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喝水。”陈顺说。
看她依旧不动,陈顺若有所思,站起来去倒了另一杯水,将陆大海的头转的面向自己,当着她的面喝了几口下去,“看到了吗?是这样,喝水。”
陈顺再次将水端在她嘴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这一回,陆大海不负所望,好歹张开嘴喝了俩口水。
“呼……”陈顺总算舒了一口气,幸好。他放下杯子拿起旁边保温盒里的粥,打开舀了一碗端到手里,他先用一个勺子自己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这粥在保温盒里放了一下午,此刻的热度刚刚好,然后拿另一个勺子轻轻舀起一勺粥递到陆大海嘴巴旁,哄道:“大海,肯定饿了吧,来乖乖吃一口。”
陆大海嘴巴紧闭,一脸懵,似乎完全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就在陈顺以为她不会喝这口粥的时候,她却忽然把嘴巴打开一个小弧度,随着陈顺喂她的动作,没经过咀嚼就将粥一口下咽。这粥煮的软糯可口,倒也噎不着她。
就这样一口一口缓慢的吃完一碗粥,陈顺放下碗,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着道:“刚醒来,吃这一碗可以了,明天咱们多吃点可以吗?”
无人应他,陈顺又道:“陆大海,我是陈顺,我提前回来了,你开心吗?”
如果表情能说话,那陆大海现在一定在说:你谁啊?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我理你做甚?
可惜表情毕竟不能说话,所以陈顺还不死心,又说道:“你、我、还有璨璨,我们一起去过游乐场还记得吗?”
……
“我们去过清池还记得吗?”
……
“这是我送给你的黑曜石手串还记得吗?”陈顺渐渐呼吸急促,他指着陆大海一直戴在手上、任谁去碰都死活不放手的珠串问道。
陆大海一只手死死抓着珠串,像绝世珍宝一样护着,依旧面无表情,双目无光。
陈顺终于受不了了,他明白再问下去那就纯属自欺欺人了,只是被捏的青筋爆出的拳头却还是暴露了他的不甘,他生生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样已经很好了,起码陆大海能吃饭喝水,能随着他的指令做出部分反应,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不断安慰着自己……
陈顺再次见到李教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李教授查完所有病房后,把陈顺叫到了办公室里深刻谈了一番。
陈顺一直默默听着,李教授说,很多患有严重抑郁症的人都会这样,为了活下去,他们会把自己最痛苦,折磨最深的那段记忆忘掉,只有这样,才有勇气继续向前走,陆大海也是如此,这是她求生的力量,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孩子。
陈顺低着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通过昨天陆大海醒来后的表现,他就猜到了,她忘掉了一切。
他不断问自己,她忘掉了所经历人生的全部,是因为全都是痛苦的事吗?没有一点点快乐吗?
“她之前是不是有过抑郁症?”
刚回国第那次见面时,李教授急匆匆被叫走处理一个急症患者了,所以,这也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这么正式的讨论陆大海的病情。
陈顺沉重地点点头,“之前她曾试图自杀一次,但当时看来她对生命还是有敬畏的,所以最后也没去具体施行,那次之后她状态明显好转,还在积极备考大学,我以为没事了,可谁能知道……” 陈顺语气里满是恼恨,可他也知道这是没用的,片刻后又定定的看着李医生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李教授目光慈爱的看着他,但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小顺,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李教授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东西。
陈顺却忽然愣住了,他沉默半晌,似乎只用一会的功夫就思索了很多事,然后才用不怎么令人信服的语气回道:“她……她就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而已。”
但话出口,自己都磕磕绊绊,遑论别人。李教授抿了一口茶,再问道:“陈顺啊,叔叔我老了,特别喜欢听故事,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李叔,这……”
李教授笑眯眯的看着他,“大海她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持续找不到治疗方法,就这样耗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有助于我们对症下药,尽早让她的病情出现拐点。”
陈顺到来之后,大家才知道女孩的名字叫陆大海。
他轻轻松了口气,这才缓缓说道:“我们相识于一场意外,那时她因为低血糖不小心从一层楼高的平方顶摔了下去,恰好砸在了我的车上,幸亏我那车是第二天要去迎亲的,车顶绑了俩块被子,有了被子做缓冲,这才没出什么事。”
李教授微笑着看着他。
“我那时候还小,出了这事吓了一跳,要带她去医院检查,但她死活不去,红着眼眶跌跌撞撞跑了,后来又遇见几次,但她不怎么理我,总是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她还总被人欺负不知道反抗,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想靠近她,越想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说来也奇怪,我们很快就见面了,她在学校里被人冤枉偷手机,然后一个人跑去清池打算一死了之,正好我外甥也在那个学校,就给我报了信,我费了老大劲才找到她,又怕她出事,就时时刻刻看着她,直到最后把她带回去。”
李教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问道:“为什么要去找她呢?这时候你们应该还不怎么熟吧!”
