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萱房间的灯,其实很晚才关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第二天醒来,已经很晚了。
她下了楼,发现顾昌和秦嫣已经坐在楼下,瞬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爸爸妈妈,早安。”
秦嫣看见顾萱,笑着指了指沙发。
“迟先生打过电话来了,我见你睡得正好,就没喊你。他也没什么事情,就是问你北平祖父家的电话号码。”
秦嫣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萱。
顾萱神情一滞,很是紧张地看着母亲。
“那妈妈告诉他没有?”
“自然是告诉了,不过这个他,是谁呀?”
顾萱把脸一红,刚坐下就站起来。
“我饿了,去吃早饭了。”
秦嫣也没拦着她,只是自顾自地发笑。这孩子长大了,逗起来也是挺有意思的。
迟生那边,问到了顾家在北平的电话,记下来之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行李箱中。后日,他就要与洪九爷一起去北平了。
洪九爷的身份在那里,坐火车都是有一个包厢。迟生早晨去接他的时候,只看见洪家的司机在门口等着。
“洪九爷吩咐了,等迟先生过来,就一道去小公馆。”
迟生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看来洪九爷新结识的朋友,深得他的喜爱。
汽车一路开到小公馆,迟生示意司机在车里等着,自己下车叩响了门铃。可是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开门,里面却隐约听见有吵闹的声音。洪九爷自然不怕误了火车,可是迟生却不能不上心。
“九爷!”迟生又喊了一声。
终于,大门打开了。
“怎么这么久?”迟生忍不住责怪了一句。
佣人抿了一下嘴,压低了声音。
“吵起来了,谁也不敢劝。还请迟先生去劝劝。”
洪九爷不怒自威,一瞪眼就能让人噤声。
迟生无奈,只得迈步走了进去。
小公馆的客厅奢华,深蓝色天鹅绒的沙发衬着米黄色的墙纸,很是有英国风范。洪九爷坐在沙发上,叼着烟斗一言不发。那个细条条好身段的男人,裹着睡衣跪在那里。看过去,身上还有深深浅浅的伤痕。
“九爷,燕培知错了。”
洪九爷新交的朋友,艺名叫杜燕培。他爱这个名儿,是以虽然戏不唱了,但是名字还留了下来。
洪九爷闻言,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可没看出来你知错,若不是我今日早晨发现了,你还不定瞒到什么时候去了。”
迟生望过去,茶几上摆着烟枪和烟灯,还有一个珐琅盒子。他瞬间就明白了,眼前跪在地上的人,抽大烟。
“我说过,不禁着你玩。就是赌场,也是可以去的。没想到你竟然沾了这玩意。罢了,我这里是留不下你了。”
洪九爷说罢,就站起身来,被杜燕培一把抱住了双腿。
“九爷,燕培错了。”
一张俊俏的脸上,眼泪横流,早不见之前的风华绝代,很是有些狼狈。迟生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进来。
洪九爷看了他一眼,一脚把他踹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带他去找约翰医生,就说是我让他去的。治好了之后,把匣子里的现大洋都给他。这屋里,他的衣裳头面,随他去拿,只是人住不得了。从北平回来,我不想看见一点他的痕迹。”
洪九爷说完,起身就往门外走去。迟生拎着箱子,也赶忙跟了过去。身后还传来杜燕培的声音,只是没有人再回头。
到了汽车上,洪九爷还很是气愤。
“大烟这个东西,沾不得。一旦沾上了,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迟生明白。”
洪九爷叹了口气,就不再说话,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往车站走去。天气阴沉沉的,有冷风吹过,树上挂着的枯叶,偶尔会掉落下来,大了几个璇儿,就落在一旁。
第33章
汽车开到火车站,房站长早就带着手下在广场候着。他东张西望,总算看见洪九爷的汽车开进来,赶忙带着人迎上去。
“洪爷。”
房站长是道地的天津人,一嘴天津话,听着就让人发笑。
迟生祖父年轻的时候在天津置了房产,却是到了暮年才合家从北平过来的。是以迟生不会说天津话,但是喜欢听,觉得很有意思。
洪九爷点点头,因为心情不好,面沉如水,看着让人发憷。他阴沉着脸往前走,弄得众人面面相觑。
“介位怎么地了?”房站长错后一步,拉住迟生悄悄问道,“可是我哪儿做错了?”
