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先生回想起林令那张冰冷哀伤的脸,满心疑窦,但不忍心让陆濛濛担心太多,只能折中答一句:“按理来讲,是人。”
但是死是活,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陆濛濛闻言安心了些许,这时传来夹娃娃成功的音乐,那对路人情侣激动得仿若中了彩票头奖,兴高采烈地拥抱起来。陆濛濛扫了一眼,惋惜道:“唯一一个有把握抓到的娃娃已经落入别人手里了……”
萧先生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硬币:“那你还想玩吗?”
“那你还想要吗?”
萧先生毫不犹豫:“我不想要娃娃,我想要的是……”
“是什么?”
萧先生略一迟疑,把书上关于娃娃机的心动理论向她复述了一遍。陆濛濛先是一怔,随后“扑哧”笑出声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萧先生被她扑了个满怀,愣道:“你笑什么?”
“觉得你可爱啊,就笑了。”
萧先生有些难为情,纠正道:“可爱这样的词,应该用来形容你。”
陆濛濛现在的心情简直比刚才吃冰激凌还要甜,软乎乎的,像涂满最高糖分的奶油。她软声说道:“我不需要心动的错觉呀。我虽然没有你聪明,但是我还是很清楚的——我每一次每一次的心动,都是因为你。”
(5)
虽然娃娃机没玩成,但没妨碍萧先生接下来的好心情。并肩一起在清淮市最繁华的商业区逛了一圈,耳边喧闹,心却是安定的。
陆濛濛想起萧先生那句话,说是她让他觉得活着真好。那现在轮到她觉得,来人间这一趟真的很值得。看了太阳,看了月亮,目睹乌云密布,也见证星河滚烫。最重要的是,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牵手走在街上。
这样想着,路过一个穿风的小巷,正有恋人站在风口亲吻,女孩儿的裙摆被风吹得紧贴脚踝。
陆濛濛正入神,萧先生戏谑的声音传来:“怎么,很好看?”
她登时红透了脸,慌忙撇清:“没……没有!”
萧先生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坏笑:“想试试?”
“不!”陆濛濛惊恐地捂住嘴,又发觉自己的话不大对劲,补充道,“我……我的意思是,不要在这里!这也太不浪漫了……”
萧先生努努嘴,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便没再说什么。
陆濛濛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懵懵懂懂地走着,等到穿过符阵回到幻境内,她已经把这次小插曲抛诸脑后了。
这次没有直接回到客厅里,反而是来到整座神庙面前。看萧先生的脸色,应该是故意为之。
这是陆濛濛头一回见到神庙的全貌,主殿黄墙黛瓦,斗拱重檐,两侧塔楼林立,西北向的钟塔鼎立如守兵。整体看来已有破败之感,毕竟千年没有人迹烟火,时代侵蚀的遗痕已根深蒂固。
陆濛濛望向身侧的先生,读不懂他的用意,一时无言。他说:“一千年前,我就在这里受封为神。原以为肩负的是山河安康,却不想只是一个人怨神妒的诅咒。”
陆濛濛不知说什么才好,握着他的手逐渐收紧。
“但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他倏忽浅笑,墨眸中星光流转。陆濛濛发觉脸上凉凉的,一抬手,接住几颗细碎纯白的雪粒。
下雪了?
“况值群山初雪满,又兼明月交光好。”他微微俯下身来。陆濛濛心头一跳,预感到这将是一个重要的时刻。
他问:“这样的情境,浪漫到可以接吻了吗?”
陆濛濛并没有答话,那一刻呼吸都凝在彼此仅剩的距离之间,她微颤着睫毛阖眼,感受到覆在唇瓣上温润清凉如月光的吻。
所有的惩罚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奖赏。
第十章
“他们求双全法,我只求不负卿。”
(1)
夜风敲窗,陆濛濛窝在沙发上检查邮箱,收到论文导师催促她交定稿的消息。想起先前打开修改意见时那满目的红色标注,陆濛濛简直头都大了,一扔手机,四仰八叉地瘫了下去。
等等,她的论文课题有关业朝历史,她隔壁房间不就坐着一本千年活史书吗?
想罢,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她抱着电脑溜到萧先生房里去。他正半倚在桌前翻书,白衣单薄,心慵意懒。她蹭到萧先生身边,他只给她一个眼神询问什么事。陆濛濛说:“先生,陪我改改论文吧。”
他懒笑一声,嗓音沉沉:“你已经黏我到如此程度了吗?”
