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金德礼在赶到武当山的武术学校后,没有通过入校体检,被告知其胸口有积水,不适合参加训练。
金德礼只得找人做了一份假的体检报告单,蒙混着进了学校,猝死在一次体能训练中。
胡显荣想起正月初一那天金德礼让自己帮忙打听武术师傅时的情景,这才没过多久,他就因为练武丢了性命,再加上金德兰摔伤的事情,他觉得这些悲剧都跟自己有关,更难从自责中摆脱出来了。
冷静思考了一阵,他向姜忠学说道:“表哥,你看金先明现在正在卫生院陪护她的女儿,这件事你缓几天再找机会跟他提,不知是否可行?”
姜忠学点头回应:“我就是因为在卫生院听到你说起金先明家女儿摔伤住院,才没有安排人给他捎信,既然金德礼已经死了,我给那边回个电报就是,缓几天也没有大碍。”
后半夜里,胡显荣再也无法睡着,便起床回到卫生院和金先明、余兴彩一起陪护金德兰,当他见着金家父女时,都不敢正眼看他们,如同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余兴彩跟她一样,还没有从自责中走出来,认定自己就是做了亏心事。
胡显荣的农忙采收小队的工作在激动和兴奋中开始,在伤痛和悲愤中结束。
第二日,他和余兴彩回到银竹村小学继续读书,金德兰留在病床上暂时无法返校,金先明守在病床前,也无法参加田地里的劳动。
胡显荣家旁边有一口老水井,打他记事起就从未干涸过。
即便是冬季枯水期,井水水位也只是稍微下降,待到一场春雨下过,井水就会重新溢出井口。但是这一年从春节过后,水面不再重新上升,下雨之后也是如此。
胡显荣的母亲姜贵兰找来风水先生余运文查看原因,对方告知她水井进去了脏东西,只要烧几张黄裱纸祭拜井神,水位就会恢复。
姜贵兰按照要求拜完井神,仍然无济于事,老水井反而彻底干枯了。
胡显荣家只能在地势稍微低一点的地方到处找水,刚开始还能在一些山沟里找到少许泉水,再后来连山沟里也干涸得滴水不剩,只能到竹林南边的金家院子远距离挑水吃。
胡显荣和母亲将院坝前枯死的竹子砍掉,拓荒出来一大片土地,但他们砍掉一片枯死的竹子,马上就有新的竹子死去。
曾经那片一望无际的竹林,最后只剩下靠近金家院子处的一小部分存活下来。
人们都为莫名枯死的大片竹子感到奇怪,因为有那片竹林的存在才有了银竹沟这个名字,现在却面临竹林即将消失的问题。
胡显荣挑着一担水桶,从金家院子艰难地向北行走在竹林里。
曾经苍翠的竹园没有一点生机,干枯的竹叶和枝丫铺满路面,他也感到迷惑不解,脑子里又浮现出爷爷去世那晚做过的奇怪的梦。
他想起之前余运文讲过的话:梦见银竹上房,一种可能是要涨大水,另外一种可能是要发大财。
显荣心想,目前看来一个都说得不准,反而是水井和山泉干涸,竹子被渴死,看来风水先生有时候说的话并不可信,他心里这样分析着。
自从金德兰摔伤住院的前夜下过一场夜雨,银竹沟就再未见过一滴雨水,田地里曾经绿油油的庄稼苗蔫达达地低垂着脑袋,眼看就要被骄阳烤熟。
人们渴望着一场甘霖,胡显荣一家显然比其他人更甚,除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透墒雨,再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他家的吃水困难。
胡显荣和母亲两人不可能把所有的枯竹全部砍光开荒种地,但他们已经开挖出来的一大片土地就足以让生产队的其他人眼热,尽管其收成仍要指望老天降下一场及时雨。
其中,最眼热胡家那片自留地就是余运彪,他空有一身好力气,在忙完生产小组的农活后,再也没地儿使。
余运彪找到他的小兄弟余运武,提出砍竹林开荒的想法,余运武既然能答应胡显荣的要求,自然也就遂了自家哥哥的心愿。
于是,除了金家院子跟前苟活着的一小片竹子以及被胡显荣一家砍掉的那一小片,其余的都被大力士余运彪和他的儿子余兴华砍了个精光,曾经大家引以为豪的竹园被打造成庄稼地。
天上依旧没有下雨的迹象,余运彪还是把种子和肥料撒进新开垦出来的地里,心里默默祈祷着老天爷变脸,因为那些种子是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口粮。
姜忠学再次来到父亲的卫生院,不经意间看见了在病房陪侍女儿的金先明,遂想到了还有一件天大的事情没有告知他,便挪步来到金德兰的病房。
金先明见他走进房间,主动上前热情地打招呼:“姜队长,你怎么有空来卫生院了?”
