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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黎林被黎钟祥的电话轰炸回了黎家。
客厅里，黎钟祥一脸铁青的坐在沙发上，“说说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黎林料到会有这场兴师问罪，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说话！”黎钟祥被他这幅样子惹得情绪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他发火了。
现在的场景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叛逆，家里时不时会发生这种情况。
“你上学的时候不好好上学，成天没个学生样子。毕业让你去公司上班，没干多久就撂挑子走人，天天无业游民瞎混。
现在有个正经工作，我还以为你真能学好。结果，怎么，你是想早点气死我，好继承遗产吗？”
“我对你的遗产没兴趣。”黎林开口。
“那你作为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不在公司，就不用维护公司的利益吗？”
见黎林又沉默了，黎钟祥接着说：“你从小到大，我已经够宽容你了，你还想怎样？”
“以前确实不懂，所以叛逆，后来，我只是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黎钟祥感觉血压又一下子升高了，这时罗静从楼上下来，“刚刚睡个午觉就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有话好好说，老黎。”
她过去拍拍黎钟祥的后背，又转身看向黎林，“小林，别生你爸爸的气。”
“这些年，一直充好人，也挺累的吧。”他对着罗静淡淡说道。
“你……”黎钟祥抄起桌上的一本杂志径直砸向黎林。
“啊……”罗静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叫出声。
黎林感觉脑子「咣」的一下，有一瞬的失神，他感受额头的疼痛和皮肤表面渐渐的红肿，抬起头，“你在害怕什么？”
此时的黎钟祥也懊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但他接下来的话又忍不住让他一阵颤栗。
“怕罗静原来叫周静，怕我妈到死都不知道你还给我生了一个哥哥，怕你每生一个孩子就用你俩的姓取名，你不觉得讽刺吗？”
黎钟祥没意料到这才是那些年他和自己作对的原因，他一时说不出话，连罗静都愣住了。
只有张姨拿出一个冰袋，走到黎林面前，满眼心疼，“小黎，敷一敷吧。”
黎林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张姨握在手里的冰，冷的刺骨，她对着走在沙发上失神的黎钟祥唤了声：“先生……”其他话也鲠在喉间。
她来黎家许多年了，从林婉生了黎林时就在了。那时，先生和太太感情极好。太太又是极温柔的人，对待大家都很亲切。
她生的虽不算倾国倾城的美貌，但眉眼之间如山水一般平和清澈。
她平日喜欢穿旗袍，吃素食，皮肤白皙干净，身材纤细，好似她在庭院种下的栀子。
阴天，她在楼上的阳台，看书、画画，晴天，她就带着黎林和小狗一起到院子里踢球。
她很少出门，也不喜欢交际。即使先生的聚会，她也鲜少参与。
先生总是依着她的性子，让做她喜欢的事。她也会帮先生打理好家里的一切，帮他熨好每一件衬衫。
“她从来不会让我担忧，能娶到她是我一生的福气。”先生常常对人这样说起。
他们的孩子，小黎林从小就长的俊俏，他活泼聪明，常常在院子里追得鸡飞狗跳。
黎钟祥偶尔在儿子弄得衣衫凌乱，灰头土脸的时候，严肃的皱眉，“看看，你又去哪里要饭了。”
太太在一旁笑出声，她仔细的给儿子洗漱穿戴好，摸摸他的头，“我的宝宝，今天玩的愉快吗？”
第36章 红色毛线帽
小黎林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在她面前打了一套拳，“妈妈，我厉害吗？”
“嗯，很厉害。”
“妈妈，我决定了，以后我要行走江湖。”他稚嫩的脸庞写满认真。
“都随你。”在她眼里，现在，她只想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至于未来，她相信她的孩子会有他自己的决定。
原本，一家人幸福的羡煞旁人，直到黎林小学四年级，林婉生病了，被确诊为「癌」。
而至于是哪一种癌，他们没有具体描述，因为单单只是这一个字，就让他们再接不下去任何话。
太太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的脱落，身子也变得更加的瘦弱。反复的化疗，让她胃口变差，恶心干呕。
