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这做了多久了?”
“只有我刚来几个月,他们都干了几年了。”
程逐掸了掸桌上的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你们这样一个月能赚多少?”
“少的时候就几千,多的时候能上万。”最年轻的小伙这么说,其他人跟着叹了叹气,拍拍他道,“听着还成,但实在是累人,没日没夜的。”
“那孙鸣池呢?”
“他好像没签合同,比较自由,但工资也没有很高。”
“唔。”程逐点点头,又问,“你们都多大了?”
小杨立刻说:“都没鸣池大,他是我们这里最大的。”
“……”
不知怎么,程逐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片刻后,大家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古怪,最年轻的那个从脖子红到了耳尖。
小杨一脸茫然: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一位工友忽然站起来,见大家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他尴尬道:“我去外面抽根烟。”
说完就灰溜溜地走出屋子,看到外面的天空才痛快地舒了一口气。
里面的氛围太窒息了,为什么大家还呆得住。
他点了根烟,拉住一个人问:“有没有看到鸣池哥?”
“我刚还看他往这走呢。”那人转了转脑袋,眼睛一亮,“喏,来了。”
程逐听到屋外有动静,她望过去。
先是一只熟悉的大手搭在门上,只能看见来人的半个身子。
很高大,手臂上肌肉线条明显,还有一些水珠在上面,穿着有些脏兮兮的背心,能看见被黑色的短发包裹着的后脑勺,程逐紧紧盯着,她知道那是什么手感,很刺。
孙鸣池像是在和门外的人讲些什么,片刻后往里面看了一眼。
冷不防地和程逐四目相对,孙鸣池停顿了一下,又转了回去。
这回连半个身子都看不到了,手也收了回去,只有细碎的声音。
程逐抿了抿嘴,站起来,朝门外喊道:“孙鸣池,你过来。”
屋里众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是听到什么秘密。
那只手又出现了,手指在门板上敲了两下,露出那人的脑袋来。
孙鸣池盯着程逐看了两秒,勾了勾手指:“出来。”
第45章
天彻底沉了下来,灯光像一把大伞笼罩着码头。
孙鸣池找了个水池洗了洗手和脸,后来索性把头发也冲了冲,晃了晃脑袋把多余的水甩掉,浑身湿哒哒地往一个方向走。
程逐落后于孙鸣池半步,但一直紧紧跟着,踩着孙鸣池的影子。
两个人无言地同行,似乎已经忘记他们不久前已经分道扬镳。
这是程逐第一次进到码头,目光所及能看见还有不少人在卸货,下起雨也不影响作业。
程逐抿了抿唇,问:“那边是在做什么?”
孙鸣池淡淡看去,是船员在码垛。
“码垛是什么?”
“把东西摞整齐。”
“你们每天都有这么多货吗?”
“这几天货多。”
前阵子有点台风,这两天晴朗,但还有刮小风,着对渔民来说是顶好的天气,孙鸣池认识的几个船老板全都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走到岸边上,几架船停在岸边,程逐忍不住看了几眼。
“想上去看?”
“嗯。”
孙鸣池回头扬起声喊:“老海!进你船看看!”
不多时,远远传来一句:“看吧——,别弄坏了就成——”
老海的船虽然是个铁壳船,但也有些年头,边角蜕皮得挺厉害,滑轮装置都有些生锈,没见他去修过,据老海说想等着船报废了就下岗不干了。
程逐走在船上,心里不太踏实。
孙鸣池瞥她眼,没戳穿,只是说:“你踩的地方就是起网抽包的地方。”
程逐捂着鼻子,心说怪不得这么浓的腥味儿。
他们往船舱里走,孙鸣池告诉程逐,这是船长平常待的地方。
“他们会到别的海区,有时候清早出发傍晚才回来。”
“大副站那上面盯着,起网的时候会吹哨,哨子一响,黄金万两,图个好寓意。”
“有的船出一趟海只够把油费赚回来,有的船运气好,一趟拉上来的鱼就够半辈子。”
孙鸣池想到什么讲什么,讲得漫不经心,程逐则似懂非懂地听着。
一声悠远的哨声从远方传来,像是一把刀划破长空。
“看那边,看到了什么?”