陈顺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顺势答道:“她第一次摔在我的车上,也不知道摔出啥毛病没?我对她有愧。”
“就这样吗?” 李医生似看非看盯着陈顺的眼睛,连续发问。
陈顺被那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他不得不郑重一些,“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正是生命里最宝贵的青春时光,让我看着她就此消逝,我做不到。”
他说话的时候,脊背直挺,眼神格外真挚,任谁去看,都能通过那眉飞色舞的神采而觉出一点端倪,偏偏他自己不知道,还继续说着,“其实她真是个优秀的孩子,肯努力,而且非常坚强,我觉得只要拉她一把,等她从那个自我封闭的状态里走出来,她一定会在一个领域里大放异彩,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李教授暗自点头,仿佛在心中终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他笑着说道:“你说的对,一般能得这个病的人都是对自己要求特别高的人,只要能好好引导,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有所成就,但是就怕命运对这样的人太过苛刻,在她们还没有坚强到可以用强大的自信和生活能力去保护自己的时候,就一次又一次的打压她,折磨她,让她失望,让她痛苦。等这样的打击终于冲破了她所坚持的最后一道防线,就会造成这样的全盘崩溃”。
“那现在怎么办呢?” 陈顺喉咙里带着哽咽。
“现在,需要有个人愿意付出时间,付出很多的精力去为她做点什么。”
这一句话,仿佛正好打中了陈顺的心门,他兀自沉默着,李医生却继续说道:“据我们初步判定,她是因为突发事件导致的重度抑郁状态,另外还相伴出现了思维缓慢、集中力下降、记忆力下降的情况,这在临床上又被称为假性痴呆。”
“小顺,你也是医生,应该知道这种病没有什么特效药可用,唯一可能把她拯救回来的办法,可能只有找一个她信任的人,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用温暖的陪伴和可以摸得到的希望去诱导她,让她从自己封闭的世界里勇敢的走出来。”
李教授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陈顺,继续说道,“当然,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也许她会把这个人当成深海里唯一的浮木,紧紧抓着不放手,直到她找到自己真正独立立于世间的价值为止,在那之前,你必须拉着她的手,片刻不能放手。”
陈顺紧握拳头,面色沉重的问道:“如果,她连走出来都做不到会怎样?”他没敢看李医生的脸,而是略微低着头,眼神涣散的盯着地板。
“这个不好说,也许有一天,她终于想通了,忽然一觉醒来,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俩样,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她早前就有自杀的想法,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不加外力干预的话,她一定会永远缩在壳子里不出来的,长期以往,身体各项机能不断退化,直至器官完全衰竭,最后会怎样,你是知道的。”
这些话说完后,俩个人都沉默下来,李教授端起茶杯小口喝着,陈顺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彼时盛夏刚过,浅秋登场,天空高阔,远处的叶子被风吹的胡乱摇摆,不知怎地,陈顺就想起了几个月前他们分别的场景,那天也有风,把人行道俩旁的白杨树叶子吹得哗哗直响,大海把手揣在校服兜里,冲着他直笑,能看得出来她那是真的充满希望的开心,陈顺知道那是因为她马上要考大学了,凭她的成绩,考上一个好大学绝对没有问题,所以他也为她开心。
“陈顺,站在一个长辈的角度,我必须要告诉你,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异常沉重的负担,它极有可能把照顾者和被照顾者双方都压垮,况且,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所以叔叔建议你,你照顾她几天就可以了,迅速回去开始你的新生活。”
陈顺还在看着窗外,并未答言。
李教授继续劝道:“陈顺,你去看看她吧!你能从国外赶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我们知道了她的既往史,也知道了她的基本情况,已经足够了,我们会照顾好她的,你不用担心。”
“李叔,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知缘由的付出吗?”
李教授愣了愣,随之嘴角却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微笑,他没有看错人,试探这一次,他就可以将自己的患者放心的交于这个人照顾了。他道:“相信啊!这个世界连一见钟情这样的事情都屡见不鲜,又有什么心甘情愿是特别难见到的吗?”
