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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竹摇曳——秦巴小胖

时间:2022-03-01 18:34:09  作者:秦巴小胖
  胡宝才招呼金先明一块坐下喝酒说话,金先明在作坊里寻来一块圆木当作小板凳,三个人围坐在那个反扣着的酒桶前。
  “这酒够烈,我喜欢这个味道。”胡宝才喝过一口,将搪瓷缸递到金先明手中,“我听显荣侄儿说起,这烤酒的手艺还是你家祖传下来的,真是不赖!可惜我牙口不行,你们就着花生米和咸菜多喝几口。”
  “都是我们招呼不周,让胡委员受委屈了。”金先明有些窘迫,终究还是觉得怠慢了心中的贵客。
  “金支书不必那么客气,我对你们银竹沟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前些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那样紧巴,现在不也慢慢好多了吗?”
  胡宝才又从金先明手中接过搪瓷缸,将它交到胡显荣手中,“我年轻的时候也挨了不少的饿,受了不少的冻,最艰难的时候,带着一帮兄弟在山林里喝山泉水,啃树皮,眼见着好些人活活被饿死,那滋味回想起来都觉着心酸。”
  胡显荣从搪瓷缸里喝了小一口酒,一股热辣的感觉从喉咙滑到五脏六腑,又冲向大脑。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我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爷爷当家的那些年,我家在生产队的照顾下,还把日子过得恓惶无比,现今好歹也能吃饱穿暖了。”
  “历史都是向前发展的,我这行将就木的人总喜欢怀旧,说着说着就免不了提起年轻时候的事。我也知道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听,听多了就觉得心烦,希望你们多理解。”胡宝才又将显荣递过来的搪瓷缸交到金先明手中。
  没过多时,金德兰手中端来两个大搪瓷碗,热腾腾的面条香气扑鼻,礼貌地向胡宝才说道:“叔叔,我估摸着您牙口不太好,这碗面条特意煮得时间长一点,您就着面条多喝两口酒,油汤面下酒,健康又长寿。”
  胡宝才接过面条,客气地向金德兰致谢,“这位女子想必就是我们金支书家的闺女吧,真是口齿伶俐,果真是老子英雄,儿女好汉!”
  金先明担心金德兰说错话触怒了胡委员,便向她责备道:“德兰,胡委员是咱们县上的领导,你怎能没大没小的?”
  “显荣不也称呼胡委员为叔叔吗?我比他大不了多少,这样称呼他,不更显得亲切吗?”她说完就折身走开,又为胡显荣盛来一碗面条。
  “金支书,我看你闺女说得在理,咱们又不是在公家的场合,怎么顺口就怎么称呼,就算叫我一声老头子,我也觉得亲热呢。”胡宝才给人的印象同他口中说的话一样,格外平易近人。
  胡委员等着所有人都端起了碗,才做出开动筷子的动作。“显荣侄儿,我见你的那碗面煮的时间更长,咱爷俩换了碗吃吧。”
  站在金先明身后的金德兰给胡显荣递了一个眼神,生怕他答应着换过胡宝才手中的碗。
  显荣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向胡宝才说道:“叔叔,咱们这都是一锅煮下的面,见您年龄大,还特意给您少盛了一点。要是不够的话,等会儿再重新煮一碗就是。”
  胡宝才转而向愣着神的金先明笑呵呵地说道:“金支书,你有没有兴趣跟我打个赌?”
  “咱们打赌谁吃得多吗?”金先明有些不解,但仍旧俏皮地的回应着。
  胡宝才被金先明的这句话逗得大笑不止,即便脸上乐得开了花,依然注重着形象,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
  “我这碗里埋着炸弹哩!”他说话的时候,转头盯着金德兰,德兰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金先明终于弄懂胡宝才委员的意思,顿时露出尴尬的神情,“胡委员突然到咱们的烧锅作坊,我们就用一碗油水面来招待,说来还是我这位村支书失职。”
  胡宝才用筷子在碗里搅动,揭开表层的几根面条后,露出了碗底的几片菜板肉,“你看,我就说这碗里埋着炸弹吧,我这老头子眼光毒着哩!”他说完就将那些肉分发到大家的碗中,“咱们有福同享,谁都不多吃多占。”
