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将担架抬上,里头躺着白发苍苍的仵作。担架被他们缓缓移至正中,与地上两名锦衣卫一并放着。
冷月之下,庭院正中赫然摆放着三具尸首。
一人死于悬梁自尽,两人死于火中,还有四人仍旧昏迷不醒。
周焰的目光不断在三具尸首上逡巡,他眉心紧皱,脸色冷得如同冰凿一般。
“先派城中医士给他们医治,周齐,你用飞鹰传信给白先生,让他赶来都城救治伤员。”
眼下接二连三地死人,夏齐氏逃走之事也尚未查出幕后之人。
一切像是搅在迷雾之中,有人从暗处伸手,有人被这双手掩住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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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暮云轩内。
朝云坐在妆奁前,由着春莺二人给自己上妆,一番梳整下来已过了两刻钟。
今日她与青鸾、妙妙约好要去广聚轩听新戏曲。近来事多,也是好容易得空了,才前去见她二人。
临出门前,朝云瞧了眼窗牖外的天色,思索一息后,寻了件披风系上。
而后,她便携着婢女们一道出门。
今日天寒,邺都街巷上的人也比往日少了好些。
朝云掀着车帘,扫了眼外头景象,便又撂下。秦府马车很快停至甜水巷处,朝云戴上帷帽,下了马车。
“郡主,小心。”
冬泱忙将朝云的手扶住,身边跑过一个横冲直撞的男人,方才差一点他便要与朝云的肩膀碰撞一起。
“哪里来的野人,要是冲撞了我家姑娘,你拿命都赔不起!”车夫正巧看见这幕,赶忙朝那人逃离的背影吼道。
“富叔,算了。”朝云展眉,淡淡道。
这一则小小插曲过后,几人便入了广聚轩的大门。
依着老规矩,朝云直接由小厮带上三楼雅室内。
推开门,里头只青鸾一人,燕妙妙尚且还未到。
“燕妙妙又迟到了?”
朝云一面说话,一面解开披风由春莺给她挂上,绕开眼前屏风,撩起裙角坐于青鸾身侧。
林青鸾恹恹地摆弄着眼前糕点,随口答:“她同你家阿弟去登山,不来同咱们小聚了。”
“啊?”朝云一怔,又想了想,说道:“也无妨,不是有我陪你吗,怎的还不高兴?”
瞧着青鸾微翘的唇,朝云忍不住莞尔,抬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她回眸,眼底闪过几丝犹豫,又看了眼四下的仆人,朝云旋即会意,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先行退下。
室内,檀香萦绕,一片静谧。
林青鸾眨了眨眼睫,拉住朝云的手臂,低声问道:
“绾绾,我有位朋友,近来有桩十分苦恼之事,你可否解答一二?”
有位朋友……
朝云眸色微转,瞥见青鸾眼底的希冀,唔了一声后,答:“你给说说?”
“就是,我这位好友,近来总是梦见一个人,吃饭睡觉也总是想着他,但是,这位朋友又不是很想见到他,总是对他心生畏惧,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朝云眼眸微顿,思索了一下她说的人,有些不确定地问她:“你喜欢程明璋?”
林青鸾大惊失色:“这是喜欢?!”
瞬间,她又反应过来,忙摆手道:“你别胡说,都说了是我一位朋友嘛。”
欲盖弥彰的解释。
她觑了青鸾一眼,小姑娘此刻脸上红霞布满,还在倔强着否认。
“不过,阿鸾,你喜欢程明璋,怎么会不知晓他昨儿生病了?”朝云挑眉,悠悠地看向青鸾。
程明璋生病一事实则是昨夜在宫中用膳时听皇帝与周焰说起,但她昨日瞧见的程明璋可是精神头好得很,想来也是近来朝政繁杂,程明璋推脱上朝的一个借口罢了。
但眼下,却是可瞧瞧青鸾的反应。
正这般想着,果不其然,青鸾那张俏脸顷刻间变得煞白。
她眼底浮起浓浓忧虑,开口问道:“好端端的,怎会病了呢?”
“对啊,好端端的,就是病了呢,乾王那身板,你又不是不晓得,瘦弱得很。”朝云悠悠然,将尾音拉长。
落在青鸾耳朵里,却陡然变了意思,她那张脸白了又红,此刻正发烫着。
咕哝了句模糊不清的话:“绾绾怎知我瞧见过……”
朝云自然是没听清楚,又听青鸾踯躅着开口:
“王爷他……病的是否严重?”