“李叔,我要留下来照顾她。”
“小顺啊!一旦你决定留下照顾她,你就成了她的全部,如果那时候你再离开,就是置她于死地,你……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陈顺几乎是立刻开口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的准备。”
“好,那你就留下来吧,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内,如果想走,随时可以过来跟我道别。”
临出门前,陈顺忽然很感性的问了一句,“她会好吗?”
李教授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医生也不是万能的,也有无法解决的病情,用古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来讲,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这个没有答案的答案,却忽然让陈顺燃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志气,既然任何事都有变好和变坏俩种结局,这个结局还要看莫须有的“造化”,那么为什么不相信,这件事是会有好的结果呢?
哪怕前方的路充满牛鬼蛇神,他也要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拼命闯出一条平坦大道,他要带着陆大海走向这逆天改命的征途。
自此,陈顺放弃了国外所有的学业与研究,没有联系国内的任何人,正式留在了陆大海身边,开始了只属于俩个人的一段独特的时光。
一个月,俩个月,三个月……直到那一天,那件事的发生,陈顺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
第30章
陈顺决定留下来,这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国外的学业,不过这并不表示他会放下自己的专业学习,他报了国际知名的专业网课,每日不间断的查文献写论文,前俩日他的论文已经通过了科学杂志初审,马上就要被刊登展出了。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上临床,不过他每天都会给陆大海检查一遍牙齿,教她仔细刷牙,他学了五年牙医,现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陈顺总会呵呵一笑,难过的时候就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生活真是诚不我欺,总在给一个人关上一扇门之后,再为他打开一扇窗。他也没想到,这家心理治疗中心正好打算高新聘请一个牙科医生来常驻医院。
一般人是不愿意来“精神病院”这种地方任职的,整天和一群疯子打交道,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最怕哪一天自己也被逼成了疯子傻子,所以这招聘广告贴出去许久,前来应聘的只有俩个人,一个是不到二十岁刚中专毕业还没拿到执业证的小屁孩,还有一个是长的梨花带雨,梦想是与全天下精神病人做好朋友,并且对精神病人的世界有着无数好奇之心的小美女。
院长听到二人的求职宣言后一口茶水喷出去老远,大发雷霆把人事部的老王骂的狗血淋头,老王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走出院长办公室,在走廊里魂不守舍的跟路过的李教授撞在了一起。
了解情况后,李教授立马想到了陈顺,这不是现成的吗?再说人家可是有工作经验、还有国外履历的正儿八经牙科医生,于是他三言俩语说了陈顺的情况,老王闻言眼里直冒星星,感激涕零的朝李教授一顿感谢,然后像疯了一样满世界寻找陆大海的陪护陈顺先生。
于是正对自己不能上临床而有所遗憾的陈顺,一周后就成为了这家医院的正式员工。
之后他每天固定的生活模式就是,给患者看牙,同时作为陆大海的陪护而时时不离左右。
于是院里的医生、护士、患者常见到的一个画面就是,新来的陈医生在接诊时,身边一直坐着一个穿病号服的女孩,那女孩不吵也不闹,总是安安静静待着,就好像是这个医生的附属挂件一样,哪有患者这么紧紧跟着医生的?倒也算是一副奇景,只是这个画面显然比不过另一条劲爆消息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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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众患者与众医护人员嘴里流传颇广的一条消息是,时隔三年,院里终于来了一位新医生,这位医生只在早上坐诊。于是每天早晨,院里穿着病号服的患者们争先恐后扑向诊室,抢着排队看病,更令人齐齐惊叹的是,人群里偶尔还夹杂着几个一直叽叽喳喳的小护士和一脸高深莫测的男护工,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院长屡次派人管理秩序,全都无疾而终。
你想想,就院里那几个猴瘦板腰的保安,要控制几十号各色精神疾患的病号和跟着瞎掺和凑热闹的小护士们,能管的过来才怪。况且,院里规章制度上写得明明白白,保安禁止对任何患者实施暴力行为,一旦发现,立刻开除。因此,他们维持秩序那叫一个小心翼翼,生怕把哪位大爷磕着碰着。
即便如此,倒一直也没有哪个患者犯病或者踩踏事件的消息传来,院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某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就想去瞅瞅到底怎么回事,于是他脱下了平整干净的白大褂,又脱下了高级定制令人望而生畏的西装,换了一身休闲装就出发了。
到现场一看,果然人山人海,不过大家都很有素质的排着队,院长暗自点头,看来大家都恢复的不错啊!在集体生活中都知道遵守社会秩序了,不错、不错、他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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