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批评教育都毫无作用,不仅不会让加害者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倒会让他们察觉原来进到警察局也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别人的家务事永远就是别人的家务事,谁也管不着——他们会更加无底线的施暴。”
江寄余直白得近乎刻薄。素来寡言的人,说出这样一大段话,就像骨鱼片里未剔干净的刺,带来的伤痛远超过预期。
李成蹊被吓了一跳,手肘慌张地撞到桌角:“……这样吗?”
江寄余并没有因为李成蹊惨白的脸色而停止陈述,他继续用平静淡然的语气说:“除此之外,你还要担心你自己,是否会因为这一次‘见义勇为’,沾上地痞流氓的报复。他们是否会以你做假口供的事情威胁你,是否会趁你上下学的时候,拦截你并进行暴力报复。”
李成蹊抱着书的手都在抖,她低下头:“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侠女以为自己做了好事,但结果似乎对谁也不好。
李成蹊茫然地问江寄余:“我真的做错了吗?”
江寄余依然冷静而理性:“从自我感动的角度来说,你做得很好,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你什么也没做。”
“休息吧。”江寄余觉得自己今晚的话有点多,多到都不像他。
可任谁看到这样的李成蹊,都会忍不住多说两句的——李成蹊她实在是太不聪明了,对吧?
“不用收拾了,书店的赔偿也会由赵平贵负责。”江寄余转身走向二楼,“晚安。”
李成蹊抱着一本《白夜行》,靠着书架抱膝坐下。
她是多么擅长自我感动的人,因为一场与她无关的家庭暴力,去了一趟警察局,做了一个不怎么重要也不怎么真实的笔录,就开始代入雪穗和亮司。
多好笑。实际上呢,她既没有什么凄苦的命运,也没有什么勇敢的反抗,只是木楞楞地做了一件傻事,有多愚蠢江寄余已经全部给她指了出来,她现在连自我感动都不敢了,反倒开始不停地担心一系列可能发生的不好的事情。
李成蹊看了一晚上的《白夜行》,直到早上江寄余叫她一起去上课。
离开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这间书店时,李成蹊把她拆封的这本小说结账买下了。她呆呆地看着收银台后那个抽象的人头蝴蝶logo,开始察觉到这句俚语的妙处。
她好像胃里也有蝴蝶。
江寄余和李成蹊一起进到教室,他们来得最早,教室里没有其他人。江寄余问李成蹊要吃早饭吗,李成蹊摇头拒绝,她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下,把书塞到桌肚里,就趴在桌面上开始补觉。
“咋了,我们小李?”李成蹊是被余深深和宋斯怀叫醒的。
余深深说:“老黄来啦,别睡了,从我来就看见你在睡,昨晚是去做贼了?”
“差不多吧。”李成蹊揉了揉睛明穴,瞥到桌上多了一袋温热的纯牛奶,她问余深深,“你给我带的?”
余深深一脸莫名:“我为啥给你带啊?”
宋斯怀一边赶着英语作业,一边抬头往这儿看了一眼:“也不是我,你不想喝,倒是可以给我。”
李成蹊摇头,她没喝,也没给宋斯怀,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老黄已经走到讲台上。
趁着老黄没注意,李成蹊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后桌,江寄余竟然也在趴着补觉。李成蹊的目光在江寄余露出的半张侧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但到底没说什么,干脆转回头也继续睡了。
周六上午都是自习,也没老师看着,李成蹊和江寄余一前一后睡得很熟,连窗帘都拉了一半,让余深深和宋斯怀看得啧啧称奇。
“你俩昨晚一起做贼去啦?”