程逐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沉静的海与驳岸的船。
“有人空船回来了。”
这回程逐看见了,是一艘小船,船主人垂头丧气地上岸。
她问:“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凉拌。”孙鸣池姿态闲适,随意地抬手点了点远方,“水上行舟,风平浪静是常态,风起云涌也是常态,这船上工作的,没有人会因为碰到一次大浪就舍弃了船,也不会因为一次空网就再也不出海。”
孙鸣池扶着围栏,微微倾身眺望去,道:“想要成功,就得承受相应的风险,没人会因为要承担风险而逃避所有尝试。”
程逐沉默。
他松开围栏,转身朝程逐一摆头,“走吧。”
他们重新回到甲板上,这里的海风比别的地方大,旁边破旧的窗当当响,像首奏鸣曲。
下一秒就脚下一晃,毫无防备地跌进孙鸣池怀里。
是有船返航蹭到了这艘船,船身摇晃许久才平稳。
怀抱滚烫,有着程逐不喜欢的气味,但似乎也不是那么难闻,抬眼看去,程逐看到孙鸣池比这天还黑的眼,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孙鸣池松开圈住她的手臂,让程逐站直,像一座大山立在程逐的身前,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也挡住了大部分的风,将她包裹在他的阴影里,带着雨夜的潮湿与温热。
程逐往后退了一步,风雨又越过山脉游了过来。
那山也进了一步,飘摇又止。
不远不近的距离,若即若离的触碰,又深又静的氛围在发酵。
无形的玻璃被雨水疯狂冲刷,然后被心跳击碎。
他们静静对视,孙鸣池的脸藏在黑暗中。
下一秒,额头贴上额头。
程逐看见墨色的眼眸,听见他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不是后悔了?不打算说点什么?”
这个瞬间,程逐眼前里闪过很多画面,骨头不自觉地战栗,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最后她只是问:“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孙鸣池似笑非笑:“怎么样?被拉黑的感觉好受吗?”
程逐掀起眼皮,那眼角瞧他。
就在要启唇开口之际,后脑勺多了一股力量。
孙鸣池带着不管不顾的力度压了上来,将她的话语全数吞下。
*
孙鸣池拉着程逐的手在码头里穿行。
天上依旧是毛毛细雨,他们脚步急促,众人惊异侧目,又匆匆遗忘他们。
手腕很烫,是孙鸣池的温度。
程逐心里有难以言喻的兴奋,觉得码头的气味都是香甜的。
头发一簇簇地耷拉在耳边,程逐不顾,孙鸣池侧目,下一秒松开程逐,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搭在了程逐头顶上,混乱的味道与温暖的气息侵袭而来,脑海里程卫国、杨雯、爷爷奶奶的脸轮番闪现,最后都被宽阔的背影取代。
心由衷地安静了,却又更吵闹。
雨似乎比之前大了些,他们似乎又比之前沉默。
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程逐的脚步快得几近狼狈。
浅浅的水坑倒映着两人相牵的手,脚下雨水飞溅,一片狼藉。
他们在雨夜中奔跑。
孙鸣池赤裸的身体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细细密密地堆积着,又一丛一丛地往下流,程逐看见它滑进了裤腰中,不由舔了舔唇。
远处船笛呜咽,像一道古钟声冯虚御风荡开雨夜。
招待所的灯光犹如灯塔,年迈的老板娘瞥见他们,见怪不怪地收了钱拿出钥匙,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一前一后的脚步在破败的楼梯间回荡,一道道湿淋的脚印留下,伴随着剧烈又急促的喘息与钥匙敲打的声音,像是一出舞台剧。
演员已经就位。
钥匙还没插锁眼,程逐已经扑了上去。
……
孙鸣池很凶,一次结束后,程逐有些脱力。
她倒在床上,喘息不止,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满足。
“还来吗?”孙鸣池看她。
“让我休息一下。”
孙鸣池点头,侧躺着静静地看着程逐,程逐也拿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他心知肚明:“有话就说吧。”
“李则馨跑了。”
“我知道。”
“你干的。”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是什么关系?告诉你有什么意义?你都要去北京了,咱俩不是掰了?”