“来找我爸商量点事情,见你在这里就顺道来看一下。”姜忠学一边回答,一边朝病床上看了一眼。
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姜忠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
金德兰还穿着宽大的棉布病号服,但从其眉宇间和双颊上展现出来的清纯气息让姜忠学心里荡起丝丝涟漪。
“你的伤势好些了吧?有哪里不舒服及时跟我爸说,他一定会尽最大的力把你治好。”姜忠学转而关怀起病床上的金德兰。
金德兰礼貌地回答:“让姜队长和姜大夫操心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过几天就可以出院回花园中心校上课。”
姜学忠被金德兰酥脆的声音吸引,更没想到这位让自己心动的女孩还是个初中学生,微笑着说道:“我就在公社旁边的联防队,离你们学校不远,以后遇上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我和你爸都是老熟人了。”
“还有,上次被劳教的金先亮是你的什么人?”姜学忠为了多听两句金德兰酥脆的声音,尽量制造着话题。
旁边的金先明抢先答道:“那是她的四叔,上次真是要感谢你的帮忙,他才免遭大罪。”
姜忠学得到了吹捧,便借势说道:“不就是打个架这么一点小事,在我们那里都不算什么,何况我姑妈他们一家还和你们在一个生产小组,做这点事情都是应该的。”
金德兰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自顾自地躺睡在病床上,姜忠学见此也就无心再交谈下去,才想起他的正事,一本正经地对金先明说:“金队长,你等会儿抽空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说完话,姜忠学又极为关怀地跟金德兰打过招呼,才离开病房,走出卫生院大门。
金先明不知道姜忠学要跟自己说什么事,但大致猜想到会跟儿子金德礼有关,他渴望得到儿子的信息,不等天黑就去了公社治安联防队的办公室。
姜忠学将办公室门反锁,两人在房间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把先前向胡显荣说过的话重复说过一遍,又补充了很多新近得到的消息。
办公椅上坐着的姜忠学说道:“我后来和学校那边进行了沟通,对方本来不打算做出赔偿,但是碍于我的情面,还是答应给一千元钱,算作对家属的慰问。
人已经被火化,你只需要抽个时间过去将钱和灰匣子领回来即可,如果你一个人不方便的话,我到时候领着你跑一趟。”
金先明没想到儿子给他带回来的消息竟是一条噩耗,这个晴天霹雳拍打在身上,差点使他从凳子上跌到地面,但仍然尽量保持着冷静。
他极力忍住内心的伤痛,无可奈何地说道:“既然人都成灰了,早一天晚一天过去都没什么区别,过两天女子就出院,到时候就麻烦姜队长带路,我去把德礼接回来。”
讲完这番话之后,眼里的泪水再也包不住,簌簌地从眼角流淌下来,整个人跟打了麻药一样,无法从凳子上起身。
一阵沉默过后,金先明带着祈求的口吻,让姜忠学暂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金德礼的事情,才勉强起身准备回到卫生院女儿的病房。姜忠学叫来两位年轻力壮的民兵,一左一右搀扶着金先明走出公社大院。
第10章 友情不可辜负,爱情前味苦涩
姜忠学将自己打扮得精神抖擞,在公社对面的供销社里买了一大包点心和水果,走进他父亲的卫生院。
金德兰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翻看着她的课本,那些课本是她托堂哥金德伟从家里捎来的。
见到姜忠学走进病房,她赶紧将书本合上,放置在床头边的柜子上,礼貌地喊了声「姜队长」。
姜忠学将一大包吃食拎到病床前,压在了金德兰刚刚放下的书本上,转头看着金德兰:“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咱们又不是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叫我忠哥就行。你爸去哪了,怎么没见他?”
金德兰有些不自然地回答:“他一大早就回了银竹沟,让我明天出院后直接去学校。”
“你爸也真是的,干嘛这么着急让你出院?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势还得休养一阵才行,我等会儿去跟我爸说一声,让你多住几天。”姜忠学一边说,一边给金德兰削了一个苹果。
金德兰本想拒绝接下姜忠学递过来的苹果,但又不知怎么开口,只能勉强着接下。
“谢谢姜队长,让你破费了,我住院耽搁了个把月的课程,再住下去就跟不上学习了。”
姜忠学面带不悦地说:“都跟你说了不要叫我姜队长,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要是不习惯的话,学胡显荣一样叫我表哥也行。”
金德兰觉得这个称呼还能接受,小声回道:“多谢表哥。”
“你好好养伤,我去跟我爸说一声,让你在医院多养两天,到时候我送你去学校。”金德礼从病房出来,到账房以金先明的名义为金德兰续了两天费用。
银竹沟仍然没有下雨,金家院子和庙坪院子两个生产小组的人也闲得无事可做。
金先明从卫生院刚回到家门口,就瞅见哑巴哥哥金先福在编竹席,莫名其妙地怒火冲天,把两个初具雏形的竹席扔到院坝坎下的地里,嘴里吼道:“你除了会编竹蔑,还能干什么,竹子马上都死完了,你赶紧多编一点给自己留着,以后死了就用那些竹席裹上,埋到地里算逑。”
金先福只是嘴上笑呵呵地望着他,手上比划着让人看不懂的动作,转身跑到地里又将竹席拾回来,继续编着竹篾。金先明除了在哑巴哥哥身上发泄一通闷气,还能对他怎样呢?