“是呀。”她笑嘻嘻地放好笔记本电脑,搬来椅子坐到他身侧,“有你在我都不用查资料了。”他可比搜索引擎和检索软件管用多了,不但不用输入关键字,还能自带语音播报呢。
萧先生无奈地笑,合起原本在看的诗集,抬眼朝陆濛濛的笔记本看去。一篇过万字的毕业论文很快读完,陆濛濛屏气凝神等着他的毒舌评价,却没想他只是又懒懒地托腮,问她:“怎么会想研究这段历史?”
“我在文献综述里写了呀。”
“不要那些场面话。”
陆濛濛撇撇嘴,他怎么跟能读她的心一样?明明早就用了咒语把她的心声屏蔽掉了呀。措辞半晌,她终于说出一句:“其实对历史的喜欢没什么缘由的,硬要说,只是我很向往那个与你有关的朝代。”
萧先生半睁着眼睛瞧她,笑说:“幸亏你不是在那时候遇见我。”
“为什么?难道太子殿下那时已经成婚了?”
“那时本就是病秧子,下一刻就死了都未可知,谈什么婚配?”
陆濛濛闻言心里一紧:“病得那么重吗?”
“若不是生在帝皇家,怕是一岁都活不过。”
“但古时候不都讲究结婚冲喜吗?一般太子十三岁就配侧室了呀。”
萧先生拿眼睨她:“你好像很希望我有点什么风流往事?”
陆濛濛打了个哈哈:“哎呀,就是八卦一下嘛。”
萧先生表面看着不大感兴趣,心里还是骄纵着她,道出了缘由:“那时国师说我八字极阴,加冠前不可婚配。”
“那你及冠之后呢?”
“我十六岁就上战场,苦守万蜀关四年,及冠之时天下飘摇,哪儿来的时间和精力去纳妃?”
陆濛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嘴角小得意的笑怎么都忍不住,明知故问道:“那……我就是殿下你的初恋咯?”
俊脸飞上红晕,他假装镇定,反问道:“难道我不是你的初恋吗?”
陆濛濛没回答,只一味地傻笑起来。萧先生佯怒皱眉:“怎么,还真不是?”
“当然是啊!”陆濛濛忙不迭解释,又捧着脸傻笑起来,“我就是觉得,这么一只千年的珍稀白天鹅,居然掉进我这只小蛤蟆的怀里了,真是捡到宝……”
“怎么,”萧先生突然坐起,缓缓靠近她,“你还想吃我的肉不成?”
陆濛濛这才惊觉自己话里的歧义,赶紧圆回来:“你要是唐僧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他颇有深意地玩味了一下陆濛濛的话,莞尔:“我是做不成那些和尚的。”
“嗯?”
“他们求双全法,我只求不负卿。”
(2)
缠着萧先生一起把论文改完,已经是下半夜。陆濛濛埋头把最后几点注释敲完,斜眼看身侧的萧先生,他像是在浅眠,撑着脑袋,呼吸平缓。神使鬼差的,陆濛濛放下鼠标凑过去,看见他脸上长睫毛投下的浅影,睡颜平和且美好。
只要看他一眼,心里的疲倦就会一扫而光。原来深深喜欢对方是这么一回事。
花痴一样望了半晌,她回想起正事,刚要转头时突然听见他懒懒地道:“你再不亲过来,我就转过去了。”
她心里一甜,二话没说凑过去,轻轻吻了他的眼睛。
她说:“我还有一点点就改完了。”
他只“嗯”了一声,意思是会一直在这里。陆濛濛转身继续完成未竟的论文大业,最后在致谢里敲上一句:“感谢我的萧先生,是他为那些原本冰冷的骨架增添了血肉,不管是我的人生还是本文中讨论的那段历史,是他让我眼中的业朝有了色彩和温度。”
然后,她点击保存,关掉电脑。
送她到门口时,萧先生也有样学样地吻了她的眼睛,她撇嘴道:“晚安吻才不是吻眼睛的。”
他摸摸她的发顶:“小朋友晚上不能吃太甜,会蛀牙。”
她笑成了掩口葫芦,没再纠缠,往外退时顺手把门带上。
“晚安。”他说。
“晚安。”她从门缝里把脑袋探进来看他最后一眼,“我会偷偷想你的。”
说完,脑袋一缩,房门应声关上。
(3)
不知是否因为帮陆濛濛修改论文回忆起了太多往事,那夜萧先生竟梦回了当年。
那是谢太傅最后一次回京述职,北境的战事近来捷报频传,父皇大喜,决意再集十万精兵北上,举全国之力给宁军最后一击。
那年他十五岁,他记得很清楚。自棠棣门往城外一望,黑云压城,角声满天,金甲鳞鳞。太傅领取兵符后来与他告别,他一身玄色蟒袍,太傅一身明光甲胄,共立于棠棣门之上。
他那时年少稚嫩,满心雄志,恨不得能随军北上,却囿于病骨,父皇母后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太傅见他郁闷,便大笑安慰他道:“殿下不必沮丧,眼下北境大寒,行军条件又艰苦,你这小身子骨肯定是扛不住的。这样吧,等我凯旋时,给你搜罗些北境的小玩意儿,也就当你此番也去过了,如何?”
