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顺应了一声,迅速去按伤口了。
夜幕渐渐降临,陈顺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睡的地方,在护士进来例行测体温时,陈顺问道:“我们医院,家属一般睡哪里啊?”
护士边在本子上记录温度边答到:“哦,护士站可以租床,一晚上二十,不过被褥之类的不提供,得你出去自己买。”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陈顺抬头看了看夜色。
“那没办法,我们这就是这样规定的,你自己想办法吧!”小护士说完就离开了。
陈顺叹了口气,只能穿好回国时穿的风衣外套,去旁边的镇子上一趟。他问了一个路人,得知今天正好是六天一次的赶集日,幸亏代驾已经把他的车送过来了,要不然想去也没办法。
郊区的傍晚,各种不知名的虫子乱叫,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尽显森森之意,纵然陈顺是个大男人,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怕,他心中有些发怵,人在害怕的时候,防线总会出现片刻的松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意识流,或许他就此离开这个地方,等待他的依然会是康庄大道,可如果留下来,那么未来就真的深不可测了。
他一遍又一遍问自己,真的决定好留下来了吗?
一个城市长大的孩子,不了解这种村镇集市一到时间就会关摊的情况,他好不容易问了一个大爷找对路,到了才发现,街道上空空如也,所有商铺都大门禁闭,这就意味着他根本无法买到所需的东西,一阵失落感从心中升起,正打算灰溜溜的开车回去时,他忽然发现一个很偏僻的街角还有家米线店没关,肚子里正好传来咕噜噜一声响,他立刻走过去,在人家关门的最后一刻进了店里。
也许是看他孤零零一人太过可怜,女老板动了恻隐之心,重新开火给他煮了一碗米线出来。
这碗米线不仅暖到了他的胃,还暖到了他的心,有时候决定一件事情很简单,在最后一口米线吃完的那一刹那,陈顺做了最后的决定,他不能任由昏迷中的陆大海待在这样的地方,他得像这余晖中最后一家米线店一样的温暖去挽回陆大海厌世的心。
次日。
陆大海躺在床上深深昏迷着,她完全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嘴巴干裂的厉害,陈顺拿着一根蘸了水的棉签给她不断湿润着嘴唇。
他昨夜用自己的衣服当被子将就睡了一夜,幸好医院租的折叠床本身就自带一层薄垫子,陈顺觉得自己坚持到下次赶集日不成问题。
一袋营养液正通过陆大海手臂上的血管缓缓流进她的身体,这是唯一可以让她续命的东西。
“砰砰砰”,病房门被敲响,小孟护士推开门走进来,小孟护士就是在陈顺到来之前一直负责照顾陆大海,昨天第一次见面为陆大海打抱不平,一直都没给陈顺好脸色的那个护士,“陈先生,李教授下了医嘱,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我们要推着陆大海患者去做物理治疗了。”
陈顺放下棉签,接过护士手中的知情同意书,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句:“脑电仿生电刺激?”
“就是点击疗法。”小孟护士言简意赅答。
陈顺皱起眉头,“这对脑细胞是有伤害的吧!”
纵然看到了陈顺对着昏迷的陆大海那副悲痛的模样,小孟还是在意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于是语气依旧不怎么好,她道:“不仅有伤害,而且还不能确定能不能让她醒来,但有方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陈顺这回可注意到小孟很冲的语气了,抬头看了小孟一眼,并未放在心上,随后格外认真的看着知情同意书上每一条内容,了解了电击疗法的功效、伤害、后遗症,几相对比之下,还是决定相信李教授,他签了字,问道:“在哪里?我推她过去。”
这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倒是让小孟刮目相看一番,起码,他还是为陆大海考虑的。小孟说了地址,拿着签好的知情同意书,帮陈顺一起,推床去了点击室。
第29章
人到生命将死时,会想到什么呢?也许有的人会回顾一下自己的一生,觉得值得了就安安静静微笑着静待死亡降临。
有的人会忽然发现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去做,他们悔恨不堪,眼睛瞪的溜圆,想说什么但是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还有的人,匆匆忙忙,未能反应过来,甚至还在期待着下顿饭吃点什么,就猝然薨逝。
陆大海大约是属于除此之外的第四类人,她已经进入临死之状太久了。
她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雾色里,除了她之外全部都是虚无的空间,她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忘了自己怎么来的,也忘了自己到底要去哪。
她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是非理想,更没有控制自己的权利,她好像踩在云朵上,云朵怎么飘,她就飘向哪。
只是偶尔,她的脑袋里总会跑出一些东西来,她会看到那些画面,但无法通过画面来得出什么反馈,比如,她不知道这是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变的是,只要那些画面一出来,她就全身发疼,疼的蜷缩起来,直到晕厥,然后,再次于白雾中醒来。每醒来一次,身体就会透明许多。
