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位多虑了，是我自己吃撑着了。”吾又离开前朝他俩拱拱手，聊表谢意。
一曲毕，少灵犀朝着各方都鞠了一躬，便匆匆离场了。众人还在拿袖子揩着满脸的泪花，久久不能释怀，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尊神也湿了眼角。
其实这几日原泱在一九殿听她练习过多次了，必要时还指点了一二，但今天一听却还是听出了些不同的情感，她的奚琴练得当真不错。
吾又领她坐入席间，：“主子，您这曲子练得很好，这说明您是有天赋的，要不试试习琴瑟？”
：“曲意相通时才能直击人心，每每念着娘亲的时候就奏来听听，它也悲伤我也悲伤，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琴瑟明朗清亮，不适合我。”
这是少灵犀喜欢奚琴的原因，她第一次听便爱上了这种抑扬顿挫的叹息，呜咽的琴声仿佛是为了她而来。
少灵犀正坐着，听见了熟悉的隔空传音：“你的音律学得还不错，没给太微垣丢脸，赔给余音宫的梓漆树也算物尽其用。”
原泱突然没那么心疼那半个林子梓漆树了，毕竟她还是学有所成的，不算浪费。
她不想聚精会神去传音，只能冲着原泱点了点头：他这个人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实则很体恤后辈。每天都要忙着处理四界中各种难事，多方应付，天地共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伯遇是最后一个登台的仙者，他背着七弦琴拾级而上，是儒雅的翩翩公子模样。没想到平日里动如脱兔的人还有这样冷静沉稳的时候。
他的琴声含蓄浑厚，如古松迎风，如巨石沉江，又如空谷回响，缥缈多变。
天族有三绝：尊神原泱的筝、伯遇上仙的琴、司乐上神的琵琶。而伯遇是其中最年少的一位，可见琴技高超。他这个人藏着太多惊喜了，宝葫芦和琴音都是出人意料的……
他抚琴的时候和说话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吟、猱、绰、注间尽是潇洒和从容，他的眼底闪着精明睿智的光芒，看上去就是一位超凡脱俗的上仙。
吾又看得出神，一时分不清昨晚烤鸡的和今天登台的，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这曲子啊是“稍听怡情，细听伤神”，管它高昂还是沉郁，听多了也会疲乏。少灵犀实在坐不住了，哈欠连天不说，上下眼皮一个劲儿打架。她留下吾又替自己捧场，独自一人溜出去找了一片竹林，将自己变作一块石头睡下了。
变幻之术也算是逃生自救的一种，一般都是对自己施的，将自身变化成特定的模样，融入周遭环境之中以躲避仇家追杀。
这也是她学得最好的小法术。
少灵犀正与周公谈得尽兴，一个人却悄然绕到了外围来了，好巧不巧，也进了同一片林子。好巧不巧，就站在了她的身边。
吾又找不到主子，正在试着用脚堆一座石子山出来，才刚垒到半山腰上，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天机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上手容易，可要精通却难。这一条咒语，我已经练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你要试试吗？”
璧珏见过少灵犀的小跟班多次了，他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可好像并没有这么简单，况且他还徒手接下了折腰鞭。璧珏找着机会就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那个人究竟实力如何？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广乐大典上，他便溜出来找茬了。
吾又正想发作，伯遇不知道从哪条地缝里钻出来挡在了他面前，对着璧珏理直气壮道：“你堂堂青鸟族四脉上仙，为难一个小侍从算什么本事？你要试便找我试吧，我这个人皮糙肉厚，不怕变猪变狗变丑！”
他仙力薄弱，人倒是仗义，把吾又感动地一愣一愣地。
这人都凑齐了，说话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少灵犀也睡不下去了，只好散了障眼法化回了原身，睡眼惺忪道：“怎么了这是？”
：“主子，原来您在这儿啊，我们这是……”还没等吾又细细讲来，璧珏就已经动手了。
璧珏的小心机被伯遇破坏了，气不打一出来，决意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天机变的口诀脱口而出：“风行自委顺，云合非有期。世事有爻变，皮相未可一。”
念罢，弹指间便将伯遇变成了一张旌幡，高悬在云端之上，只拿一根细线绑着。
伯遇本就畏高，光是挂上去就已经心惊肉跳了，更何况今日惊风卷地百草折，那旌幡也必然随着狂风翻来覆去折腾。
