性子实在不诚,她特意让奴才叮嘱您,让您这几天好好呆在府里抄写佛经,莫要再闹什么幺蛾子,待到下月初生辰宴入宫时,一并再把抄写的佛经交予她。”
仔细传完了话,庆俞这才双手揖了一礼,却行退了出去,还顺带悄声轻掩上了门。
心里头那丝喜悦的火苗尚来不及跳动,又霎时被浇灭。
孟红蕖嘴角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也是,她如今还在肖想着什么?
皇兄出生时便有祥瑞吉兆,聪颖过人,光芒耀身,是天之骄子。
自己偏生在灾祸之日出生,性子又顽劣不堪,怎么敢肖想母后能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呢?
只是如今倒好,左右自己不过是成了个亲从宫里搬到了公主府,随意出府了一两趟,便就引来了父皇和母后二人的注意。
先是从宫里派了个庆俞来盯着,如今竟连母后也插了一手进来。
蓦地,心里无端就生出了一股火气。
孟红蕖叫住了欲把书卷搬到里间去的佩环。
“把这些佛经都搬到书房去,本宫还从未去过府上的书房,正好今日去瞧瞧是何模样。”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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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秋风卷着树上的枯枝败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透过书房半开的窗牖,隐隐能瞧见在里头伏案的颀长身影。
公主府的书房就在景阳阁内,虽位置是僻静了些,但从孟红蕖所在的主房过去也用不上多少脚程。
案上正摆着一册摊开的书卷,书页泛着黄,边缘略有磨损,微微发白,字体繁杂,晦涩难懂,但依稀能辨得出是本古籍。
不远处的香炉缓缓向外吐着雾气,房里弥漫着淡雅的甘松香。
这香有安神凝思的功效,味道又不会过重,林青筠惯喜燃这香。
修长的指尖握着笔,在空白的宣纸上落墨。
那笔看起来着实破旧得很,笔杆用材是再寻常不过的方竹,隐约可见留在上头的斑驳划痕,应是用了许多年。
笔头的狼毫却不见一丝毛躁分叉,依旧平整光滑,想来主人是极为爱惜这笔的。
手上一阵行云流水,纸上留下的字迹清隽端正,有那么一点字如其人的意思。
礼部衙门送过来的折子整齐地摆放在案上一角,皆已被细细批注处理过了。
林青筠出身贫寒,不同长于平城的世家子弟一般有着三五成群一同结伴出游的兴致,闲暇时他一人钻研古籍来打发时间倒也觉得颇有趣味。
外头的人都说他性子油滑,拉拢好了关系,这才能在一众世家子弟中顺利进了殿试,又偶然入了孟羲和的眼,这才夺得了个状元的名头,一时风头无限。
但他委实是个不惯与人打交道的,幼时没人愿与他往来,独来独往惯了,而后又只一心扑在了科考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出生那日整好遇上了天狗食日,娘亲因生他难产而死,父亲不久后也死于酗酒,家里只剩年迈的祖父,是十里八乡众人皆知的灾星。
在清水村多年,那些人不是冷嘲便是热讽,唯只一个林萧能够与他说得上话。
本以为进了礼部潜心修些古籍书册便好,少些与人一起时的弯弯绕绕。
不想孟羲和并不遂他的愿,直接点了他的名头要他来一应处理大周与西晋和北凉两国的事务,这下他与旁人的往来反而更多了起来。
好在上任这些天,他也得了些经验。
今日他早便处理好了从礼部衙门递过来的折子,给自己挣了一点难得的闲暇。
林青筠一头扎在那卷古籍中,看得正入迷,外头一阵细微敲门声牵了他的思绪。
“进来。”
林青筠声音淡淡,视线依旧凝在案前那卷古籍上,连头也未抬,手上执笔落墨动作不停。
总归除了林萧,这公主府里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会来到这书房了。
“主子爷,公主让我把这几卷佛经放书房里。”
佩环说着,把手上的佛经整齐地放在了书案旁的书架上。
为不扰到屋里的林青筠,佩环的脚步放得极轻。
听到佩环的声音,林青筠心微跳,他放下手中的笔,下意识抬首往门外看去。
却没看到那抹俏丽。
来人原只有佩环一个。
清冷的眉眼隐约藏了一丝落寞。
也是,她性子高傲,对自己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又怎可能会主动过来找自己?