她看见,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夜色中,有个女人穿着低胸的衣服,坐在一个昏暗的包厢里,身边坐着好几个男人对那个女人勾肩搭背,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暗红色的酒瓶,大口大口灌入喉咙里。
后来,□□交缠,夜色朦胧,入目不堪。
女人总是勒令一个小女孩去做饭,勒令她洗衣服,勒令她去饭店洗碗拿工钱回来,女孩不敢反抗,一切照做,她无比害怕会被抛弃,但最后还是被抛弃了。
小女孩总是挂着一副苍白的脸,异常冷漠的在做着一些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做的事。年纪轻轻可脊背却弯了不少,仿佛背着一座大山。
陆大海捂着胸口,特别疼,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皱起眉头的功夫,画面转了。
女孩穿着校服,看着围堵在门口的房东,凶神恶煞的让她快速搬走,否则就继续做她妈妈之前的生意,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一觉醒来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现实用最直接的打击告诉女孩被抛弃这个事实。
脑袋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白雾里的陆大海挥动衣袖强行将一片幻像拍碎,可转瞬之间她又看见了另一个画面,穿着风衣的男士对着女孩挥手告别,他说,大海,三年后,我就回来。
陆大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走了,再见。
“啊!这是什么?”陆大海抱着头,脑袋里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似的,她无比的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向前一步是白雾弥漫,向后一步依旧什么都没有,她无路可走,无处可退。
陆大海、陆大海、陆大海,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名字,一个接一个不间断、不停滞、交响起伏着在她耳边响起,像一个立体的墙壁将她重重围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与之前相比,她总觉得这次的声音要清晰许多。
再一次从一片白雾里醒来的时候,所有画面都不见了,眼前除了白雾,什么都没有,她看着自己愈发透明的身体,即使什么也不懂,但有种很开心的感觉,她觉得就快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快结束了。
又过了几次,当最后一次身处白雾中时,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几近完全透明了,那些画面又重复播放一遍,这一次她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了,她带着几分解脱般的微笑,笑着看女孩在洗衣服,笑着看女孩埋头洗碗,笑着看一脸凶相的房东赶她离开,笑着跟那个说三年后回来的年轻男士说再见。
再见,也许等不到你回来了,但是感谢你曾那么温柔的对我说———“再见,以及———陆大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陆大海、陆大海、朦胧中耳边不断响起同一个声音。她已经看不清她的手和脚了,不知道真的是眼睛看不清还是手脚已经消散在白雾里了,总之她能感觉到这具在白雾里游荡太久的身体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她笑着看向虚空,最后看见的影像就是那个穿着风衣的男人,他脸上的微笑忽然变成了焦急,他皱着眉头,悲伤而疯狂的朝她喊到,“陆大海、陆大海、求你了,快点醒过来,像个人一样醒过来,求你……”
片刻后,她感觉到了身体里忽然传来一阵电流,从头到脚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是的,不过刹那的功夫,她的身体忽然变得清晰,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戳了戳脸,然后开始浑身发抖,因为她终于有触觉了,那个声音却渐渐消失了。
与此同时。
陈顺正疯狂拍打着电击治疗室的窗口,他看着治疗室内随着每一次点击而导致全身痉挛缩在一起的陆大海,内心剧痛,他后悔答应李医生用电击疗法试一试了,因为窗户里的那具身体每痉挛一次,他的心就跟着抽搐一次,他不知道签那个同意治疗的知情同意书是对是错,他也不知道陆大海现在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他拼命在窗外叫着陆大海的名字,只想要那个如冬雪一般的女孩快点醒来,可医院为了保证在治疗时患者不受任何杂音干扰,每间治疗室都设置了隔音墙和双重隔音门,里面的任何人都不会听见他的声音的。
在长达四十分钟的电击治疗结束后,陈顺看见李医生翻动女孩的眼皮,随之又做了一系列检查,然后脱掉橡胶手套,转身走了出来。
陈顺努力压制自己想尽快进去看一眼陆大海的冲动,急忙走上去问李教授,“不是使用了肌肉松弛剂了吗?怎么还会痉挛的那么厉害?”
李教授挤了点走廊上挂的免洗消毒液在洗手,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说道:“应该是她对这种松弛剂敏感性没有那么高,所以产生了非自发性痉挛,但是你放心,电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会很痛苦的。”
陈顺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到底有效果没?她怎么样了?”
李教授笑了笑,“你刚刚在门外有隔音没听到,她在电击下,终于无意识的张口说话了。”
“真的?”陈顺眼睛瞬时放光,“说了什么?”