每一句都是程逐说过的,全给挖出来堵了回去。
程逐瞪着他,翻了个身不看孙鸣池,而是看着窗外。
如牛毛花针的的细丝似乎已经消失,今天的雨来得莫名,停得也莫名。
“你想知道?”孙鸣池从身后搂紧程逐,问得别有目的,“程逐,你为什么想知道?”
程逐缓慢地眨眼,答非所问道:“我刚刚在许愿池投了枚硬币。”
孙鸣池看着她的后脑勺,“嗯”了一声:“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孙鸣池没再问,但脸色淡了些,手臂缓缓松开,像是想抽身离开。
一阵风钻进两人身体间的缝隙,程逐翻了个身,用力拉住孙鸣池,神色变得认真,她道:“孙鸣池,我来的时候想,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和你说,要是这个夏天没说出口,我这辈子都睡不了好觉,百八十岁的时候都会后悔。”
程逐神色清淡,窗外的微光把她的瞳孔照亮,有一种通透感,她说:“孙鸣池,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喜欢你。”
坠入爱河之所以是坠入而不是跳入,就是因为不可预见那瞬间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说清感情产生的源头,也许是某一天的阳光正好,也可能是某一天对方的笑容正好,又或者只是对方看向了你,你发现了那双动人的眼睛。
等理智转化为冲动,喜欢就成为不可逆转的情绪,在心里狂野生长。
说她喜欢上了她妈出轨对象的儿子,谁听来不荒谬?连程逐自己都觉得荒谬,他们隔了太多东西,不恰当也不应该。但程逐无法控制,没有人能受得了孙鸣池这样的男人的糖衣炮弹,对你好的时候像你是他的挚爱,而且他只对你好,对你坏的时候……孙鸣池似乎没有对她坏过,这就是最致命的。
孙鸣池说得对,人是自私的,而她是最自私的,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是因为她潜意识认为孙鸣池会等她。丝毫没有缘由的自信,昭示着她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如今程逐想把他们的关系发展的正当一些,至少不用被李征洲那样说,虽说话糙理不糙,的确是为她好,但听起来确实刺耳,这一个小小的愿望,上帝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反正孙鸣池一定能看得到。
孙鸣池一直没说话。
这时候的沉默像是一种审判,让人发自内心焦虑,不过程逐似乎失去了那样的情绪,十分平静且耐心,甚至有闲情逸致盯着孙鸣池饱满性感的双唇走神。
许久,那唇动了。
她听见孙鸣池用平直的语气说:“程逐,你觉得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我三十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没有这么多精力把一切放在情和爱上,我朝你走了九十九步,如果你连一步都不愿意走向我,那我再往下走也没意义,也没有理由在原地等你,但你只要向我走出一步,我多远都会跑来接住你。”
世界上有爱吗?这是不是又是另一个深渊。
程逐轻声问:“你能接住我吗?”
有光,月亮似乎绕过云显了出来。
鼻尖贴着鼻尖,呼吸都在勾人。
孙鸣池反问:“我什么时候没接住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懂的。
第46章
这不是告白是什么?
程逐的嘴角快要咧到天花板上,她努力克制表情,真心实意夸道:“你好会讲话。”
“比起你是会讲一点。”
“感觉我占到大便宜。”程逐有些稀奇。
孙鸣池掐程逐的脸:“我可不值钱。”
雨过天晴似乎是一种感受,再黑的夜也抵不过那点星光,程逐越看孙鸣池越觉得喜欢,怎么会有脾气这么好,体力又这么好,还这么帅的男人呢,这么好的男人看上了她,那她岂不是完美中的完美。
程逐得意洋洋,激动得身上不住冒汗。
孙鸣池问:“身体都好了?”
“你在意?你忘了你把我丢在招待所里吗?”
程逐有意找茬,想听听孙鸣池会怎么辩解,没想到孙鸣池根本没反驳,顺着说了一句:“我的错。”说完察觉到程逐的神情有些微妙,奇怪道,“怎么了?”
“没有。”程逐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孙鸣池摸了摸程逐的头发,想起那天他在楼下等了半小时,抽了半包烟才等到程逐出来,他一路跟着,看到程逐进了医院后,他到小广场把剩下的烟抽完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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