一个冬日的下午，她将头发都剃掉了。带上了白色的帽子，在阳台晒太阳，衬得她的脸颊白的透光。
张姨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握她的手，“太太，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她扬扬嘴角，张姨将毯子往她身上拉了拉。
“我给你勾了一顶帽子，想着冬天来了，戴上暖和，又怕你嫌弃。”
“怎么会，你拿上来我瞧瞧。”
“好……”
张姨下楼拿了她收在盒子里洗干净的帽子，一顶红色的毛线帽。
“就是，这个。”她依旧有些觉得拿不出手。
林婉欣喜的接过来，“好鲜亮的颜色，看看这针脚手法，你可是手艺人。”
张姨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帮太太带上。
“你帮我照照镜子。”她看着明亮的一抹红色，心情也轻快些。
她已经看过太多白色，习惯了它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却忘了世界原本应该是五光十色。
“谢谢，还好有你这顶帽子，要是旁人看到，还以为我是哪座庙里的姑子呢。”
张姨憨厚的笑，太太曾经对她讲，如果不是嫁给了先生，她这般喜欢素食与清静，倒适合去庙里做个抄经念佛的尼姑。
太太的病撑了两年，她后来有一段时间已经不再化疗了，只吃一些药物缓解疼痛。她夜里不能安睡，常常依着床头坐着，会稍微舒服一些。
在许多个夜里，她看着担忧她而逐渐憔悴的丈夫好不容易睡着，她用手轻抚他的额头。他又醒过来，握着她的手。
他带她去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曾经提出要带她去国外。
但她的身子原本薄弱，一次次的治疗让她有些乏了，即使她曾为了她的家人坚强的撑着。
最终她变得越来越羸弱，“钟祥，我不想去医院了，我就吃吃医生开的药，好吗？以后我在家里多陪陪你和小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黎钟祥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
“别哭，傻瓜，能嫁给你我很幸福。”她抚着他颤抖的后背。
她在房间里里戴帽子，孩子回来，她就带上那顶焦糖色的卷发。
黎林第一次见妈妈这样的发型，他天真的以为那是妈妈的新发型，还告诉她，“妈妈，你这头发好丑。”
后来，他后悔自己说过这句话，他发现妈妈愈发苍白的脸庞，以及她身上淡淡的被掩盖的药物的味道。
他意识到什么，不再调皮捣蛋，他会静静地陪在妈妈身边，拉起她的手，“妈，我长大不去行走江湖了，以后我陪在你身边。等你老了，我就推着你荡秋千，好不好？”
“好……”
黎林初一那年，林婉去世了。先生操办了丧礼，他清瘦许多。平时除了工作，就把自己关在房间喝酒，对黎林也不闻不问。
而黎林也仿佛一夕之间换了一个人，他变得沉默不语。
直到不久后，黎钟祥领着罗静来了家里。黎林无法接受旧人离开，父亲就换了新人。
他开始不好好读书，在学校里惹事。被父亲带回家严厉批评，他一句也听不进去，满脸不屑。
黎钟祥在中考前，终于忍不住对黎林说道：“我知道你不能理解爸爸，但是你妈妈走后，我几乎无法忍受，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我快疯了，所以，没办法，我需要开始新的生活。或许，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他说的极为诚恳，眼眶里溢着泪水，他原本不想在儿子面前展现他的脆弱。
黎林没有被他的理由说服，但还是完成了中考。
上了高中，他在学校依旧我行我素。某天，罗静带回了黎周，说是她的儿子。和他一个姓，他以为他们为了过活的更好，连名字都改了。
他几乎不太搭理这对母子，特别是黎钟祥在家里夸黎周学习优异，乖巧懂事时。黎林一定会在隔天就给他惹事，让他来处理烂摊子，以此为乐。
这样的情况，维持到黎林无意中看到户口本时就彻底爆发了。户口本上罗静的曾用名那一栏写着，「周静」两个字。
他反复确认了，嘴里念着：“周静，黎周，周静，黎周。”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无耻！”他愤愤的骂道。
他闹着退学，怎么也不肯去学校。黎钟祥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又演的哪一出，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剥开伤口来换取他的一丝理智。
他只淡淡的说道：“黎林啊，我不劝你，你如果想退学就退吧，以后你是出去流浪也好，捡垃圾也好，都随你。”
