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许啊。”张光霞张口便答,时间治愈了许多,在她脸上看不见痛苦。
刘贵珍张开嘴:“那叫许什么呀?”
“你怎么问这么多?”张光霞虽然啧刘贵珍,但依旧干脆告诉她,“许哲学。”
“哦——”刘贵珍张嘴,却没有迅速接口。
九十年代初期,陆州依旧延续分“小中专”,“大中专”。
初中毕业,升的是“小中专”。
“大中专”的中专职校,类似如今大专,必须读完高中才能考进去。
刘贵珍和张光霞虽在同一年“顶职进厂”,但刘贵珍是读完“大中专”才进去的,而张光霞仅读了高中,两人不仅年岁相差,且刘贵珍并没亲眼目睹张光霞高中时的“不光彩”事迹。
刘贵珍晓得的,都是进厂前些年,张光霞同自己讲的。
她那位姓许。
那时张光霞的父母还在,刘贵珍带刘玲玲来串门,会带一盒力波糖,张龙拿出自己的小弹珠,两小孩谁赢一局,便分一颗糖。
等到张光霞的父母出门后,张光霞会悄悄拉刘贵珍进屋里,从床垫底下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刘贵珍:“张龙爸爸,你看看。”
刘贵珍都看了千百遍了,一张将够放在掌心的黑白照,相片里的男生十六七八,梳偏分穿白衬衫,站在一处土坡上。
照片四边装饰着波浪纹的花边,底下有用钢笔写的两行字:
89年4月6日
农训留念
“他什么时候回来呀?”刘贵珍忍不住问。
男人早点回来跟张光霞完婚,她就不会天天遭人斜眼讥笑。
“快了!”张光霞脸上焕然神采。
她总这样笃定。
刘贵珍那时年轻,说话不经深思熟虑:“大学不四年么?这都五年了,一点动静也没?”
张光霞每月都往北京的大学寄信,头一回仅是得不到回应,后头四年,不仅没回应,而且信都被退回来了。
“他可能读研了……得再等两年。”
刘贵珍咬了下嘴唇,埋头重看男人的照片。
因此,名字记不清楚,样貌却镌刻在脑海中。
哪怕后来张光霞将照片撕了丢了,哪怕许哲远的优雅气质与精致修饰已远超照片里的男人,刘贵珍仍第一时间联系起来。
此刻,张光霞见她欲言又止,禁不住呸一口:“还有什么要说的?有屁快放!”
有间隔间出来病人,臭气熏天,张光霞提着火钳照常进去,刘贵珍本打算等她忙完,就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哪知又一隔间出来人,刘贵珍也进去清洁,这一拖,就到了下班时间。
张光霞麻利,已经换好衣服,刘贵珍尚在关柜子:“白天那事……”
张光霞靠着更衣间的墙壁换鞋:“说了,叫你放屁!”
“我昨天去看玲玲的家长会,有个家长,好像‘许哲学’啊,就感觉快二十年了,他一点没老,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刘贵珍见张光霞没什么异常,便继续道,“但是他不叫‘许哲学’,叫许哲远,就是上回来过医院的,玲玲那个中考状元同学,就是他儿子。”
张光霞换好鞋,直起身,昂起头,对视刘贵珍。
“昨晚回来,这事一直搁我心里。”刘贵珍说到这,深吸一口气,昨天柳萍萍和许哲远,可没把她憋死,“晚上我忍不住问了玲玲,她说这个状元同学的爸爸,是很有名气的娱乐公司老总,网上特别多他的新闻。”https://Wwω.5áτXτ.CǒΜ/
刘贵珍说到这,又咬了下嘴唇,她跟张光霞别说上网了,连打字都不会。
*
星光璀璨。
市中心的某家茶餐厅,客人稀少,袁斐然有气无力趴在桌上,张龙在走道上走来走去。
虽然短信多,但自从暑假见过后,这还是袁斐然第一回 喊他出来。
发了地址,张龙立马交手修理摊,拦的赶到这里。
他进门时神采奕奕,周围贴满的香港电影装饰海报一个不看,目光直落袁斐然脸上:“怎么不是之前那家?”
之前那家是打架砸场的。
袁斐然白他一眼:“那家也行啊,只要你敢去。”
张龙乐呵呵在袁斐然对面的卡座坐下,执起菜单:“点了没有?”