  “胡叔叔,我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作坊里什么好吃的都没有,这块菜板肉还是前些日子我从家中拿来,给大家偶尔打牙祭用的。”
  金德兰也分得一块肉,她感念这位年老的胡委员的平易近人,“您要是去我家里,这些东西管够,绝对不这么抠门。”
  “我和你爸这个年龄的人,对这样的事情经见过太多,所以一眼就看出了你的心思,不过还得谢谢德兰侄女的盛情。”
  胡宝才给大家分完那几片肉,拍了拍金先明的肩膀,一边开动筷子吃面条,一边说道:“我们之前到农民兄弟家中,对方就经常这样招呼我们,在碗底埋上几块肉,或者几个荷包蛋。”
  其实,在场的每个人都有过同样的经历,胡显荣也不例外。他将盛着酒的搪瓷缸递到胡宝才手中,对方就着面条喝了一大口。
  显荣接着胡宝才的话头说道:“前些年,我家穷得揭不开锅,每当家中有贵客到来的时候,母亲就只能悄悄在客人的碗底放点好吃的。”
  “不是你母亲吝啬,而是家里孩子多,如果把好吃的都拿出来,不够大家吃,只得先将就着客人。”胡宝才一边吃饭,一边跟胡显荣说话。
  胡显荣当然明白那些道理,但心里还是升起一股酸楚之味,“我相信这种情况一定很快发生变化,今后招待客人的时候,家中好吃的东西不再这样悄悄地埋在碗底,大家一块吃个够。”
  “这就是咱们这些大山里的庄稼人的实诚,即便自己挨饿,也不愿怠慢了客人和朋友。”一碗油汤面,让胡宝才吃得津津有味,也让他感慨良多,“以后不愁吃不愁穿了,这样的宝贵精神财富还得坚持下去,做人做事都是一样,真心待人,他人必将真心待己。”
  胡显荣知道这是叔叔在向自己提出要求和期待,他也一直是那样做的,并在心里下定决心,今后也会持续坚持下去。
  “我们的作坊一直就是那样严格要求,从来不以次充好,从不亏欠社员和伙计,所以长期下来,虽然小有盈利,却挣不到大钱。”
  胡宝才将空碗递给金德兰,称自己已经酒足饭饱,继续喝了一口搪瓷缸里的烧酒。
  “咱们尽力做好该做的事,挣钱的事情要靠运和势,强求不得,这就跟咱们的万里长征一样,行稳方能致远。”
  同样的一席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结果。胡显荣喜欢听叔叔给他讲述那些精彩的故事,从人情世故中引申出做人做事的大道理。
  金先明没有心思继续听他们讲话,在大家简单地吃完午饭后,将金德兰叫至一旁,让她提前赶回金家院子安顿一桌丰盛的晚餐来招待胡宝才这尊大神的到来。
  吃罢午饭后,胡显荣搀扶着胡宝才到仓房的简易木板床上歇息,将作坊的烤酒流程向他讲述了一遍。
  对方问到销售情况时,显荣便将前些天带着社员到公社门口向龚老大讨要欠款,以及提前归还信用社的贷款,供销社的伍金平主任提到的公社撤并后无法继续合作代销酒水等情况说与了他。
  “显荣,你肩上的担子真不轻,遇到这么些困难的时候竟没想到找我这位老叔帮忙,跟我还那么见外?”
  胡宝才坐在木板床上,静静地听完胡显荣的讲话,才以叔叔的身份跟他说了这些知心话,“现在我们的市场也活了,我已经有些看不透今后的形势。你在开烧锅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无意中得罪和冒犯了一些人,希望今后一定要多个心眼。”
  “我母亲也跟我讲过同样的话,我会牢记在心的。”
  胡宝才见只有显荣在跟前,便悄声向他问道:“我见金先明父女俩待你不赖,想必你们的关系不一般,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胡显荣并没有静下心来评价过金先明的为人,所以在面对叔叔的问话时。
  一时间竟然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将自己和金先明之间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遍。
  “叔叔,您也知道金先明跟您年轻时的仇敌周三娃是同宗,但我觉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将祖传的烤酒手艺传给了我,还准备让我到他家当上门女婿。”
  “显荣,我就知道我的眼睛不会看错,金先明一定是对你有所图,招赘你当上门女婿的事有点釜底抽薪的味道了。不知你是什么意思?”