“呵。”黎林只是冷哼了一声，他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和他说。
他当然没有退学，他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黎钟祥以为他的激将法有些作用。
黎林上了大学，鲜少回家。他虽然依旧不靠谱，但又好像比从前好了许多。
毕业的时候，黎钟祥把他安排进了公司，黎周已经先他一步，在公司里做得有声有色。
黎林每天迟到早退，无故缺席，所有人都习惯了，黎钟祥也招呼让他做点简单的事就行。
而黎林并没有领情，干脆玩起了失踪。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把黎钟祥气得够呛。
在后来的某一天，突然得知他这个儿子去了全英中学教书，他那颗悬着的心也算落了地。
如今，他才明白黎林折腾的缘故，他没错么？他有，但他无法去向他解释。刚刚他还动手打了他，此刻的他内心泛起一阵疼。
他让张姨拨通了罗勇的电话，电话里传来：“喂？”
第37章 奔你而来
“小罗啊，我是你黎叔叔。”罗勇是黎林的朋友，又是个老实忠厚的孩子，“刚刚我和小林吵架了，有些严重，你能替我去看看他吗？”
“好的叔叔，你别着急。”连黎钟祥都亲自给他打电话了，罗勇意识到这和以往那些小打小闹不同。
他赶忙联系黎林，响起一阵机械女音，“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再拨了一次，还是无法接通。他便开车到黎林家，敲了许久的门无人回应。
他拿出手机翻阅通讯录，翻来翻去，不知道打给谁合适，又点开微信，给黎林留言：你在哪儿，还好吗？
发完他把手机屏幕按灭，脑子里，晃过一个人影。
“苏格，对，我怎么把她忘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给苏格打了一个电话。
“喂？”苏格在接到罗勇的电话时很惊讶，因为平时私下里他们几乎不太有交集。
“苏格，黎林来找你了吗？”罗勇问。
“没有，他出什么事了？”她语气变得有些急切。
“也没什么事吧。”他突然有些吞吐，想起从前自己对她讲的话，“其实，黎林他人还是很好的……”
“我知道，所以他在哪儿？”苏格从简单的一两句话就意识到一些问题的存在，言简意赅的问了关键的一点。
“我刚刚想了一下，虽然清明刚过，但我猜他，大概又去了那里。”
罗勇想起曾经黎林无意中向自己提到，他心情特别差的时候，会去他妈妈的墓前。
他把陵墓的地址告诉了苏格，或许现在她去比自己更合适吧。
天空阴阴沉沉，零星下起小雨。苏格穿过一排松柏，看见远处天边似有一团雾气。
四周安静的能听见雨滴从树梢上落到地面的声音，她心里涌起一阵不安。她四处看看，走过一些台阶，终于在前方看到一个人影。
他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在瞧些什么。
她朝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立在他面前，他才缓缓抬起头。
他头发上有浅浅的水珠，整张脸有些憔悴，几根红血丝扎在眼眶里格外清晰。
苏格从未见过如此凌乱的他，在他迷茫不知所措的眼神里，她蹲下去紧紧的拥抱他。
“是幻觉吗？”黎林干哑的嗓子发出声音，他以为是自己坐得太久。
“呜呜呜……”
低低的哭泣声在回应他一切都是真实存在，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哇……”
他这句话落，原本啜泣的女孩儿直接放声大哭，鼻涕眼泪铺天盖地般汹涌，都蹭在他略微褶皱的衬衫上。
哭的累了，她抬起头，瞧见他唇边青浅的胡子，「吧嗒」一颗泪夺眶而出，砸在地面。
平时的黎老师如此注意自己的仪容，现下……
“你胡子都长出来了。”
这句话逗笑了黎林，他用手帮她拂去眼泪。
苏格目光落在他额上，又难受的皱着脸，“你额头还鼓着一个包，疼不疼？”
她想伸手去摸却控制住了，黎林握紧她的手，“不疼……”
苏格眼角往旁边扫了扫，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黎林妈妈面前。
她连忙擦干眼泪，整理好仪容，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对不起，阿姨，第一次来见您就这么失礼。”
照片里的女子穿一身素净的旗袍，头发用簪子挽着，微微笑着，眉眼如画。
“您好漂亮。”她不由得感慨，林太太清秀的样子，好像……
她在思索适用哪一个词，低头瞧见一束栀子。
正如栀子，明净素雅，又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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