这下可算是确认这丫头的心意了,朝云眸色不禁生出一丝愁意。
青鸾是相爷独女,也是自幼千娇百爱中长大的,而乾王程明璋却是流连风月的一把手。
一个性子温吞守礼,一个恣意放荡。
这般相较,怎么都是她的小姐妹站于下风,但……
思及此,朝云两道好看的黛眉轻轻一折,而后她又松开眉心,认真回答:
“听闻是病了,应当是不重的。”
闻言,青鸾才轻吐一口气,心中稍稍安了些,但此刻转念看向朝云,也知晓自己暴露无疑了。
她吞吐着开口:“绾绾,我好像有些喜欢他。”
“喜欢便喜欢,阿鸾,喜欢是一件美好的事,别害怕。”朝云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脸,莞尔一笑。
青鸾靠着她纤瘦的肩膀,却登时觉得有了一股力量。
她的眼底泛起清浅笑意,终于有底气地恩了一声。
雅室一旁的支摘窗推开,便可一览整个广聚轩,只见一楼大厅台子上,换了戏服的伶人正扭着婀娜身姿缓缓登台。
婉转如莺般的嗓音悠悠而出,伶人转身一个长袖甩开,逶迤落下,一道月白在台上铺开。
门外,忽而响起几人凌乱的脚步声。
朝云拧眉,耳边便听得门外之人似在交谈。
“兄长过于抬爱了,您是不知,今日那位在殿上训斥姓周的一副场景,当真是大快人心呐。”
“周焰一贯桀骜不驯,如今圣上对他厌倦了,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刁难他。”
“昨夜听闻锦衣卫死了好几个,就连之前勘验的仵作的死了,又是与私炮有关,又加上朝堂那几个不断参他,陛下才是气急了。”
零零星星的,朝云一番思索后,大约是理清楚了此中之事。
她心中一宕,不由得开始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70章
雅阁外,一切交谈声随着那些错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朝云长睫微闪一息,按压下不稳的心绪,强忍着陪青鸾看完了一出折子戏。
曲终人散之时,朝云才得以解脱。
她起身,掩下眼底急色,稳着心绪道:
“阿鸾,我方才想起家中有些琐事需要去处理,你一会儿便自己回相府可好?”
林青鸾的心思也不在广聚轩的曲子上,此刻一听她有事要走,便也抿了下唇又同她说了些话,二人才匆匆告别。
一脚踏出广聚轩,朝云回首吩咐身后:
“让富叔备车,去……北镇抚司。”她一面说着,思绪一转,又补充:“不必了,此处离北镇抚司不远,咱们徒步过去。”
眼下盯着周焰的人委实太多,朝云不想这般招摇地去见他。
甚至于,就连此刻她前往北镇抚司,都不知是否又关心则乱了。
心绪纷杂着,朝云想起昨日里皇帝召见他二人的场景,心中思量几息,隐约觉得有何处不对。
须臾后,朝云行至北镇抚司的巷口。
她抬眼朝前瞧了一眼,大门口除却立着的两个值守的锦衣卫外,外头一片空寂。
此刻,朝云站在一处闹市之中,然而,面前的这条巷弄却显得无比冷清。
耳边是喧嚣尘世,眼前却是静谧深巷。
朝云正踌躇着,忽然,北镇抚司的大门处一道颀长修劲的身影出现。
斜晖倒映中,周焰撩动眼皮对上巷口那双乌黑的水眸。
四周喧嚣变得安静,朝云与他,相凝彼此。
周焰冷白的皮肤上,一双乌青痕迹明显起来。
一瞧,便是又忙了一夜未歇。
绯色飞鱼服的袍角下,一双金丝鹤纹长靴迈下镇抚司前的台阶,他大步流星地向秦朝云走来。
二人站在巷口一侧,周焰扫了圈四周人迹,便也不管不顾地将人领回了北镇抚司内。
紧随的春莺二人跟着他们一道入内,待二人入了厅堂后,她们也便被退去了庭中亭台里歇息等候。
“怎么来了也说一声?”他的嗓音还带了些沙哑。
朝云抬眼对上他浓墨般的眸子,悄声道:
“我方从广聚轩听了折子戏,便想着来瞧瞧,看你是否又得了闲暇。这不,刚到便遇见你从里头出来,你倒是如今学会偷懒了?”
周焰觑她一眼,回答:“难得偷懒便被你捉到,你倒是能掐会算。”
一番说笑,朝云忽而眨了下浓长眼睫,似蝶翼一般轻轻颤动着。
她语调轻柔着:“周无绪,我瞧着你怎么半日不见,便就清减许多,男子太瘦了可不好啊,瞧着都不好看了。”
他闻言挑眉,问她:“男人要什么好看?”
