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拿性命开玩笑,即便喉咙已经渴得冒烟,还是拿出了酒精炉,丢进去一块固体酒精,从小溪里舀了一碗水,放在锅中煮沸以后才晾凉喝掉。
水还剩了一半,她取出一块压缩饼干,掰碎了丢进去,用棍子搅搅,很快煮成了一锅粥。
饼干的味道并不好吃,煮软以后有一种粘稠的口感,让人感觉像猪食。
周云恩喝了几口,从溪水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脸上擦满了用来防止蚊虫叮咬的湿泥,头发因为太长,在林间行动容易被勾到,第二天就被她给割断了,变成及耳短发。衣服已经一周没有换洗,夏天气候闷热,她出了很多汗,又从水里淌过几次,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这副样子,与她刚到这个世界时幻想的咸鱼生活大相径庭。
但周云恩没有心情后悔,盯着溪流的尽头,努力判断顾银杉会在哪里。
他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还活着吗?
就算失踪时他没有受伤,作为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野外生存训练的人,想在这种地方全身而退也很难吧。
一定要找到他!
周云恩一口气喝光了那锅粥,收拾炉子,继续出发。
山中没有信号,手机失去联络功能,唯一的作用是看时间。
找到第十天时,周云恩身上所有的食物、水、燃料都已经用光了,攀爬时不小心滚下来,左腿被树枝划破了,伤口只用纱布简易地包扎了一下,时间一长已经开始化脓。
可顾银杉依旧渺无音讯。
他到底在哪里?
为了继续找下去,周云恩不得不就地取材填饱肚子。
吃青蛙、吃鱼、吃鸟,生食被寄生虫感染的风险太大,她企图用树枝点火。
但这里的丛林太潮湿,树木里水分很大,勉强点着了也烧不了太长时间。
几天之后,她依然中招了,开始上吐下泻,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腿上的伤口也越来越严重,必须尽快医治。
再这样下去,别说找顾银杉,她自己都得交待在这儿。
可是就这样离开吗?
他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周云恩不甘心地抱着一棵树,哭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银杉,你在哪里?你出来呀……”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
待在那么危险的人身边,却口口声声要保护好她。
她才不是只能被别人保护的人。
爬也要爬到他身边!
周云恩歇息了一会儿,拖着伤腿向前爬去。
崎岖的山路磨破了她的手肘,接着是膝盖、大腿……
嘶嘶——
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缓缓转过头,看见一旁的树枝上垂下来一条浑身长满红色斑点的蛇,信子几乎要伸到她脸上。
嘶嘶——
周云恩咬着牙低吼一声,扑过去与它扭成一团。
再次醒来人已经到了医院,赵队长坐在床边,表情严肃得吓人。
“你疯了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大学生,居然孤身一人跑到那种地方去!要是我们晚到一步,你就死定了知不知道?”
周云恩想问他话,却发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
对方冷冷地说:
“你伤口感染严重,这段时间什么也不许做,老老实实在医院接受治疗。”
说完他就准备离开,周云恩伸出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摆。
赵队长回过头,见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哀求,心中一软。
“他还没有找到,但是我们还没有放弃。再找半个月吧,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周云恩的手松开,眼泪无声地淌了出来。
赵队长走出病房,关上门。
等在外面的下属好奇地问:
“她醒了吗?”
“嗯。”
“我去,太强了!她真的只是一个女大学生吗?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生存那么久也就算了,体质还那么牛逼,就算换成我们的特警,这种伤势也扛不下来吧。”
赵队长也有点疑惑,但在确定由顾银杉担任卧底任务之前,他身边所有人的信息他们都仔细调查过,这个周云恩,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
也许是她意志力的作用吧……
想起临走时她缩在被窝里无声哭泣的样子,赵队长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云恩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身体基本恢复。
赵队长又来了一次,告诉她目前的进展——仍然没有找到顾银杉。
由于还有许多其他工作等着干,他们必须把人撤回来了,当地政府会继续留意那边的情况,有消息随时联系他们。
话是这样说,可背后的意思,分明是告诉她不可能再找到了。
他离开以后,周云恩屈膝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连忙接听,却是徐丽华打来的。
她以为她还在国外参加夏令营,问:
“云恩,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周云恩不想把这些事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担心,便说:
“快了。”
“你回来以后可要小心啊,听说银杉在外面得罪了人,那个人很厉害,连长宏都被人抓去揍了一顿。”
周云恩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礼拜,打得可惨了,到现在都没下来床。云恩,你那边没事吧?”
周云恩嗯了声。
“那就好,我看你暑假还是别回来了,我怕那些人还在村外面守着,你能不能找两个同学陪陪你?”
她想告诉妈妈自己没事,可是脑中闪过顾银杉的身影,张口便是哭声。
徐丽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哭啥啊?”
周振国听见她这么问,也跑了过来。
“云恩,你怎么了?”
从顾银杉失踪以后积累到现在的所有委屈、担忧,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周云恩哭得泣不成声。
“顾银杉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呜呜……”
夫妻俩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连夜坐火车赶过来,翌日上午,一家三口在医院见面。
徐丽华看见她腿上已经快愈合的伤口,忍不住责备她。
“你怎么能那么冲动?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去,要是你也出事了,让我和你爸爸哭死吗?”
周云恩红着眼睛,没说话。
护士走进来提醒她记得办理出院手续,周振国问:
“你跟我们回家吗?”
她摇了摇头。
尽管希望渺茫,她还是想留在大城市里,一有消息马上就能知道。
“那你出院以后准备住哪里?我和你妈去租套房子,陪你住到开学?”