伯遇倏尔被揉卷成一团，倏尔被生拉硬拽扯开，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晃得六神无主。他现在就是一张薄薄的旌幡，想吐吐不出来，想下又下不来，着实后悔刚才的冲动之举。
善于审时度势本是他的优点之一，将才着急替吾又掩藏焚和五脉实力，竟然将平日里奉为圭臬的处世之道都抛诸脑后了，悔啊。
说来也奇怪，这“天机变”也可以对自己起作用，伯遇为什么不下个咒把自己变回去呢……
吾又附在少灵犀耳边轻言细语：“主子，璧珏的咒语果然不同，我对伯遇施了三次矫正术，可他还是飘在半空中，没有变回来。”
吾又自以为嘀咕地很小声，结果璧珏全都听到了。无人能解正好满足了他的好胜心，他炫耀够了，临走前才将那旌幡降下来，隔空吹了一口仙气伯遇就恢复原貌了。他这几个动作敏捷干练，当真有两下子。
伯遇毫无防备地跌落到地上，屁股都摔开了花，还是吾又将他背回去的。
第28章 苍梧山
少灵犀就只有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小技能，自然不甘人后，回去就开始练上了，将自己变作了桌椅板凳，花草树木……
可无论怎么变，最终都能恢复原样，再不济就施一个矫正术强行变回去也是可以的。如此看来，那璧珏上仙也忒绝了，竟能让伯遇和吾又都束手无策。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原泱碰巧从少灵犀门口经过，看见地上落了一方金丝软枕，好心帮她捡起来放回去。可转眼又看见床榻上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软枕，心下一乐，夹着枕头去了朝夕亭。
他提着枕头左甩甩右晃晃，像是铁了心要把里面的棉花铺均匀。
少灵犀聚精会神练了大半天，一不留神累得睡着了，竟忘了变回原身。现在被原泱靠着，才发现自己还是一个枕头，紧张地不敢吱声。
此时，原泱的手肘正撑在她的腰间，一个大男人的上半身还是挺沉的，难为她一把老骨头了，：“我的腰……要断了。”
原泱悠悠然道：“哟，莫不是这软枕成仙了？竟然能言语了。”
万籁俱寂，无人应答。
他又道：“原来是我听错了啊？要是没人的话，那我可就要躺下去了，整个人都要靠上去那种哦！”作势便要往上靠。
少灵犀忙不迭讨饶道：“别别别，是我，是我。”
原泱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你？谁啊？”
她被压得喘不过气：“少……少灵犀。”
原泱嗤笑一声道：“你变成个枕头做甚。”
少灵犀一骨碌滚落到地上，现了人形。她被抖得七荤八素，又被压了好一会儿，终于脱身，一时不知道是要先撑着腰还是先扶着额头好。
：“今日我瞧着璧珏上仙将天机变练得出神入化，竟能将人完全定住，心生仰慕。我也想精进一下，可效果不尽人意，你有没有……什么捷径啊？”
少灵犀谄媚讨好地望着原泱，期冀着他能和往常一样为自己答疑解惑，顺便透露点小诀窍，助她一臂之力。
原泱用指关节轻叩桌面，轻笑道：“捷径啊？我倒是有一个，我只讲一次，看你的悟性了。风行自委顺，云合非有期……”
话都到嘴边了，原泱却要卖个关子，歇了好长一口气，才挪过去，贴着她的耳根笑着说道：“要想窥天机，偏不告诉你！”
怎么回事，这个俯身的动作似曾相识。
：“不对，你不是他，你是笔中仙！”
少灵犀终于瞧出了端倪：尊神应该是整整截截，端庄自持的样子，可这人质似薄柳，爱说玩笑话，待人亲近，过于活泼了，绝对是之前在一九殿见过的原泱的另一面。
他今日穿戴整齐，走路四平八稳，入座时也端着尊神的架子，像极了原泱，让人难以分辨。
：“什么叫我不是他！我是他，是他的七情之一！因忧思过盛，凝出了单独的意识，一不小心被分离出来了……我还委屈呢。”
：“我也委屈，刚才我的腰差点被你压折了，很痛，剧痛。”少灵犀老有经验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要同情心泛滥，最好低声下气，低到尘埃里，眼神一定要楚楚可怜，要比谁更惨。通常情况下，女子的胜算要大一些。
那人果然吃这一套，试探着问她：“要不，我给你捏捏。我身子骨羸弱，手劲儿小。”
果然，百试不爽。
：“也好。”少灵犀当然乐意了，这人顶着原泱的脸给她捏肩捶背，就当她使唤过原泱了吧。这可是开天辟地以来独一份的殊荣。
赝品尊神正专心致志地帮她揉着腰，不忘认真解释起来：“倒也不是他的咒语练得好，是他脑瓜子聪明。其实，只需要给天机变附加一个简单的定身诀就可以造成不可逆转的错觉了。”
少灵犀不由得眼前一亮：“对啊，定身诀，把变化后的形态固定住，不就成了！”
：“原来璧珏在那儿又是吹仙气又是手舞足蹈的，都是为了变戏法，来掩盖他的小巧思。小小年纪，不简单呐。”
少灵犀装老成的样子很是可爱，把那人都逗乐了。
少灵犀调侃他道：“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
那人被夸得眉开眼笑，欣欣然道：“这是自然，我乃尊神的化身，除了先天神力外，他其余的长处能有的我都有。”
原来尊神也有和伯遇一样开朗健谈的一面。
二人你一句我一嘴，说个不停，愣是将四界中的奇人异事都拣出来调侃了一遍。说到原泱时，更是惺惺相惜，深有共鸣。
：“左边左边，右边一点，再往上，右上角，对了！挥剑多年，我这肩膀也是积劳成疾，抡起来费劲，你手艺不错，我要趁此机会好好保养保养。”
