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别这样子!别让妈妈以为你出家了。”
见面
阳台的小夜灯发出微弱的橘黄光,几只飞蛾徘徊在亮处,不时几阵秋风起,凉意渐浓。
晚饭后,颜卿没有像以往那般在客厅里找到韩殊。
“苏苏!”回应颜卿的是空荡荡的屋子,韩殊不在一楼。
颜卿往2楼去,路过阳台时发现落地窗是开着的,拐角处露出半只鞋。
颜卿收回将要往卧室去的脚,拐了个弯向阳台走去,阳台护栏空无一人。
他刚想往右走,突然一只纤细的手拦住了他的手臂。
往左望,颜卿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脸,而是指尖那忽明忽暗的烟头。
往下扫。
脚下的地板上堆满了一茬茬烟蒂和烟灰。
颜卿看到韩殊垂着双眸,眉宇间是散不掉的郁气,颜卿从不知道韩殊会拿烟,即使她并没碰。
韩殊身上的气味与那些混着烟酒和胭脂的老大不同,她身上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如陈茶般冷幽的暗香。
“苏苏!”颜卿用尽了自己有的疼惜与怜爱。
韩殊指尖松开烟身,放开抓着颜卿的手,将颜卿猛扣进自己怀里。
在混合着秋意和烟香的空气,颜卿听到韩殊说:“颜卿,我好难过。”
颜卿从没见过这样的韩殊,沉郁、脆弱。
他想,她只是将自己的柔软卷起来罢了。
颜卿轻轻拍着韩殊的背,什么也不说,只是用自己温热的胸膛浸透那颗暂时冷然的心。
“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韩殊抓着肩颜卿头的劲慢慢平缓,半露的侧脸忽明忽暗。
颜卿第一次听到有关韩殊父母的事。
雾霜尽除,东际大亮。
颜卿穿着肃静的黑衣和韩殊登上了山顶,是那天的那个坟墓。
颜卿还看到那天的一老一少,许清一见那痞坏男子,头便以最快速度低下。
韩殊一见他眉心便高高蹙起,不悦的情绪充斥一张冷脸,语气生硬冷漠:“你来干嘛!”
年轻男子像是没看到她排斥的态度,脸上带着几分笑:“我也是母亲的孩子。”我有义务也有权利参加。
“你还想活着便乖乖给我滚回棉疆!”韩殊半分情面都不讲。
沈丘视线往许清身上挪了挪,许清仿佛脑袋上长着眼睛般,又往后退了一步,双眼一动不动盯着脚尖。
沈丘看到许清的反应眼里飞快闪过一丝黯然,再睁眼时并无异样。
“母亲一直希望我们相互扶持,是吗?父亲?”沈丘搬出亡母,四两拨千斤将问题抛给了韩殊的父亲——韩异。
韩异今天的穿着与颜卿所见的大不相同,头发整齐,下巴光滑,一身黑色西服抑制不住的俊逸威严。
对于儿子甩锅般的抛球,倒是如一个父亲该有的姿态接下了。
“今天别让你母亲难过,就今天。”承了沈丘的三分意,及亡妻的七分情,韩异不得不开口。
韩殊静静看了韩异,这个每年只有在今天这个日子才会见面的父亲,目光不喜不哀。
她早不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了,也没有了所谓的期待奢求。
最后,她将目光移向墓碑上笑得温柔可亲的女人:“小兮要和哥哥一直互敬互助哦!”
韩殊用尽力气压下欲翻涌而出的情绪,在十来束花中放下手中的白色雏菊,肃立默哀。
一看韩殊的举动,便是默认沈丘的存在了。随着韩殊前来的众人也纷纷献上自己手中的花束。
缭绕的烟映地女人的面容若隐若现。
日渐午。
下山路途,韩异叫住韩殊,颜卿跟着停下。
“说。”韩殊眸色淡淡。
“我会留在府里几天。”
“知道了。”
“小伙子抱歉了,那天不是有意要隐瞒身份的。”韩异笑着对颜卿说。
“韩老大说笑了!”颜卿那天在山上便意识到他两个身份不简单。
毕竟能出现在韩家的山头,不过也没想到竟是韩殊的父兄。
颜卿的称呼一出,韩异表情微怔,太久没人如此称呼他了,他现在只是个爱旅行的中年大叔。
“我看你算是个不错的!”