李成蹊耷拉着脑袋,晃了晃表示否定。
到了中午放学的点,教室里的人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盛以慕在这时候找了过来,他叫醒江寄余,想要游说江寄余参加篮球比赛。
丁一帆听到篮球两个字,立刻也蹿了过来,站在盛以慕后面,望着江寄余,眼睛亮得跟京巴狗儿似的,连李成蹊都觉得被晃到。
刚睡醒的学神揉了揉眼睛,他脸上带着一点倦意,这神态削弱了他与人的隔阂感,显出一点柔软和温和。
“我不会打篮球。”江寄余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啊……”丁一帆失望地瘪了瘪嘴巴。
盛以慕很坚持:“这个可以学,我相信你要上手不难。也不会多耽误时间,毕竟大家都学业为重,只是锻炼身体和增强班级凝聚力。你要是觉得不太会,可以先做替补。”
或许是那天李成蹊的那一套普通人论深入盛以慕的内心,让他不再把江寄余当成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学神,而是一个孤僻沉默的同学,所以他准备了一套又一套的道理准备说服江寄余。
可李成蹊的想法却变了。她终于意识到,那么多人会把江寄余神化,即使他是人,也必然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普通人不会像江寄余那样冷静,近乎冷漠,他所笃信的事实判断和理性思维,让他缺乏同理心和共情能力。
昨晚他说的每一句话,哪怕不是故意的,都伤到了李成蹊那颗不怎么健康也不怎么强壮的心脏。
李成蹊会伤心很久,甚至因为后怕产生了轻微的焦虑,一个人在路上走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她。
最后江寄余也没有答应盛以慕作为替补加入班级篮球队:“做替补的话,我对你们的意义其实并不大。虽然我对篮球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项运动需要训练来习得肌肉记忆和团队配合,我真的不是合适的人选。”
江寄余说得很诚恳:“我很清楚我的短板在哪里。”
盛以慕有些无奈,他看向李成蹊,目光多多少少带了些求助的意思。李成蹊假装没看见,转而让宋斯怀下课后送她回家。
宋斯怀没想到李成蹊今天竟然如此矫情,震惊不已地问她:“小李,你疯了吧?我家住市北,你家住市南,有必要吗?”
李成蹊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出来了,也没说理由,只是许诺:“请你喝一周的奶茶。”
宋斯怀立刻把李成蹊的包都拎在手里:“走走走,我刚好要去市图书馆借两本书,是不是离你家就很近,诶,刚好顺路。”
李成蹊笑着跟着宋斯怀走了。
回到家,发现只有她妈妈一个人在看书,李成蹊的妈妈是私立小学的语文老师,气质娴雅,却养出了李成蹊这么个不安分的玩意儿。
“我爸又加班?”李成蹊一边熟练地在冰箱里翻吃的,一边跟妈妈告状,“他昨天晚上都没来接我。”
“你爸忙。”李成蹊的妈妈合上书,“他不接你,你就不回家了?”
李成蹊没敢吱声。
“不许吃零食,饭菜都做好了,我给你热热。”
李成蹊吃了饭,又回到房间睡觉。明明困得要死,但仍然放不下毛平的事情,打哈欠打得眼泪直流,但闭上眼睛却睡不实。
于是她给闻潮发了一条短信。
“毛平怎么样?”
大概过了三分钟,闻潮回复了两个字:“没事。”
虽然闻潮那个“过两天”的约还未如期履行,但李成蹊压得沉甸甸的情绪好像忽然就有了出口,连手机屏幕都没锁,她被子一掀就睡着了。
闻潮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周日理科实验班进行竞赛培训,八点开始上课,李成蹊让妈妈开车送她。江寄余说的每一句话都太有说服力,李成蹊说不害怕是假的。
尤其是周日来补课的只有竞赛学生,她既没看见毛平,也没有遇到闻潮,只有江寄余坐在她身后,全神贯注地做着竞赛题。
李成蹊精神恹恹,余深深和宋斯怀问她怎么回事,李成蹊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把毛平的家事说出来不好,便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她决定如果今天晚上闻潮再不找她,她就去找闻潮。她不喜欢一件事有头无尾,如果她真的给毛平带来了更大的困扰,她就要去想办法弥补。
“明天请你吃午饭。”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李成蹊收到了闻潮的短信。
“玉兰餐厅。”
察觉到没说地点,很快闻潮又发了一条。玉兰餐厅是学校的教工餐厅,菜色丰富,但位置远,价格也略贵一些,一般很少有学生会去。
李成蹊看到短信,先是掐了一把余深深,然后一口气把没写完的试卷全部写完。
“李成蹊,疯了吗?”余深深捂着手臂,匪夷所思地看着李成蹊。
李成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明天中午你和宋斯怀吃,我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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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什么让一个废柴咸鱼开始更新?
是善良的读者的鼓励~
(小声:我错啦,我保证不断更了)
第12章 最勇敢的女孩
这是李成蹊度过的最为漫长的周一。从早上升国旗开始,她就在想,为什么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
乌泱泱的一群人站在操场上,她努力踮脚,想从里面找到闻潮或者毛平,但都失败了。
明明天气晴朗,她的心情却很低落,以至于上课走神,还被老黄点了名。
“李成蹊!”老黄朝她扔了半截粉笔头,“b等于多少?”
李成蹊扫了一眼演算纸:“㏒2。”
答出了正确答案,老黄还是不满意:“你一节课转头看了多少次钟,我上课就这么难熬?”