“她只说了俩个字,”李教授脚步停了下来,陈顺也跟着停下来,非常认真的看着李教授。
“她叫了一声———’陈顺’。”李教授说完立刻就走,独留陈顺呆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走回病房后,小孟护士给陈顺交代,陆大海大概是太累,电击疗法后睡的很好,最好不要打扰她,所以陈顺轻手轻脚给陆大海捏了捏被角,就去了医院给患者家属特设的小厨房。
这家名为“黎明”的心理治疗中心是开在郊区的专科医院,里面收治的病人大多是需要长期住院的患有重症心理疾病的患者,鉴于离市区太远,为了方便陪床的家属能亲自给患者做些家常便饭,就特别开设了小厨房,家属们可以选择买医院食堂的现成饭菜,也可以自己去小厨房做饭吃。
陈顺先去食堂买了一份快餐吃了,然后又去小厨房开始熬粥,不知道陆大海这次醒来能不能开口吃饭,但他还是想煮好粥备着,陆大海太长时间没吃东西,肯定不能吃过硬过大的食物,他记得陆大海特别喜欢吃大米和小米煮在一起的粥,于是仔细清洗了俩种米,煮在了一起。
他提着粥走在回病房的路上,为了节省时间,就抄了比较偏僻的近道,时值下午,地面上又落了一层飘落的树叶,秋已至,冬将来,春天还远的想都不敢想。
在小道旁这片黄绿叶子交错的树林以外,主路上有三三俩俩的人们在散步,有病人和家属在一块的,有护士推着轮椅和病人在一块的,比起这个偏僻杂乱的小道,能显得热闹些。
正当陈顺以为这条路上一个人影也不会看到的时候,他才拐了个弯,就发现小路边的长椅上居然也有俩位三十多岁身穿病号服的女患者坐着,俩颗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聊着什么有趣的八卦,眼神盯着陈顺,捂着嘴笑得阴恻恻的,显然她们早就注意到他了。
陈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在心理治疗中心遇见怎样的人他都不足为奇,正打算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却不曾想,他居然在哗哗的风吹落叶声里捕捉到了让他敏感的字眼。
“欸!你听说了吗?这就是陈顺,隔壁新来那傻子的男朋友。”长椅上的其中一个患者控制不了的摇头晃脑,可不断振动的脑袋不影响她燃烧八卦之魂,另一个眼里霎时放光,“啊!我知道了,就是那个渣男。”
渣男?看来自己在陆大海入院后久久不曾露面的行为已经彻底开始谣传了。陈顺苦笑一声,继续走着。
却不出俩步,就被身后的一声大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看见刚才还你侬我侬亲密的俩位女患者,一位似乎被推倒在地,躺在地上还止不住摇头晃脑,另一位站在长椅上,双手叉腰,大声高歌起来:渣男啊!
谁又爱上了谁
渣男啊!
因为苦难不许人崩溃
渣男啊!
感情上若习惯防备
渣男啊!
寂寞就多一道墙围
一首悲哀至极的莫斯科眼泪被她唱出了仰天长叹、惊世骇俗的气势,不远处专门盯着她俩的护工以惊人之速奔跑过去,拉人的拉人,捂嘴的捂嘴,但即使是如此迅速,主路上散步的人群立刻响起鬼哭狼嚎的应和声,不过一会,在前方的病号楼里随即开始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嗷嗷”尖叫声,整个精神病院住院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合唱一首别样的苦情歌。
陈顺帮着护士拉回一位在院子里乱窜的狂躁症患者,急匆匆赶去病房,他有些担心陆大海。
可陆大海却还是安安稳稳的睡着,似乎一点都没受到影响,在经历过一次电击治疗后,面色出现了久违的一种祥和之态,感觉这回是在真正的睡觉了。陈顺不由得开心,随之而来便是疲惫,他趴在陆大海床前,不一会也睡着了,二人隔绝了门外所有的兵荒马乱,独留了这一室的安稳。
一直到天色落幕,陈顺忽然听见一声呓语,他一惊,迅速抬头,就见陆大海缓缓睁开眼睛。
电击治疗有效果了,她终于不再昏迷,可是,那睁开的眼睛里却是双目无神、目空一切,活脱脱就是个会睁眼的活死人。
“医生,护士……”陈顺按下床头铃,颤抖着声音喊到。
也不知道是对陆大海醒过来这件事震惊的多些,还是对陆大海变成这副模样震惊的要多些?反正总之,他内心剧震,双手发抖,声音发颤。
医生和护士迅速对陆大海做了全身检查,然后又立刻开会探讨这个病例。
“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不能给你任何答案,今天晚上先好好照顾她,一切等明早再说,怎么照顾昏迷后刚醒的病人,你应该知道。”李教授生在进会议室之前,最后给陈顺这样嘱咐道。
陈顺点点头,目送李教授进会议室,然后急匆匆返回病房。陆大海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能听到我说话吗?”陈顺问。可陆大海自然不理他,他也不气馁,小心翼翼将她扶起来,拿过床旁桌上的一杯水,因为经常要拿棉签给陆大海湿润嘴唇,所以桌上一直备着水,他试探性的放到陆大海嘴边,陆大海只是盯着他看,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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