不知怎么,周云恩突然想起两人在S市租的那套房子,便说:“我想回S市。”
夫妻俩知道她在想什么,为她办好了出院,下午就乘车回去。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终于抵达了S市的车站。
三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当年住的小区。
周云恩找到保安,想问问顾银杉是不是还住在那套房子里,对方却好像知道她会来一样,递给她房门钥匙。
“这是你男朋友留给你的。”
顾银杉?
可在他失踪之前,两人已经彻底决裂,老死不相往来了啊。
带着困惑,周云恩打开了那扇门。
看见的画面让她愣了一下。
明明她已经搬出去快一整年了,里面的情形居然还跟她搬走时一模一样。
电视、沙发、床……全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连鞋柜里一双她因为不喜欢所以没有带走的鞋,也没有扔掉,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在离开S市之前,顾银杉每天都生活在这间充满了回忆的房子里么?
她想象着对方一个人生活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父母开始整理房间,周云恩走进自己当年住得卧室,准备把衣服放进柜子里。
徐丽华听见动静忙说:
“云恩你伤还没完全好呢,放着别动,我来帮你弄。”
她只好关上柜门,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电脑,忍不住走了过去。
去年即将去大学报道的时候,她以为顾银杉不会陪她去,气得写了个整蛊小程序来骂他。
曾经的回忆历历在目,周云恩的手在开机键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打开。
夫妻俩收拾好房间,便开始买菜做饭。
在父母的陪伴下,周云恩的心情好了不少。
饭后,她好奇地问起顾长宏的事,两人回忆起来仍然觉得可怕。
“长宏他那天一个人去镇上买东西,在路上有人问路,他见对方开着挺好的小汽车,就帮忙指路,结果人家直接把他拉上车,进去就是一顿毒打,边打边问他银杉在哪儿。
他人都吓蒙了,被打得快扛不住了才连忙说两人早就断绝了关系。那些人不信,又揍了很久,见他确实说不出来才放他回家,还威胁他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还要揍他。”
徐丽华接话道:
“长宏回家后只跟村里人说自己被车撞了,在屋里躲了一个星期,才壮起胆子跟大家说了实话。”
周云恩微微皱眉,“他去报警了没?”
“他媳妇是让他去啊,但他说什么都不肯,怕那些人再找上门来。”
徐丽华说完忍不住问:“银杉到底招惹上了什么人?怎么会失踪呢?”
周云恩没办法回答,借口自己累了,回房间睡觉。
躺在曾经的床上,记忆愈发像潮水似的扑来。
每一次亲吻、每一次拥抱,都变成锋利的刀片,割得她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周云恩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只好起身打开了电脑。
不料桌面上多了个文档,名字是“致云恩”。
她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双击打开。
里面是几行字。
云恩,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本来想写信寄给你,担心被别人发现,所以写在了这里,相信你应该会回来。
首先要跟你说声对不起,约定好要结婚白头到老,我却一个人先走了。
人生在世,有很多身不由己,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有能力给你幸福,但这份能力在别人的摧毁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为什么我没有机会见自己的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能抚养我长大?为什么我努力经营的事业崩塌起来只需要一瞬间?
很多个晚上我都在问自己,但最后发现我是幸运的——全世界跟我有同样经历的人很多,但只有我遇见了你。
我想我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在我房间的衣柜里,我留下了一些东西,请你务必收下。
云恩,我爱你。
这句话我从没亲口对你说过,请你相信我在心里说了千千万万遍。
将来如果结婚,请一定选择一个深爱你的人。
我希望你能幸福,哪怕陪在身边的人不是我。
“顾银杉……”
周云恩捂着嘴巴,呜咽着不敢哭出声。
父母已经在顾银杉的房间睡下了,第二天他们去超市买东西,周云恩才走进房间打开衣柜。
衣柜里有个小抽屉,是他们以前用来存放证件的地方。
周云恩一打开,便看见了分手之后,她从门缝里塞进来的银行卡,仍然崭新如初。
银行卡下,有一本房产证,是那套买下来却没时间去装修的房子。
她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还夹着张纸,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则关于土地拍卖的通知,算了算就在下个月。
顾银杉为什么要留下这则通知?希望她买下来吗?
可那块地少说也要几百万,就算她手里的钱加上存折里的钱,再卖掉房子,也远远不够啊。
她拿着银行卡想了想,等父母回来,便提出自己要去银行一趟。
徐丽华陪着她一起去,周云恩将银行卡递给柜员。
“帮我查一下里面的余额。”
对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两下,说:“三百六十三万。”
“多少?”
“三百六十三万。”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谢谢。”
周云恩拿着卡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想不通顾银杉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难道是他帮厉行知做事,留下来的非法财产?
那她可不能要。
她给赵队长打了个电话,本来想试探试探,不料对方直接猜了出来。
“他是不是把卖公司的钱留给了你?”
周云恩惊讶,“卖公司的钱?”
“嗯,这笔钱他特地让我帮忙申请过,不属于厉行知案件内的相关资产,你可以放心用。”
“是这样么……”
她放下手机,忽然想起在鹿头山公园的那个晚上,顾银杉独自离开的背影。
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开始计划一切了吧?
她没办法想象那时他会是什么心情,但如果能用自己的一切,换来回到那个晚上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自己会永远爱着他。
2001年8月13号,一块一万多平方的商业、办公、居住混合用地被一位匿名人士,以三百一十八万的价格拍走。
九月初,学校开始新一学期,周振国夫妻俩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回家。
“云恩,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要不回家休息一个学期,明年再来?”
顾银杉仍旧没有消息,两人对她的状态非常担心。
周云恩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伤势已经没有问题了,怎么能耽误学习呢,你们走吧。”
“那你手机千万别关机,有事情随时联系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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