“你以为我是为何看上你,还不是你这副让人垂涎的皮囊,就你这不冷不热的狗脾气,你瞧瞧都城哪家姑娘搭理你?”朝云驳他。
她倒是爱说真话。
周焰眸珠轻转,里头一片黑沉沉地锁着朝云,欲将她吞入腹中撕碎、啃食一般。
顷刻后,他忽地一声嗤笑,幽幽道:“原来郡主是对在下见色起意啊,亏得在下一腔真心错付。”
“日后在下容华不在,不知郡主是否又要去寻美貌男子?”
一番追问,他压着语气,清冽气息游走在朝云的身周,掰扯间,朝云掀眸瞧见他那眼神倒是显得自己有些欺负他了一般。
瞬时,她噗嗤一笑,眉眼似弯月,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风流气。
她答:“倒也不是不可以。”
周焰攥住她的手腕,冷哼一声,眼底的笑渐渐淡了。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晌,他才复而开口:
“今日来寻我,可是听见什么流言蜚语了?”
他一贯善于洞察人心,朝云这般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自然也在他眼底无处遁形。
此刻,被他点破了,朝云也不再反复试探、琢磨。
只点头,眸色泛起愁云道:
“听闻昨夜死了人,陛下斥责了你,所以想来瞧瞧你。”
周焰敛目收起神色,转而掀步一把抛起珠帘,与她一道走入内厅,寻着椅子坐下。他长舒一口气,仰头目光透过外头折射的光束,逡巡在她的颊边。
“绾绾,过来。”
长臂一挥向她招手,一双清冷眸子里显出几分黯然,朝云抬步朝他走近。
一只遒劲强壮的手臂横亘在朝云的腰间,他把住她的腰,将她捞入怀中。
鼻间微动,她身上的馨香缓和了周焰发疼的脑仁。
她覆手握住他宽大修长的手掌,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像是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在不断通过掌心的温热传递着。
“绾绾。”他轻嗅她的发尖,哑声唤她。
朝云在他怀中软绵绵地应声,周焰长睫轻扇,刮过朝云细腻的皮肤,带来些许痒意。
“你见过穷途末路的凶犯吗?”他忽然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朝云摇头,她何曾得以见过凶犯?
见她摇头,周焰眼底流过点点笑意,又兀自说着:
“没见过才好。”穷途末路之人,只想求生,再无半点善念。
朝云被他这番话弄得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之感,她侧头,脸颊与他的相磨,红唇在他黑色的眼眸中张合几下,落在周焰的心尖。
“周无绪,无论你想走如何一条路,你我总该并肩而行的。”
“我们既已定亲,除非黄泉白骨,便不能分开你我。”
她手下力度紧了紧,将周焰的手掌牢牢攥在手心之中。
似在以这种紧密相连的方式,去驱散她心中那隐约的不安之感。
目光停在她认真的眼中,周焰倏然一声轻笑,握着她纤细的腰,一阵天旋地转的,朝云被他按在伏案上,只得仰脖看他。
他以一种进攻者的姿态凝着她那双潋滟含情的美眸。
清冽气息俯下,不断的开始包裹住她,他的手臂撑在案前,余光里可见他手腕上微突的青筋贲张着蜿蜒没入他的袖口。
唇齿相依着,这一回他落下并非激烈,而是一场冗长的温情与热烈。
纤瘦单薄的背脊被他护在手背,抵着桌案,恍惚间,耳边不时有吱呀响动。
另一只手紧紧地揽着她的腰,是她不得不依偎在他怀中,他的唇从她的齿间离开,慢慢地擦过她的侧颊,喉舌滚烫的。
-
来到乾王府邸时,林青鸾隐在帷帽下的脸颊开始隐隐发烫。
上一次,他们相见是在她醉酒之后。
只依稀听得婢女提起,她又吐了乾王一身,此刻想起已是两回,青鸾心中深感愧疚之意。
此刻,她驻足在这座富丽府邸前,踌躇不前。
直至府邸的管家远远地瞧见那一抹鬼祟的倩影,他眸色一深,转头便朝府内疾步走去。
程明璋此刻正在庭院中喂鱼,他眉眼舒展着,将手中鱼食撒入池塘中。
噗通几声,几条鲤鱼跃出水面,争先恐后地争夺那一片鱼食。
“王爷,您当真是料事如神,方才老奴果真在外头瞧见一名探子,正鬼鬼祟祟地盯着咱们府邸。”管家喘着粗气,行至他身后,弯腰低声道。
“你在何处瞧见的?”程明璋眉梢一挑,不甚在意地随口问。
“方才就在巷子口,好大的胆子,竟连避身之所都不寻一个,那女探子直接就在那眺望。”管家摇头忿然道。
女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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