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吹风机轻轻放在心月手上,手指微微张开,两手自心月下巴处开始往后撩头发 ,指尖划过她颈上的皮肤时,他能感觉到心月猛然收紧了肩膀,周身颤栗。
看着心月自后颈往前的一片温润细腻的起伏,何俊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呼吸变得迟缓而沉重,连说话的语调也失去稳定。
“心月,把吹风机给我。”他沙哑着嗓音说。
而她却将吹风机抱紧了,声音皱巴巴的,像惊恐的小鹿,“我自己来吧。”
她把头抵在墙上,肩颈缩成一团,耳尖已经绯红,从镜子里看得到她连眼睛都是闭起来的,这全身戒备的姿态显然是在抗拒。
“那好吧。”何俊江识趣地走开了。
感觉到对方离开,心月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红扑扑的一张脸,心中十分躁动。她努力平复心情,将风力调到最大,想要掩盖住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
客厅里,何俊江正在帮她打扫屋子,原先桌上吃了没收拾的快餐盒也被清理干净了,他见心月吹好了头发,便说:“再等等,外卖快到了。”
“怎么好意思让你帮我拖地呢?”心月上前去抢他手里的拖把,何俊江制止住她,说:“别客气,顺手的事情,就当运动了。”
心月背着手娇俏一笑,说:“那我泡茶给你喝。”
“好。”他笑着回应,干得更加卖力。一个几乎从不干家务的人,却帮心月拖了两遍地板,并且连心月平时疏于清洁的桌柜茶几,他也擦得干干净净。
外卖很快到了,竟是很丰盛的三菜一汤,何俊江向心月介绍主菜:“尝尝这个三七炖土鸡,补血养气,滋补得很,就适合生病的时候吃。”他给心月盛了一碗汤,说:“这温度正好,快喝了。”
心月已然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不像平时那样拘谨,她开心地享受着这男人对她的殷勤照料。
吃了一会,门外有人敲门,何俊江放下碗筷去开门,外边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愕和尴尬。
心月走过来爽朗地笑着说:“赵齐,你来啦!快进来吃饭。”
赵齐瞟了一眼身旁的中年男人,脸上满是疑惑,屋子里热腾腾的饭菜香味混杂着浓烈的花香以及洗发水的味道,心月亢奋的情绪和绯红的脸颊让他很难不怀疑两人在他来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
他任由心月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沙发上坐着,心月去厨房帮他拿碗筷,桌子上摆满了餐盒,他只好把手上的两提水果和一份牛肉面放在了桌脚处。
两个男人尴尬地互相点头致意,心月拿着碗筷出来了,赵齐站起身,执意要走,“你们吃着,我先走了,我还要去医院。”
“吃完饭再走。”心月说。
“我吃过的,只是来看你好点没。”赵齐语气冷淡,目光复杂,见心月一脸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心虚的意思,反倒激起了他的脾气,于是说完话白了心月一眼赌气似地走了。
“我好很多了。”
心月追出门外,对方却头也不回,一声不吭。
她朝着楼梯处那堵破败的灰墙大声喊:“赵齐,你骑车慢点!”
对方还是没有应答。
“他是你朋友?”何俊江问,言下之意是问是不是男朋友。
“不是,他是我弟弟。”心月说着,听到楼下摩托车发动的轰隆声,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何俊江疑惑地问:“我怎么记得你是独生女,没有弟弟吧。”
“他是我爸爸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心月平静地解释。
何俊江:“哦,懂了。”
心月指了一个身后的方向,边吃边说:“他在那边艺术学院读书。”
何俊江:“那挺近的,我开始还担心你一个人住这边没人照应。”
心月笑了,开心地说:“是啊,我弟他对我可好了,早上我发烧烧得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多亏他来看我,还给我买了药和吃的。”
她像小孩子炫耀自己收到的礼物一样,放下碗筷拿起赵齐买给她的药展示给何俊江看,何俊江虽然觉得她的举动有点说不出来的怪,但还是翻看了那些常见的药,说:“好,对的,都是有效的,有这个乙酰氨基酚成分的都可以。”
心月看到桌脚处的两个袋子,高兴地说:“啊,他还给我带水果来了,香蕉和苹果,你要吃吗?还有牛肉面啊?”
何俊江尴尬地笑笑,“我,我还在吃饭呢,你也先把饭吃了再吃水果吧。”
心月摇摇头,“我吃好了。”
“你就吃那么点?”