进到堂屋里,他又遇上老母亲,嘴里嘀咕着骂他不听金老爷子的话,把孙子撵走。
金先明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起儿子出门前的那天半夜里,老母亲跟他讲的那番话。
金先明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儿子不出远门就不会死吗?
或许目前这个样子还不算最坏的结果,至少那边的学校还能给一千元的安慰费。
金先明正在里屋收拾行囊,将两身换洗衣服和一把零碎的钱塞进手提包,就听到门外有说话声音传来,说话的人是风水先生余运文。
金先明想起儿子出门前找他选日子的事,自己不仅花了钱,还好吃好喝招待他,当时说得天花乱坠,结果儿子出门就客死他乡,他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
余运文进到堂屋,见金先明正在收拾行李,便问道:“金队长也准备出门,要不要我给你选个日子?”
金先明一听,内心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有些压不住火地回道:“除了看日子,你还会做点其他什么事情?”
余运文被突然浇了一盆冷水,又不知在哪里惹怒了眼前的金先明,便压低声音回答说:“今天金队长是怎么了?我听德伟说,德兰侄女马上就可以出院,这是多好的事。”
金先明终究还是压住了怒火,面无表情地问了句“你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现在外面天干火燥的,什么都干不成。今天想跟你说一点关于你们院子北边竹林枯死的事。”余运文讲明来意。
“你哥哥运彪不是把那些竹子都砍掉,开荒种了地吗?你要是也想要一块地来种,找他商量就行,再说这事也是归运武队长管,找我做什么?”
“我不是要种地,我哥费那么大的劲,将家里的粮食都种到新开荒出来的地里,现在一根苗都没冒出来,我才不做那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今天要说的是另外一件跟风水有关的事。”余运文回答。
“现在又没人找你看阳宅,更没人找你看阴地,跟我商量什么风水的事情?”
金先明纳闷着,尽管儿子金德礼已经死了,但别人也无从知道消息,就算你一个风水先生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你知道那片存活了几十年的竹林为什么突然就死了?就是因为埋葬胡家老爷子的时候把银竹沟的风水破坏了。”余运文说。
金先明出于礼貌地招呼余运文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显得很感兴趣地和他相对而坐。
问道:“胡老爷子的阴地是你选的地方,你怎么现在又说银竹沟的风水被破坏了?”
余运文仿佛讲出了一件天大的秘密一样,打开了神秘的话匣子讲到,“我当时是准备给胡老爷子的阴地选在你们金家院子一带,但那天你也知道,天寒地冻的,也没法将胡老爷子的寿木抬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所以胡显荣父子俩就提议埋在竹林里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竹林怎么死的大家谁不清楚?还不是因为天干渴死的,跟胡老爷子埋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们总不能让胡家把老爷子挖出来挪地方吧?”
金先明觉得这位风水先生有点小题大做,起身继续回到卧室收拾行囊,他现在哪有心思和余运文讨论风水的事情。
至于地里的庄稼,就算全部旱死,家里的存粮也够支撑一年半载,更不在他的担心范围。余运文吃了闭门羹,只能无趣地退出金先明家的堂屋。
金先明在家里待了两三天,安排好家里的一应事务,又到村委告了假,便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约莫半个月时间,至于他去往哪里,干什么,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金德兰摘茶摔伤的事,胡显荣和余兴彩各自闷闷不乐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除了结伴上学放学,相互之间也少了很多话。
眼看就快到毕业的时间,班上的同学们都在互相写毕业留念册,胡显荣因为年龄比大家都大,对此并无兴趣,除了在别的同学递来的留言册上简单写下几句重复的祝福语,他没有参加这样的告别活动。
等到余兴彩将一本厚厚的牛皮纸封着的留言册交到他手上时,距离毕业考试已经不足一周时间。
胡显荣在教室里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才看完余兴彩在每一页纸上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字。
余兴彩用写日记的方式记录着和胡显荣之间的一点一滴,包括那次摘茶叶导致金德兰摔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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