  胡宝才清楚,这背后的故事一定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尽管他跟金先明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但他认为金先明并不是一个像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样简单的人。
  有些话,胡显荣不愿意告诉母亲,却愿意讲给眼前这位远房叔叔,“这事十有八九成不了,我和金家之间还存在嫌隙,金德兰也不同意这门亲事,我们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金德兰倒是个伶牙利嘴、长相乖巧的女子,不过我觉得你们性格上还是有些差异,真要走到一起,免不得磕磕绊绊。”胡宝才说完话,便眯缝着眼睛,躺睡在木板床上。
  胡显荣不愿打搅叔叔的午间休息,轻脚轻手地给他盖上一层薄被单,心里不免泛起嘀咕:原来在大家眼里,都觉得我和金德兰不是一路人。他不得不再次质疑自己在感情上存在着某些问题,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待到日头西斜,山沟里凉风吹起的时候,金先明和胡显荣才邀着胡宝才一道从银竹沟口北上,前往金家院子。
 
 
第47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家族恩怨摆上桌面
  一个庄稼人,竟然能够摆脱土地的束缚,这是金先虎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但真到梦想成真的时候,他却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从银竹沟的人们忙于秋收开始,金先虎就整天提不起胃口,茶不思饭不想,还经常噩梦缠身,导致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他怀疑自己患上了跟老母亲生前一样的毛病。
  某个夜间,他果然梦见了去世的老母亲,而且梦中的情景是那样的真实。
  老母亲坐在他的床沿边,语重心长地跟他讲话,说她在下面见到了老头子金先生,还有金家的其他老祖宗们,他们都说金家的后人们背宗忘祖,已经将家族和胡家人之间的仇怨忘得一干二净,让他们很生气。
  金先虎在梦中不停地向老母亲解释赔罪,说自己一直都没忘记老爷子生前的叮嘱,只是兄弟们分枝散叶后,很多事情都不由自己做主。
  他害怕做这样的梦,每当躺在床上的时候,不敢让自己睡着,担心一旦闭上眼睛,老母亲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
  为此,他还专程到供销社里买来大量纸钱烧给死去的老母亲,以及金家的老祖宗们,以求心安。
  逝去的人,一把草纸和几句忏悔的话语就可打发,但活着的人却没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他看见胡显荣很轻松地将社员们团结在一起,解决掉烧锅作坊的资金困难,并和金先明继续保持着如胶似漆的关系,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在金先虎看来,做人实在太难了。在前些年的穷日子里,总想着哪天走大运,天上掉下大把钱来,而真到手中有钱时,又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孤立起来。现在的他,既害怕没钱,又恐惧孤独。
  然而,胡宝才的出现,给金先虎带来的心理打击到达了顶峰。银竹沟突然来了一位大人物,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胡宝才一行来到金家院子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金家院子的人从提前回家准备晚餐的金德兰口得知大领导到访的消息,早早地聚集到金先明家的院坝里。
  在金先明家的厨房里掌勺的人依然是金先龙,他还从来没有专门为某位大领导下过厨。他为此感到很荣幸,用心地做了几道拿手菜。
  金先虎也闲坐不住,关掉家中的电视,来到小兄弟金先明的家中,也想亲眼看看这个所谓的大领导是何等人物。
  这个消息还被晚间回家的余运现传遍了庙坪院子,余运文听闻这个县上来的领导和胡显荣是本家,按捺不住好奇心,也来到金先明家。
  余运成因为夜间要值守烧锅炉灶,他为错过这个能看见大领导的机会而遗憾不已。自从土地包产到户之后,金先明家里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但胡宝才却感到有些不适,事情和他预想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他认为,既然胡显荣在前些年翻山越岭找到自己认祖归宗,打通两家之间的亲戚关系,便想借着这个机会到显荣家走访串门,算是家族之间的正常往来。金先明提前在家中备好晚饭,让他的这个计划落了空。
  胡宝才在晚饭前依然去了趟胡家,和显荣的母亲姜贵兰、弟弟胡显贵闲谝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姜贵兰对这位远房大伯的到来感到很欣喜,自打老公公和丈夫去世之后,她在胡家就成了辈分最高的人。
  尽管眼前的胡宝才比她年龄大了不少,但她依然将其当作婆家的亲人,泪眼婆娑地拉着他的手,声称一定要留他在家玩耍十天半月。
  满头白发的胡宝才老泪纵横,聊到了前些年因为被人当成牛鬼蛇神,进而导致和胡显荣两家之间不得不断了往来的心酸往事,更感念胡显荣能及时找到他,让血浓于水的亲情关系重新联系起来。
  金先明在家安顿了两桌饭菜,堂屋一桌、厢房一桌。他将胡显荣一家人,以及专程来家看望县上大领导的人们全部留下来吃晚饭。一顿其乐融融的宴席,却没能好聚好散。
  胡宝才被邀至堂屋里的上座位置。连同哑巴金先福在内的金家其他四兄弟则分坐两侧,与上席对面的位置坐着胡显荣、胡显贵两兄弟。
  厢房的桌上,金先明的老伴候世香和女儿金德兰招呼着女眷们,以及余家院子赶来的余运文、余运现兄弟俩。
  胡宝才举着酒杯站起身来,表达对主家金先明的感谢。“感谢金支书的盛情款待,我这位老头子的到来给大家添麻烦了。”
  桌上的其他人也站起身来,伸长胳膊,和胡宝才一一碰了杯。胡显荣擎着一个小酒壶,给桌上的长辈们斟满空酒杯。
  哑巴金先福本想拿起筷子挑菜,身旁的金先亮手疾眼快,拉了一把他的袖子,这些都被胡委员看在眼里。
  “咱们就跟在家里吃饭一样,不要讲那些客套和规矩。”胡宝才看见在座的人都呆坐在桌前,便想打破这种拘束的氛围。
  胡宝才将一块腊猪蹄挑到哑巴金先福的碗里,向他点头微笑。
  “我和胡显荣是本家,跟你们背靠背住在北面的鞍子沟村里,大家都不要拘束,主家既然把饭菜都端上桌来,咱就可劲地吃。”
  他说完又给身旁的金先明挑了一块肉,大家这才放开心头的顾虑,各自举起手中的筷子。
  金先虎的眼睛开始放光,盯着胡宝才细细打量,举杯向这位比自己年龄还大的老头子问道:“老领导能来咱们金家院子是我们的荣幸,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不出什么像样的饭菜,还望领导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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