李成蹊心想,是挺难熬的。但这话她不敢说,只能低着头,摆出一张认错态度良好的脸来。
“下课来我办公室!”老黄对李成蹊可太了解了,哪里还分不清她是真的还是装的。
生活很多时候就是弄巧成拙,她等了闻潮太久,准备今天中午一下课就往玉兰餐厅冲,谁能想到临门一脚,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余深深同情地拍了拍李成蹊的肩膀:“……那我们先去吃饭了?”
李成蹊耷拉着脑袋,巴巴地望着门口,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老黄足足念叨了她二十分钟,从学习态度聊到人生理想,恨不得把那些大道理掰碎了揉成粉,塞进李成蹊的脑袋里。
可李成蹊的脑袋已经被闻潮塞得满满当当了,哪里还装得下师长的苦口婆心、人生箴言。
有些道理,仍是需要自己遭过一趟罪了,才能了悟。
“算了,你吃饭去吧。”老黄叹了一口长气,他觉得自己算不得什么人民教师,应该是十级对牛弹琴艺术家。
“谢谢黄老师!”李成蹊嗯嗯啊啊应了半天,只有此刻的一声谢才是真心。
老黄一让她走,她就头也不回地就往楼下跑。
“李成蹊,你慢一些!要是又摔跤了——”老黄扒着窗户,捂着胸口,觉得自己的血压蹭蹭地往上涨。
李成蹊当然不能慢,她要是慢了,闻潮走了怎么办?要是闻潮没有等她这二十多分钟,李成蹊回头得抱着老黄嗷嗷大哭。
幸好闻潮在。
隔着十来米,李成蹊一眼就看到站在树下的少年。
校服敞着,拉链没有拉上,露出里面的黑色半高领毛衣。闻潮很适合黑色,这么个又沉又暗的颜色,刚好能衬托出他的锋利。
李成蹊才发现,今天是个好天气。琴南的天蓝得像纪录片里圣湖的水,红顶小楼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高饱和度的明亮,初春刚抽芽的树也生机勃勃。
这是万物明朗的春天。
她跟着春风,走向闻潮。那真是李成蹊经历过的最浪漫的事情。
“走吧。”
闻潮一抬头就看见了李成蹊,他单手插着兜,转身走进玉兰餐厅。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见李成蹊在身后,才继续走。
李成蹊落后半步,她心跳加快,像偷窃了一束玫瑰的小偷,被推到了阳光下。
闻潮找了个靠窗的座位,问李成蹊要吃什么。
李成蹊脑子里有许多吃饭注意事项,她不能吃面条,会溅出汤,也不能吃有特殊气味的东西,更不能吃会粘牙的食物——跟喜欢的人吃饭,有一千个、一万个注意事项。
思考了半天的李成蹊,点了一个黄焖鸡。
“你等一会儿。”闻潮去买饭,还端了两杯饮料过来。他在某些细节上有一种与外表不符的细腻,比如用餐前,会掏出消毒湿巾,撕开口子后,才递给李成蹊:“擦手。”
李成蹊抽出一张湿纸巾:“谢谢。”
“垃圾给我。”闻潮把李成蹊用过的湿巾收回来,连同塑料包装,一起扔到了垃圾桶。
闻潮点了两份黄焖鸡,在吃饭的时候,他没有说毛平的事,直到李成蹊放下筷子,他把餐盘都收拾好,才开始说起这件事。
“毛平让我跟你说,周五晚上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他可能要被赵平贵打死。”
李成蹊这几天因为这件事一直惴惴不安,闻潮此刻对她道谢,她也不确信是不是他们在对她客套:“毛平现在怎么样了?”
闻潮看了一眼李成蹊,似乎在判断他要说出来的话,李成蹊的接受度能有多高。
“他准备离开琴南了。”闻潮说。
李成蹊一愣:“去哪里?”
“去南方,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闻潮说话的声音放轻了一些,“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还上学吗?”李成蹊眉头拧出一道川字,“他还未成年,那里有他认识的人吗?”
“没有。”闻潮回答道,“我帮他在那边联系了一个中专,他说想去学一门能吃饭的手艺。”
见李成蹊半天没有说话,闻潮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两句宽慰的话:“这对毛平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他摆脱了那个糟糕的家庭,在成年之前,他的父母依然会每月给他支付生活费。我请了专门的律师,来跟踪他们履行赡养义务。”
已经过了十二点四十,食堂里没什么人,厨房阿姨提着水桶和抹布出来打扫卫生,看见李成蹊和闻潮还坐在哪里,问道:“还吃吗?要搞卫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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