“嗯,吃多了怕胖。”
“这可不行啊,你又不胖!再过来吃点。”
“胖了就丑了,我原先胖到六十多公斤,丑死了。”她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变得娇嗔生动起来,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出一个夸张的大圆脸,“脸那么大,像加菲猫,哈哈哈,我的天呀,我可是天天跑步跳舞累死累活才瘦下来的,现在可不敢多吃了。”
“放心吧,你不会丑的,胖点更可爱。”
“是不是啊?”心月坐回到餐桌旁,拿起水果刀削苹果,笑意盈盈地等着这套暧昧说辞的必然回答。
何俊江一脸认真:“我说真的!”
“好吧。”心月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那戴静现在多重啊?”
何俊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但见心月仍是一派天真烂漫的表情,他的眼神开始闪躲,“这个不晓得…好像,好像是五十多吧。”
“哦。对了,现在都快八点了,你那么晚回去她会不会生气呀?”心月睁大眼睛,又问:“你跟她说你来看我了吗?”
何俊江捏着筷子,筷子上的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原本以为自上次来看过心月后,两人的心意至少是相通的,仅仅是没捅破窗户纸,但此刻心月的态度却像是起了变化,有意说起戴静来提醒他,提醒他他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妻子是两人共同的熟人,这是一段危险而麻烦的关系。
和往常一样,他总有很多不及时回家的理由,不想跟妻子戴静说,就直接跟在家操持家务的丈母娘打招呼,由丈母娘转告,便省去了夫妻互相查岗吵架的麻烦。
他转念又想这会不会是心月的试探,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敢不敢,心意是否坚定。
“没说。”他快速地刨了几口饭掩盖自己的紧张。
心月只是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继续认真地削苹果皮。
何俊江吃完碗里的饭,放下筷子,说:“那我走了。”
“好啊,别太晚回去了。”她一圈圈拎起完整的苹果皮成长条放进垃圾桶里,又将苹果一分为二,笑着说:“来,你一半我一半。”
何俊江拿好了包,接过苹果,脸上漾起甜滋滋的笑容。
“走吧,我送你下去。”心月说。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楼梯里只有声控的老式灯泡,需要隔一会儿就拍手跺脚灯才亮,两人顺着幽暗破旧的楼梯往下走,各自细细咀嚼着苹果。
老旧斑驳的墙上印着他们的身影,一男一女,挨得很近,有时分开,有时重叠,像一对恋人。
心月开口打破沉默:“何俊江,谢谢你来看我,耽误你那么多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应该的,都是朋友嘛。”他也顺势将话说得客气。
到了楼下,心月看着他把车倒出来,正要挥手道别时何俊江降下车窗,伸出头来问她:“心月,我下次还能来看你吗?”
她做出爽朗大方的样子,大声说:“为啥子不可以,随时欢迎啦!”
回到房间后,心月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感觉心情愉悦,她笑得不可抑制,然后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将那些癫狂的笑容驱散。
她盯着镜中空洞破碎的一双眼睛,喃喃低语:“寸心月,你完了。”
第36章 多余的解释
过了两天,心月上门去找赵齐,随手买了三斤荔枝送给他,说是礼尚往来,还要请他吃顿饭。赵齐懒洋洋地把她迎进屋里,脸色并不好看。
“请我吃饭?”他讥诮地笑看心月,“怎么,喜酒啊?这么快。”
“没有,怎么可能。”心月淡淡笑着回应。
“哦。”赵齐抓了抓头发,哈欠连天,看得出他很疲倦,眼圈乌黑,嘴边都是胡茬。
刚刚进门时心月瞥见卧室里的电脑是开着的,还在游戏界面,赵齐似乎是熬夜玩游戏玩得没精力打理自己。
赵齐:“我还以为那男的是你男朋友呢。”
心月:“怎么可能,他结婚了。”
赵齐嘿嘿笑出了声,找打火机点烟,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有意思,有妇之夫啊。”
心月淡淡看着他,不说话。
“我记得你大前天才跟我说喜欢我,结果第二天就和别人烛光晚餐了。”赵齐吐了一口烟,用吊儿郎当的语气继续说:“可以啊姐姐,原本以为你是特别老实纯洁那一挂呢,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心月有点生气,语气稍显严肃。
赵齐不说话了,目光有意无意从她短裙下的大腿处扫过,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心月没生气,平静地说:“不过他好像喜欢我。”
赵齐对那天心月脸上的风情耿耿于怀,他坐直身体,低声而促狭地问:“那你们做了没有?”