众人都知道洪九爷待迟生比亲生儿子还好,有什么事情,会悄悄问他一句,能说的,迟生都会说。
“无事,与你没什么相干。”
听完迟生的话,房站长这才松了口气,他落后洪九爷一步的距离,跟在他后面,缩头缩脑仿佛一只鹌鹑。
火车已经到了,洪九爷走专用通道进了包厢。他坐下来,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了一眼在一边毕恭毕敬的房站长。
“这里没你什么事,忙去吧。”
得了洪九爷的话,房站长才下去。迟生看着外面,将近年关,车站人也多,而且好多都是年轻学生。毕竟寒假了,学生们是要回家过年的。
在汽笛声之后,火车轰隆隆地开动了。洪九爷抿了一口茶,面上的神色缓了一些。
“杜燕培是我从戏班带回来的,他身量太高,做不得当家花旦。可是他少年成名,又放不下架子,与班主很是吵了几架。”
洪九爷说话,迟生就听着,他知道洪九爷只是想说。
“他之前也小有名气,现在给人做配角,自然不愿意。我喜欢他长得秀美,就带回小公馆。谁知道这个混蛋小子居然抽起了大烟。”
洪九爷说完,一双眼睛看着迟生。上了年纪的人,眼珠都有些浑浊。那双褐色的眼睛看着迟生,仿佛要看进他心里。
“迟生,你记着,大烟不能沾,抽大烟的人,也要离远点。”
“迟生明白。”
火车开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北平。洪九爷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就下了车。洪家早已经派人在车站等着,看见洪九爷,赶忙迎上去。
“老爷。”
下人毕恭毕敬地上前,有个人很是机灵,从迟生手中接过他的皮箱。
洪九爷看了一圈。
“少爷呢?怎么没来?我可记着我提前打电话过去说我今日回来了。”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最后一个貌似管家的人大着胆子走上前。
“老爷,少爷今日陪着夫人上香去了。”
洪九爷哼了一声。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日去,怎么,今天还是黄道吉日不成?”
这话佣人们没法接,只得在洪九爷身后跟着,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洪九爷也不理会众人,径直往前走,到了广场,佣人手脚利索地打开车门,扶着洪九爷坐进去。
迟生错后一步,坐在后面的车里,一行人出了广场直奔洪家老宅。
到了洪家老宅,已经是下午了。洪家老宅已经备好酒席,单等洪九爷回来。
许久未回来,家里很多陈设都有了变化,洪九爷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仿佛他只是一个客人。
“坐,”洪九爷指着旁边的椅子,“饿了吧,一道用饭。”
迟生早点吃得少,在车上又睡了一觉,一点东西未吃,此时已经饥肠辘辘。他犹豫了一下,也未再客气,点点头就坐在洪九爷下手。
津城与北平的菜没有什么区别,席面上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只不过多了一只烤鸭,洪九爷看见烤鸭端上来,自己就笑了。
“可是便宜坊的?”
“回老爷,是的。前几天夫人特意吩咐小的去便宜坊订了一只,刚送过来。”
洪九爷点点头,拿起一张春饼,又用筷子夹了鸭片,蘸了酱放到春饼上。
“尝尝,”他笑着对迟生说道,“在津城,别的不馋,就馋这一口。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吃烤鸭。我俩念书那会儿,每周末都要去便宜坊吃一次烤鸭。我们那会儿住校,就是小灶也比不得家里,去一次便宜坊,算是开斋了。”
迟生小时候在北平也生活过一段时间,烤鸭是吃过的,只是他那会儿还小,已经不记得味道了。
“好。”
迟生饿得很,也没有再客套。两个人刚吃完饭,就听见外边有动静,洪九爷一个眼风过去,佣人就赶忙出去看个究竟。
“不用看了,是我回来了。”
佣人刚走到门口,大门就开了,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人。迟生看过去,便知道是洪夫人与洪少爷。他赶忙站起身,站在洪九爷身侧。
洪夫人穿着中式袄裙,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碎发都没有。她只带着一副翠绿色的翡翠耳环,手上拿着一串同样材质的佛珠,神情严肃。她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檀香味儿,一看就是经常在佛堂待着。
“我记得我前几日就打电话过来,说我今日要回来。怎么就派了几个下人去接。洪少爷这是从国外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回来,翅膀硬了?”
迟生见洪九爷开始说自己的家事,略微有些局促。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
“九爷,我先让下人把行李收拾了。”
洪九爷看了他一眼。
“下人早就安排好了,你在这儿站着就好。”
迟生闻言,没再说话,只得在一边立着。
“是我让詹儿陪我去上香的。”
洪夫人说着,坐到洪九爷旁边的椅子上。
“这些年,我年岁大了,腿脚不利落,他好容易从国外回来,让他尽尽孝心,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迟生在一边站着,偷偷地打量起洪夫人身边的年轻人。他与洪九爷长得很像,个子不好,但是身板很壮。一张脸神情严肃的时候有些吓人,嘴巴抿成一条线。
“都随你。”
洪九爷说完看向身边的儿子。
“那我叫你来津城,为何不来?”