敛了思绪,林青筠抬眸看了一眼方才佩环放下的那几卷佛经。
妙法莲华经?
这不像是孟红蕖会看的东西,倒像是宫里那位一心向佛的皇后娘娘会喜欢的。
心里疑惑,林青筠叫住了欲离开的佩环:“公主何时喜欢上了这佛经?”
闻言,佩环停下脚步,心里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一道骄矜的嗓音懒懒地先插了进来。
“本宫性子顽劣,母后罚本宫抄写这经书,要我仔细研读,好收收性子,不再过分跋扈,驸马爷觉得母后这法子可合你的心意?”
孟红蕖从门外走了进来,身上还裹着一袭大红的银杏百花刺绣斗篷。
秋风吹得厉害,有些冻人,怕她不小心染了风寒,出门前佩环硬从柜子里给她翻出了这斗篷让她穿上。
那斗篷颜色艳丽,衬得孟红蕖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愈发明艳起来。
整个人光是站在那儿,便是平城里最抢眼的姝色。
许是一路过来有点急,她胸膛微微起伏,细声喘着气,双颊也挂上了两团淡粉的红云,看上去却比抹了胭脂还要可人。
林青筠望着来人,目光沉沉。
不过只一瞬,他便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手上复执起了笔:“妙法莲华经为大乘佛教要典之一,于公主修身养性而言,的确有益。”
“确实,母后送的这几卷经书,应是很合驸马心意的吧?”
呼吸渐匀了下来,孟红蕖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一旁站着的佩环,而后气定神闲地坐在了林青筠身旁。
淡淡的甘松香中隐约多出了一抹女子身上的清香,林青筠身子微僵,搁下手上染了墨的毛笔。
孟红蕖这话听来隐隐有几丝情绪,似是有点生气?
林青筠眉头微皱,心下揣摩了几番,摸不准她的意思,到底还是开口问了她:“公主这话是何意?”
“父皇为了你,特特派了身旁的庆俞到府里来看着我,如今竟连母后也让人送了佛经过来让我抄写好修身养性,驸马想必是舒心得很。”
原是因着这个心里生了闷气。
林青筠心下了然,抬眸。
身旁的女子小脸紧皱成一团,红唇微抿,正瞋着一双桃花眼看他,是兀自生着闷气的模样。
他没同小姑娘打过交道,更何况孟红蕖如此跋扈的公主脾性,他也不知该如何宽解人,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心里暗暗思量了好几番,他对上了孟红蕖的眼:“陛下与娘娘此举皆是关心公主,公主何必置气?公主若是不想抄写佛经,臣帮公主誊抄便是。”
虽明日他的休沐便结束了,但夜里,还是能够腾出闲暇的。
林青筠情绪一向不外露,面色清冷,这话说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孟红蕖耳中听来却又有另一番阴阳怪气的意思。
先是在父皇与母后面前告她一状,如今又在她面前扮个好人。
“驸马爷倒惯会做人。”
她一时气极,猝然起身,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那支沾了墨的方竹狼毫笔随着她的动作滚落到地。
林青筠忙起身去接,仍旧是慢了一步。
天气渐冷起来,虽佩环前日刚差人在地上铺了厚实的毯子,但许是那毛笔果真上了年头,才堪堪碰上地面,笔杆便从中间处断裂,声音清脆。
林青筠望着那断裂成几截的毛笔,呼吸一滞,怔了怔,弯腰细细将那毛笔捡拾了起来
手上的笔已然断裂,林青筠面色微凝。
孟红蕖却没放在心上。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支毛笔罢了,公主府库房里不知能找出多少支比这好上千百倍的狼毫。
她盯着衣摆上不知何时蹭上去的墨渍,微皱眉头。
这衣裙她尚没能穿多少次,真真是糟心。
一抬眸,又瞧见了面前的林青筠,正盯着方才的那支毛笔,清隽的面容隐隐带些沉意。
她撇撇嘴。
不过一只笔罢了,何必作出如此模样。
但这事到底还是因她而起。
“不过一支毛笔而已,本宫差人到库房再去给你寻一支补上便是。”
林青筠却没应她,只抬眸无声看着她,那眼神,似乎是要直直望进她心里,将她看穿。
他眼眸里有情绪在翻滚,孟红蕖被他盯得心慌,刻意移开了与他相对的视线。
房里响起清冷的声线。
“不是毛笔的问题。”