少灵犀把身上酸痛的部位都报了一遍，就连不痛不痒的地方也照顾到了。中途能感觉到力道变重了，重得恰到好处，她也没太在意。摁了许久，人都乏困了，他才停了下来，迟迟没有讲话。
：“怎么，你要回去了吗？”
：“酉时三刻已过，到用晚膳的时辰了。”这个清隽的声音骤然贯入耳中，少灵犀被吓得一个激灵：她只约过一个人在酉时三刻按时用膳，该不会……
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猛然回头，笔中仙不知何时已化作一团白烟散去了，徒留了一支寄身御笔，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原泱的手里。
：“那我……我先进去，你……你随意。”她跌跌撞撞跑进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原泱回来时正碰见那团烟雾钻回了笔中，他的化身没有实体作为寄托，出来溜达的时间长了，元气损耗，必然要回到笔杆中将养。可某人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这儿痛那儿痛，他便接替了“自己”的位置：这能有多难，和揉面团差不多。
望着少灵犀离去的背影，原泱面色一暗，掐了一个诀将笔彻彻底底封印起来了。从今往后，不得召唤，他便再不能出来随意走动了。
在各宫吹灯入睡之际，惜旧宫里又添了两盏新灯，用于接待访客。
璧珏难得登门拜访，瑾瑜备了好茶招待他：“师姐，那人深藏不露，不肯轻易与我等过招。又老是碰上些不明事理的蠢货，试探不易，可否要另想计策？”
瑾瑜手里的扇子开开合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算了，一个侍从再厉害还能翻天不成？他连你的定身诀都看不破，根本不足为惧。如此看来，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是我多虑了……你日后还是多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绝不能掉以轻心。”
璧珏连忙起身施礼，恭敬道：“一切听从师姐安排。”
自从瑾瑜在吟霄台看见吾又徒手接下折腰鞭后，便一直心存疑虑，估摸着这个神秘小厮不是一般人，遂派遣璧珏盯着他，伺机探查他的底细。如今看来只是一个稍微厉害一点的角色罢了，翻不起什么波澜的。
瑾瑜心中亦有考量：青鸟族新送来的三个孩子之中，只有这个璧珏不究原委，不问对错，对她唯命是从，可堪大任……
人一闲下来就会无所事事，总盼着找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打发时间。可一旦忙起来了也是没完没了，又想方设法要忙里偷闲。
少灵犀此时的处境正是后者，广乐大典过后，她才清闲了两天，刚把拜帖送到太甲神殿，还没等到梓潼星君的应允，这又赶上了一桩大事——封山仪式。
不管在何处，对先祖的敬意总是格外虔诚，祭祀礼也因此备受重视。所以礼仪之学从来都是一对一教授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失误都会被扣上失敬的罪名。
若日后风调雨顺都还好，要是遇上流年不利，就要怪罪在礼数不周全的事情上，没人能担待得起。
在这个节骨眼上，原泱夜里突发恶疾，去了寒塘秋疗养。
他身子骨貌似不太行，历任尊神都会受烈火焚身之劫，但没人像他一样整宿整宿泡在水里出不来，也没人会病倒得如此频繁。但也情有可原，毕竟自古以来漂亮的人身子都比较单薄。
尊神抱恙，教授少灵犀的任务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瑾瑜师姐的头上。
师姐倒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就过来了，这场及时雨刚好解了少灵犀的燃眉之急。毕竟数日后就是苍梧山百年一度的封山仪式了，这可不是每一界学子都能赶上的，能不能碰上全靠运气。
其中课业出众的学子有机会去正宗祭坛上试炼一次。虽说祭祀需要的人手众多，杂七杂八加起来得有数十人，但只有成为主祭才能登台近距离接触那些上古祭器。
少灵犀一门心思想去苍梧山参加封山仪式，倒不是贪恋这个众星捧月的位置，只是娘亲没有留给她任何东西，她是真想去摸一摸娘亲生前用过的物件。
她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祭司台主祭神女荼将，机会就送上门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一定要抓住了！
第29章 祭祀礼
瑾瑜还是第一次来太微垣偏殿，她大概瞟了瞟，还是尊神一贯的作风，处处都透露着简朴，除了必需品和几个老摆件，没有布置任何额外的装饰。
瑾瑜甚至没有坐下，站着就开讲了：“斋戒沐浴、焚经诵典自是不用赘述。关键在于，祭祀前需引无根之水盥洗面部和双手，敬拜天地过后，右手秉烛，左脚登台。登台之初，需矩步引领，束带矜庄 。至于坛下，改膝行而前，稽颡而拜，是谓礼成。”
18/61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