洪九爷的儿子叫洪詹,二十来岁的年纪,倒是与迟生差不多大。
“客船停在上海,没有买到往津城的火车票,就直接回北平了。”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让人找不到一点错处。
洪九爷冷哼了一声,还带着一丝戏谑。
“我洪荣生的儿子,还能买不到车票?你一张嘴,好些人捧着车票到你跟前让你选才是。”
“父亲说的没错,只是我不想靠着父亲。”
“说的倒是好听,你出国留学,难道用的不是我的钞票?”
迟生在一边听着,越发局促起来。他们父子二人,眼见就要吵起来了。他不知道是该劝,还是应该在一边看着。
“行了行了,一回来就吵架,吵得我头疼。”
洪夫人的话打破了僵局。
“今日好好休息,明天六国饭店还要给老爷接风洗尘,都回去歇着吧。”
洪夫人说罢,就站起身来,洪詹赶忙在旁边扶着她。她走过迟生身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客房给你备下了,一会儿有下人领着你过去。看看缺什么,就让管家给你送来,不用客气。”
“是。”
迟生应得乖巧。
洪夫人与洪詹走了以后,洪九爷喝了一杯茶也站了起来。
“今日都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迟生看着洪九爷走了,这才跟着下人去了客房。
洪家老宅是标准的四合院。三进的院子,占地很广。他的房间,在就在第三进。
下人领着他去了正屋,让迟生吓了一跳。
“这位小哥,是不是走错了?”
迟生出言问道。
下人看了迟生一眼,摇摇头。
“迟先生就住这里,没错的。”
迟生见主人家这么安排,也不好多说,跟着下人就走了进去。
一进屋,迟生就看见一张桌子并两把交椅。往东边走去,就是卧房。正南正北的屋子,这会儿阳光已经隐去,借着余晖,倒是能看得陈设全是新的。
“迟先生,缺什么您就按铃,小的就在耳房。”
下人说完,就退了出去。这个时候,早有人把迟生的皮箱搬过来。迟生把它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
他带的全,现在看来,很多都没有必要。洪夫人是个妥帖人,样样备的齐全。
迟生拿着毛巾,往旁边的盥洗室去。里面不仅有淋浴,还有一个浴缸,牙刷毛巾也摆在架子上。迟生笑了笑,把自己的毛巾搭在上面。
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脏的衣服就扔在旁边的藤筐里,他知道,明日就有下人会拿去浆洗。
洪家的床,看着古香古色,坐上去却软软的,显然铺了席梦思床垫。迟生的头发没干,半靠着床,只觉得眼皮发沉。可是现在天还没黑,他也不好意思睡觉,只得又坐起来,在屋里溜达了几圈,想醒醒盹儿。
西边是一个书房,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书,迟生拿起一本,上面一点灰都没有,想来洪家下人应该经常过来打扫。他拿着书坐到桌边,打开了台灯,就着灯光看了起来。这是一本游记,迟生以前没看过,所以看得津津有味。
下人进来的动静,才让迟生回过神来。原来天都已经黑了。
“迟先生,”下人说着打开了屋里的灯,“老爷说今日都累了,就不必过去了,有什么要吃的,您吩咐厨房就好了。”
迟生午饭用得晚,此时并不觉得饿,可是他又不想大半夜叫厨房送吃的过来,想了想,就吩咐他送一碗白粥并一小碟咸菜就好了。
第34章
洪夫人治家严格,下人行动有素。迟生要的白粥与酱菜,没一会儿就端上来。
“迟先生,白粥是后厨准备的,酱菜是六必居的。”
迟生不饿,用了一小碗就放下筷子。他按了服务铃,没一会儿佣人就进来了。
四合院不比洋房,接地气。佣人进来之后,在门口拍拍衣裳,这才走过来。迟生看见他头上挂了水珠,有些好奇。
“外面下雪了?”
下午回来的时候,天就渐渐阴了起来,但是没起风。洪九爷还和他说,要下雪了。
“回迟先生,是的。”
迟生用过饭,倒是觉得精神头回来了。他站在窗边,掀开窗帘,外面已经全白了。北风裹着雪片,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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