“不劳费心!”还没等颜卿说话,颜卿便把话堵死了。
韩异和沈丘看着韩殊那一群人的身影。
“爸,小兮长大了!”
“嗯,小姑娘长大了。”韩异一双浑浊的眼一直盯着那背影直至不见。
韩殊语气不见喜怒:“见过他们?”
“前几天在山上遇见的,下了盘棋。”颜卿乖乖回答。
“以后别靠近他俩。”
“嗯,苏苏不喜欢他们吗?”颜卿有些好奇。
“不喜欢,所以离他们远点!”
颜卿重重点头:“苏苏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大厅。
“这些日子没出现什么问题吧?”
“没有,我比以前好着呢!”韩殊直接捅破韩异关心的话,没必要拐弯抹角。
她不需要,也没必要。
韩异成熟的俊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这孩子还恨着他呢!
韩殊没从韩异——他名义上的父亲得到过一丝温情。
殊字是韩异为她取的,这就意味着他俩不是单纯的父女关系,更是继承的利益关系。
韩殊的母亲是替韩异挡了致命的一击而死的,韩殊一直觉得是韩异的错。
于妻无能,与女无情。
韩殊十二岁便入了这行,入行前韩异对她说:“你母亲养了你六年,我便替她养你六年,现在你该靠自己了!”
韩异对还不及他肩头的韩殊说,韩殊什么都没说,便跟着他的手下走了。
六年后,韩殊成年,韩异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韩殊作为新的当家人掌权,韩家的重担压在她瘦弱的肩上。
那时她的眼里早没了恐惧茫然的情绪,那双眼睛便如今日一般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那年轻人,我看得——”
“我的人,别动!”韩殊厉声喝道。
“好,我不说,但你得把身边的人查干净。”韩异不想把本就僵硬的父女关系搞得水火不容。
“还有一件事,你哥哥回唐江的事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毕竟他才是你原来最锋利的刀刃!”
韩殊不说话摩挲着扳指的手改用抠。
“小清那件事是他有错在先,但你得给他机会弥补吧?我看小清那孩子还是没有放下,你忍心看他痛苦一辈子吗?”
韩异看着韩殊神色不清的脸,心里叹了口气,他都看不透这孩子了。
只取一瓢饮
屋内两人,屋外同是两人。
颜卿谨遵韩殊的意思,与沈丘保持着安全距离。
沈丘看着不想同自己接近的颜卿,厚着脸皮贴上去。
颜卿正打算躲开,便听到了让他放弃移动的话。
沈丘说:“清南的人,我想我妹妹还不知道吧?你说我将此事告知她,她会不会扔了你呢?”
沈丘还比了个丢垃圾的手势。
颜卿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吞咽口水的声音:“你想怎样?”
沈丘露出他一贯满意的微笑:“很简单!”
大厅门打开,韩殊从里面走出。
“你在干嘛!”
“我只是和颜卿交流交流感情,是吧?妹夫?”沈丘边说边轻轻拍着颜卿的肩。
“聊了些事儿。”颜卿飞快把锅甩向沈丘,一副我很无辜,我是被逼的小媳妇模样。
韩殊回头看了一眼却没说话,颜卿觉得自己惹韩殊生气了。
回到阳台,颜卿坐在摇椅上。
韩殊靠着护栏背对着他,颜卿发现这段时间的韩殊的背影愈发孤寂了。
“苏苏,你怎么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韩殊自顾说着,韩殊讲了他们三人从小到大的主要经历,自动忽略了三年前的旧事。
“沈丘给许清带来的伤害至今他还无法忘却,所以,我该允许沈丘留下吗?”
韩殊一字一句说,眼神带着孩童的执拗和几分茫然。
颜卿看着这样的韩殊很是心疼,他虽不清楚韩殊从小到大的经历。
但正如一句话:他的气质沉淀着他走过的路及爱过的人。
韩殊的经历得如何曲折艰苦,才造就了她一股浑然天成,集寂寞与孤独为一身的气质。
“以毒攻毒,既然顺其自然无法消除,那便直迎而上,成功与否未可知,但不也是希望吗?
也许,许清也是这般想的!”就当为了自己,也为了韩殊吧!