语气淡然,似乎与往常无异。
孟红蕖抬首看他。
她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但林青筠没再说话,手里拿着那摔断了的毛笔,抬脚欲离开:“公主还要抄写佛经,臣就不在书房叨扰公主了。”
摔了一支笔罢了,看起来自己倒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事一般。
孟红蕖面色更加不霁。
佩环立在一旁默默看着二人,见两人闹得愈发僵了,忙小声出来圆场道:“公主抄写佛经确容不得外人打扰,烦请主子爷先行离开。”
说着,佩环走过去将门打开。
林青筠颔首应了声好,转身,步履从容。
孟红蕖望着那抹欲离开的颀长身影,不知怎的,脚下却横生出了一股冲动。
她快步走到门口,把那堪堪要离开的人给拦住了。
“驸马今年刚及第不久,外头都传言你惊才艳绝,这佛经道义高深,我实是参不透其中真意。”
女子一脸笑意盈盈,桃花眸里眼波潋滟,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
两人离得有些近,软软温热的气息凑近他。
“驸马今日不如就留下来,伺候本宫研墨吧?”
是在他梦里辗转千回的娇柔声线。
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带着明晃晃的嘲讽。
林青筠低头看着孟红蕖。
那双明媚的眸子里,还是第一次,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林青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孟红蕖辨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笑看着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似乎有淡淡的叹息声响起,微不可察。
尔后,秋风吹拂间,孟红蕖只听到一个淡淡的好字。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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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得了回应,孟红蕖欣欣然转身来到了案前。
佩环却丧着眉眼。
也不知这公主和主子爷两人是怎么回事,每次凑到一起都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模样。
她心里轻叹一口气,讪笑着上前:“公主,主子爷还要忙着处理任上的大小事务呢,哪里来的闲暇,研墨这等小事,让奴婢来就是了,何必要……”
佩环尚未说完,林青筠倒先走到案前拿起了桌上那一方砚台。
细细添了一点水,不多时便有研墨的细微动静响起。
孟红蕖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眼皮,视线转向佩环,冲她道:“看见没,人家驸马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替他急上头了。”
佩环被这话堵得一时无言,知晓孟红蕖尚且还在气头上,也只能悻悻然作罢,在孟红蕖的命令下退了出去。
孟红蕖从书架上随手挑选了一卷佛经,坐下前抬眸瞥了一眼正安然研着墨的林青筠。
林青筠指节修长分明,白皙匀净的肤色与砚台乌黑的墨色相映成趣,像上好的寒玉一般。
冰清玉洁,莫名惹人眼。
孟红蕖别开眼眸。
“驸马爷研墨技艺娴熟,想来平日里应当是没少替人备墨吧。”
闻言,林青筠手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般手拿着那方砚台继续研磨。
“公主倒是猜错了,今日是臣头一次替人研墨。”
声音淡然,林青筠低头敛眸,辨不清面上神色,只能看到那颤动着的长而翘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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