“点了我的,你要吃什么自己点。”张龙扫过价目表,要了一盘干炒牛河,手摸向裤兜,做好为袁斐然结账的准备:“今天怎么决定喊我出来?”
袁斐然眼珠转动,今天她跟妈妈吵架了,又不想回爸爸家里。星期六的夜晚,独自在大街上晃动。
本来一个人也还行,但许是茶餐厅的座位靠窗,又恰巧这期间路过的行人没有落单的……她知道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打电话约张龙。
袁斐然再次狠狠瞪向张龙,眼白都翻出来。
张龙觉得她露眼白的样子挺好看的,便又笑一声。
侍者在此时端着托盘进前,一样样将餐品放置桌上:“您好美女,,您点的加冰丝袜奶茶和菠萝油。”
张龙猫腰低头:“你就吃这?
“不饿。”袁斐然将奶茶拉至身边,正准备喝,却突然“哎哟”一声,怕到桌上。
张龙声音发抖:“怎么了?”
袁斐然叫唤好久以后,才告诉张龙,她生理期来了。张龙先是耳根发红,继而整个人半张脸露出焦灼神色:“是不是很痛?”
废话。
袁斐然没力气回答,连再次白眼的力气都没有。
“要不……我给你点杯姜茶吧?”
“热奶阿华田?”
“还是热茶、热水?”
张龙站起身要喊服务员,却被袁斐然拒绝,之后,张龙没再落座,一直走来走去。
袁斐然本就难受,现在真是烦死了,最后忍不住,咬牙切齿:“唉,你愿意替我痛吗?”
“当然!”
袁斐然抬起右脚,没有保留狠狠踹了他一脚,张龙没被刘海遮住的半张脸,眼睛鼻子全扭曲了。
袁斐然闭眼,终于安静了。
“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胸膛,让上次犯的错反省出梦想……”张龙的小灵通什么时候由振动改成响铃了?袁斐然耳边刚得一秒的清净,就再次聒噪起来。
“好吵,挂了。”袁斐然以命令的口吻建议。
张龙却接通小灵通,这是李娟家里副食店的座机:“喂,妈,什么事?你等一下,我再外面……”
整整两个小时后,张龙亲眼目睹袁斐然坐上海叔的车,才打的回到青鱼路。
他在路口下车,急走似跑,赶到距离陆重宿舍最近的网吧门口。
张光霞已经在门口等很久了。
进去开卡要两块钱一小时,却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到,张光霞始终在门口徘徊。
她也不买水买泡面,没少遭网吧老板白眼。
张龙直接越过张光霞进门,指头敲上柜台:“开两台机子。”
像他们这种长期光临的人,都有充值,每次直接扣账。
老板转了笑脸,瞬间递出账号密码:“三十三,三十四。”
张龙执着卡片去找号,张光霞跟在身后,局促张望。他替她开了机,还拉开椅子:“妈,坐。”
张光霞屁.股尚未挨到椅面,就听见张龙问:“怎么突然想上网?谁给你推荐什么剧了吗?”
现在最火的家长里短剧叫什么?
不见张光霞应答,张龙挑起眉毛:妈该不会是想来玩什么连连看对对碰吧?总不至于是跑跑卡丁车吧?
“这个是什么页面?”
张龙回望屏幕,到登录界面了。他飞快输入,一片绿色的草地出现在母子面前。
“怎么开网页搜索?”
张龙指IE浏览器:“这个可以搜,但你不要用这个。”张龙说着亲自为母亲点开一个搜索引擎,还贴心地将输入法调至拼音。
“你去玩你的去。”张光霞撵他。
张龙随便点开一个游戏,跑跑卡丁车——这台机子上没更新,进度读条,他偷偷瞟向母亲。
张光霞在“捉虫”,好半天,才敲三个字:许哲远。
接着又好半天,才找到确认键,开始搜索。
张龙忍不住凑过来:“前面两个是广告,别点。”说着帮张光霞点开第三个百科。
许哲远(1971年11月—),毕业于江陆大学,现任极远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
张龙不屑道:“你搜这种人做什么?跟我们一辈子扯不上关系。”
“谁说没关系。”张光霞顿了顿,“他是玲玲同学的爸爸。”
没多长时间,张光霞扭头望向张龙:“你不想认识认识?”