颜卿走过去,将韩殊搂进怀里。
你的悲伤,便让我共饮吧。
……
沈丘握着茶杯的手出了层薄汗,看着茶色的液体微微出神。他三年的念想成功与否都在此一举了。
分针指向十二,韩殊与许清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
许清腰杆立得很直,就是不差分毫目视前方,沈丘在他俩坐下时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韩殊淡然:“想留在唐江?”
“三年前说好的!”沈丘话尾忍不住加重了语调。
“棉疆,谁管?”韩殊偏浅淡的眸子暗色流转。
沈丘感知到了压迫感:“他们可以管。”
“他们?我不信他们!许清去。”你想回来,我便让许清去,像一列背道而驰的火车。
永无相见日。
沈丘手里的杯子将近捏碎。
“那些人不会服他的。”沈丘知道韩殊一直在逼他,逼他放弃留在唐江,逼他放弃……
“棉疆,谁管?”韩殊语气加重敲着木桌的手指停下,你不管我便会派人去。
“我要留下!”沈丘垂眸盯着杯底,做出了抉择。
“好,许清!通知顾炎回来。”
“爷!”许清瞳仁微瞪,不知是韩殊因为答应沈丘留下,还是因为要将远在清南的顾炎调回。
静坐不语的沈丘动了,他靠近韩殊,脸上全然不复刚才的眉头紧促蹙。
永远挂着几分吊儿郎当才是他:“以后还承蒙爷照顾了!”
许清斜看了他一眼,后迅速回头:“爷,我还有些事先退下了。”
韩殊颔首,沈丘身侧的手指微动:“爷,交流感情这事来日方长!”
也不等韩殊答应,一双大长腿便跟上许清,在门口转角处捆住了许清的手。
“放开!”许清低喝,沈丘紧紧盯着那一节细白的手腕,此时它在可怜的颤抖。
“小清——”沈丘语速缓慢,带着累积成海的思念,两人就如此僵持了良久。
最后还是许清受不住了,他转过头语气又凶又快。
“你为什么要回来?唐江有什么好的!爷答应你留下便已经架空了你在棉疆所有的势力。
在唐江,爷想弄死个人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许清红着眼眶,他真是恨死这个男人了!
“这里有你,小清!我在棉疆三年的支持全是你。”沈丘嗓子低哑沉闷,眷恋又情深。
许清的心头抑制不住一跳,身体僵住了。
“你——你别胡说!”许清反应过来后慌慌忙忙的拉开覆在他手腕上的手,连走带跑迅速离开。
沈丘盯着那还于余温热的手心,痴痴的地笑了,自己果真有病!
被两人相继抛下的韩殊面无表情,还是她家颜卿好。
山顶墓地。
韩异穿回了他一贯的满汉风,他将草帽摘下,靠着墓碑坐下。
“女儿长大了,有喜欢的男生了。不过我看韩家一贯的主严侣柔不复存在了。
那男生怎么看都看不出温柔样,就是长得太好看了!
我想也是,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找到娇这么温婉细腻的爱人的。
小丘也回到唐江了,总有一天能和两个孩子重新修复好关系的。
你走后,我对很多事也看开了。
如果女儿想过普通人的生活,那让小丘来,小丘是能做事的。
有他在,韩家倒不了。
可是女儿却长成了韩家当家应有的模样。
于我,我是欣慰的。不愧是我韩家好儿女!
与你,我有愧!
娇不会怪我吧?怪我也好,等我下去再好好给娇赔罪。
我得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日落梢头,枇杷余荫,风声萧瑟。
韩异高大的背影一步步没入暗色走向远方。
韩异用5年时间脚步踏遍了世界的1/4,他要用20年走完世界,带着爱人的眼睛看遍世界每一个角落。
他活成了她想变成的人,做她想做却未能做的事。
世人皆说韩家人什么都好,就一处不行——太专情。
在感情上像一匹孤狼,看上了便是看上了,没别人了。
看韩殊大养美人,以为韩家这基因在这突变了,诚没想这根还是硬邦邦的。
弱水三千,何苦只取一瓢饮呢?
我疼
这天,被“流放”清南数百天的顾炎,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唐江。
韩殊几个都在。
当看到顾炎毛发繁茂、通体黝黑时,颜卿憋不住笑出了声。
去野林里求生了吧?他自认为清南自然环境没这么恶劣。
顾炎顺着声音不善地看了颜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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