心月抹开脸,表情厌恶地摇摇头。
原本感兴趣的八卦变得索然无味,赵齐似乎有些失望,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心月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她顿了顿,迟疑但坦陈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我和他,你更喜欢谁?”赵齐目光炯炯等心月回答,心月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嘴角撇下来,笑出了声,最后甚至笑到肩膀抖动,许久才停。
“笑什么啊?”
赵齐突然有一种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感觉,他没好气地瞪了心月一眼:“所以,你那天和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旁边是不是有个私家电影院,好像挺有意思的,我请你吃顿饭然后顺便去看个电影吧。”心月并不高明地转移了话题。
赵齐以为心月害羞了,也不再难为她,说:“行吧,等我换个衣服,看会电影我再去医院换我妈的班。”
吃饭的时候,心月听赵齐谈起他爸爸的病情,说他每天化疗,痛得睡不着觉,整个晚上都在哎哟哎哟地喊痛。
她心里突然燃起一团火,急切地想做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捏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心月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你带我去医院看看他吧。”
赵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俩显然没有熟悉到需要去看望对方父母的程度。
“有什么好看的,医院那病房里臭烘烘乌烟瘴气的,呆一分钟都心累。我是无可奈何要守夜才去的,你好好地去什么医院呐。”
心月很难分清此时此刻想去见父亲是为了见他一面,还是为了实现报复他们一家人的那个伎俩。她不愿意想起的,是赵齐的妈妈曾经告诉她——“你爸爸这辈子只为一个人哭过,那就是你。”、“他想你,你去看看他吧。”
她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一面对父母之爱不屑一顾,觉得他们只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一面又渴望血亲之人的牵连与爱护。如果父亲赵继新死去了,那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她有联系了,孤魂野鬼都有人施舍水饭,她一个活人却不知道要孤零零地挨到什么年月。
“嗯,也是。”她低下头淡淡地说:“你挺辛苦的哈,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去守夜。”
赵齐叹了口气,“我没什么,也不是每天都去,倒是我妈,我看着她…哎,心里太难受了…”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角泛起泪光,心月给他递了一张纸巾。
赵齐神情哀伤地感叹:“这世界就是那么残忍,那么不公平,我爸这样仁义的好人,还没到退休享福的年纪,就得了这个病,遭那么大的罪,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赵齐放下纸巾,见心月盯着自己,眼神却是空洞的,像是已经神游天外了。
“喂,你怎么不吃了。”赵齐问她。
心月回过神来,木木地问:“他真的好吗?”
赵齐不明所以。
“你说你爸是个好人吗?”心月又问了一遍,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说的话却像是不怀好意的质问。
赵齐皱了眉头,他感觉到心月话里有话,像是带着莫名的敌意在反驳他。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是好人呢,你说!”赵齐冷了脸,直接呛她。
心月收敛了目光,怯懦地低下头,她向来畏惧与别人起冲突。
赵齐有点生气,但还是打算好好跟她说说,让她心悦诚服。
“我就是觉得我爸是好人,如果世界上真有因果报应的说法,那这世界就是不公平!他就不该得这个病!”
“我爸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对家庭非常负责,从来没有让我和我妈为物质上的事情操心过,他满足我们一切的衣食住行,却从不抱怨他做生意有多辛苦,有多难。仅凭这一点,他就超过了世界上的大多数男人,当得起一个好字。”
“他作为一家之主,对我妈尊重、爱惜,从来没有说过重话,更别提吵架什么的,他们给了我最好的家庭氛围。”
“在我小的时候我爸对我很严格,希望我学习好,长本事,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他就变了,他说他不要求我必须做成任何一件事,只希望我开心快乐地过一辈子。”
“他对我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很尽孝,他们体检住院都是我爸忙前忙后,外公外婆也一直在我家住着,我爸帮他们养老。他还帮扶老家的弟弟和侄子侄女,出钱出力,帮亲戚盖房子找工作什么的,总是只想着对人好,却从来没考虑过要回报。”
“他不但教育我要当一个善良的好人,他自己就是这样做的。他一直在资助贫困生,给他们生活费,帮助他们完成学业。他还经常献血,电视上看到灾情,他总是第一时间想到捐款救人…他就是这样一个总是想着帮助别人的善人。”
“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赵齐冷冷看着心月,问:“你觉得呢?”
心月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度疲倦的神情,她垂下的眼眸里是无尽的悲伤,面对赵齐的质问,她良久无言,被盯得紧了就慌张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去看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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