张龙已经由姓猜到,老总很有可能是那位许季的爸爸。
他对许季并无太多好感,因此斩钉截铁回答:“不想。”
张光霞没有说话。
接下来,因为有张龙帮助,她在半个小时内迅速了解了许哲远近二十年来的风光事迹。
“还有别的要搜吗?”张龙觉得很奇怪。
张光霞想了下:“有,你再搜索李华,也是玲玲同学家长,大老板,”
其实是她临时想的名字。
“叫这个名字的人可就多啦。”张龙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一丝不苟帮妈妈逐一搜来。
张光霞继续胡诌两三个名,大概又过半个小时,便站起身:“哎呀呀,一个小时了,下机了。”
张龙原本准备跟妈妈一起回家,却碰到两个朋友,喊他继续联机。
“那你跟阿威阿昆再玩会吧。”张光霞让张龙继续上网,沟通数句,自回陆州宿舍。
前面还好,从路口走回陆重宿舍要下一个坡,张光霞一脚踩空,脚崴了。
她皱眉,弯腰揉腿,心乱如麻。
许哲远,网上说,他的妻子是名门之后,自己从普普通通的“传媒小子”干起,白手起家。
肯定妻家帮忙了吧?
他一贯这样。
那年,名为许哲学的农村男孩来到陆州,寻找身为陆重工程师的父亲,了结当年知识青年下乡时的一段孽缘。
那时候,就有传,“支书的闺女还在村里等着许哲学呢!”
“要不是靠村支书,他能来省城寻亲?”
她当时耳朵被爱情捂住,根本不信这些“谣言”,不仅以身相许,而且委托时任户籍部门的父亲,帮许哲学在陆州报上了高考名。
那时候她家境多好啊,父亲是户籍警,母亲是陆重的会计,身为独女,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
“你真的要生孩子吗?我和你爸可以找医院帮你把孩子打掉,你现在是第一名呐!校长说你可以上北京上海的学校!”母亲这样对着十八岁的自己哭劝。
“许哲学向你保证了读完书会回来?”父亲吸完一支烟,这般点醒。
许哲学呀许哲学,他在农村时,许哲远是他的曾用名。
孕育阿龙的亲密时刻,他曾在她耳边温柔咬着耳朵,透露这个秘密。
张光霞突然仰起头,泪落如雨。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爸妈。”
第72章
*
星期天。
刘玲玲一般会早起绕青鱼路跑圈,维持高水平状态。
现在国赛比完,不用那么拼命跑步,但她还是习惯性不到六点睁开眼。
陆州可能要近秋了,天上黑暗仍旧压着,只在最里层,隐隐透一点白。
刘玲玲爬起床,端着的杯子去洗漱,正瞧见刘贵珍在炒昨天的剩饭。
母亲灶上炒菜,女儿池边刷牙。
“正好你起来了,可以吃热的。”刘贵珍说。
刘玲玲洗漱完,帮着妈妈,把四碗米饭端回客厅。
外公外婆喜欢软食,倒开始泡饭,刘贵珍直接吃干的,含着米饭问女儿:“都比完赛了,早上还得跑步吗?”
“这个学校没要求,但我自己想坚持下,因为基地接下来还有其它比赛。”
虽然没有国赛重要,但都是学校荣誉,艺体基地亦有要求。
“玲玲这种,哪怕进到大学里面去了,照旧得跑。”外公插嘴,“不然人家大学优录你做什么?”
外婆因这话生了担忧:“玲玲,你到大学里面,如果没跑好没拿名次,会给你留级么?”
“不会——”刘玲玲刚回完外婆,听见刘贵珍又问,“上大学是不是必须得读跑步专业?”
刘贵珍吃饭风卷残云,碗已见底。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基地里的学姐说,如果保送的大学有体育学院,一般是去体育教育。”运动员的出路大多是教练。“不过也有学校,会允许你选些不是太难的专业,像工商管理之类。”
“工商管理赚钱不?”外婆问,“我听说学习好的都报生物工程。”
“不是吧。”刘玲玲敛目,生物工程已经是老黄历了,听李娟说,眼下最热的是金融和计算机,因为好就业,赚钱多。
但又听说,分高学难,学校一般不“建议”体育生选。
她还是要用功,文化分尽量考高。
刘玲玲想到这,暗下决心,待会跑完步回来多背背英语作文。
“Firstofall……”一个小时后,刘玲玲后背全是汗,却仍坐在房里背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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