他有北上之意哪里是贪图玩乐,便郁郁讽刺一句:“北境之大,物华天宝之多,哪里是你搜罗得过来的?”
太傅见惯了他的小性子,也不恼,略一思忖,又道:“海东青,海东青如何?此乃北境神鸟,北境人唤其为万鹰之神,据传是世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鸟。”
他自然是知道的。
“所谓‘雕出北境,最俊者谓之海东青’,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你如何寻得来?”
太傅只是笑,不同于他人的谄媚,这位定国大将军的笑容,向来透出一股傲物之气,仿若天地更迭,尽在掌中。
正是此般人物,可守业朝江山。
太傅说:“只要殿下要,我必定是找得到的。”
他叹了口气,忽觉释然,只叮嘱一句:“切勿劳民伤财。我只盼太傅守得北境安宁,而后凯旋。”
谢英招大笑三声,仍是那口带着口音的大白话,爽朗道:“殿下放心!我定驱除宁虏,为殿下守住北境。殿下就赶紧趁着这段时日多吃些补品,养好身子,等我回来,履行同游北境之约吧!”
他笑:“君子之言,信而有征。”
太傅纵声大笑,行礼告退,下了棠棣门,踩镫上马。万军齐发,他站在城门之上望着最前方意气风发的背影,那是承载业朝平复北乱所有希望的背影,智勇兼备,国士无双。
那背影像是感应到一般,回头望来,他定睛一瞧,竟是林令的脸。
萧先生霎时转醒,睁眼瞧见的仍是床梁上瞧了多年的素纱帷帐,心中微安。原想用意念传唤欧副官,又怕吵醒陆濛濛,只得起身亲自去一趟。刚站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四肢绵软,前些时日神力减弱的虚弱感又重新回来了,他勉强支撑着走到欧副官门前,还没来得及叩响房门,眼前倏忽一黑,倒了下去。
彼时的欧副官正在厨房给陆濛濛捣鼓早餐,突然预感不对,一出厨房门就瞧见晕倒在自己房门口的神明大人,三魂吓没了七魄。他飞快地把大人送回房之后好一顿疗愈,坐立难安地等了半小时之后,他家大人醒来第一句话是:“不要告诉濛濛。”
欧副官急得直跺脚:“大人,眼下最该担心的是您自己的身子骨啊!”
萧先生没说话,听见隔壁房间有走动的声音,知道是陆濛濛起床了,强撑着坐起来。欧副官来扶他,他细声讲了那个关于林令的梦,欧副官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绝望而哀伤的神情。
神明的梦,往往有所预示。综合眼下各种征兆来看,神力虚弱,诅咒反噬,千年前结下恩怨的旧人重现眼前,隔壁房间还坐着一个拥有不知名符咒的姑娘……
桩桩件件,皆是寂灭之兆。
欧副官虽神力不强,但善于卜算,万年岁月中但凡他有所感召之事,未曾有半件失算。
萧先生的预感和欧副官相差无几,正无语凝噎,房门被叩响。欧副官起身要去开门,萧先生轻声交代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副官——我想会一会不周山的山神。”
欧副官颔首表示知晓,打开门。站在走廊的陆濛濛已经换好工作服准备出门,见到来者是欧副官时显然一愣,再往里一瞧,看见坐在床边面色苍白的萧先生。
她当即奔到他床前:“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萧先生无力地笑了笑,起身去拿外套:“没有的事,没睡好而已。”
“那为什么……副官大叔会在这里?”
“他来叫我起床。”
“可是……”他一般睡得很浅,欧副官根本不用来叫他就会起了呀。
萧先生摸摸她的头,使出撒手锏,道:“笨蛋,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神是不会生病的。”
陆濛濛这才被糊弄住。但还是不放心,她在萧先生画符咒的时候回身对欧副官说道:“大叔,你也一起来吧,好歹有个照应。”
欧副官忙不迭点头同意,划出他的移换阵,几乎和萧先生同时抵达目的地。陆濛濛进办公楼之前可谓是一步四五六个回头,再三确认了萧先生真的没事,嘱托了副官大叔一旦有什么就要通知她之后,才恋恋不舍地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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