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清静之地,你们倒是豪放洒脱啊。”
说着,他晦暗的眼眸也停在二人十指缠绕的手上,逡巡着,咬牙哼笑着。
好一个眼里,心里都是彼此。
“不及殿下好兴致,不知京兆尹近日可有将臣属下之死查明?”周焰眉眼稍凛。
二皇子眼瞳里转动着隐隐感伤答:
“无绪放心,孤定会还那二人一个公道,近来你赋闲在家便好生享受一下这难得的自在吧,免得日后回归朝堂,又忙的不可开交,就连——”
目光微转,他看向秦朝云,眼底划过一道暗光,继续说:“陪郡主来礼佛的时间,也没有了。”
说完,他弯唇一笑,匿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摩挲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转动几息,似在平息自己的心绪一般。
周焰瞳孔掠过嗤意,长靴微迈一步,目色直厉地与二皇子对上。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点即燃。
“臣的家事,不劳太子费心。”周焰眉宇一扬,一字一顿道。
家事。
二皇子倏尔露出一抹嗤笑,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秦朝云,似一头豺狼一般,眼底浮过劣意。
“好,孤不该管无绪的家事。”他轻悠悠地说。
说完,二皇子回首看向雍王妃与秦夫人,略一颔首,朝两人道:
“孤便不打扰了,王妃远来都城是客,改日孤自当设宴款待王妃与世子。”
雍王妃朝秦夫人睇去一眼,面上仍旧挂着柔婉笑意,连声应是。
而后,便见那一袭华服蟒袍的男人转身,领着一行仆从拂袖而去。
二皇子走后,雍王妃才正了正身姿,偏头打量了一番朝云与周焰二人,目色微疑,但又没说什么,只转而又言:
“今日正事还未办呢,阿杳,你快些与我去将正事办了。”
杳是秦夫人的闺名,秦夫人此刻也点头,看了一眼朝云正色道:
“绾绾,还不快随我们一道去为你外祖母还愿。”
“是。”朝云只得与周焰松开双手,随后行至母亲身旁。
她回首看向周焰,便听母亲同周焰说:
“周大人,还望你且在外院稍等片刻。”
周焰敛眉,点头。
-
珈蓝寺内,烟雾缭绕。
弓身揖拜的香客们林立,穿梭在人群中的二皇子迈快脚步朝珈蓝寺的偏殿走去,途径几座辉煌殿宇。
刚至一处月门时,二皇子的脚步稍顿。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参天古树。
无数条红丝的祈愿带迎风而动,一条条从他眼底掠过。
蓦然间,他将目光停在一处枝干上。
他眸珠微顿,倏地,提步朝那古树走去,甫一走近,他定睛一瞧,那字迹果真是她的。
一缕日光斜射过二皇子眼瞳,顿生一股刺痛。
真是好难看的一手字。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丝长进啊……
二皇子咬牙,抬手便要将那祈愿带折下。
突地,身后一道浑厚苍劲的声音响起:
“施主,手下留情。”
他侧头,目露厉色地看向来者。
“圣人有云:上苍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亦有成人之美呐。”老和尚单手作揖,一袭暗灰僧衣,朝着二皇子步步走近。
“若是孤偏要折断这孽缘呢?”二皇子磨了下后槽牙,冷哼一声。
老和尚深叹一口气,故作玄虚地回答:
“若是殿下当真要逆势而为,必当遭受反噬,况且,贫僧今日也同这二位施主说过,他们命中恐遭劫难,若是心意不坚,饶是挂了着福树也无用。”
“命中该断,自会断,何必强求。”
闻言,二皇子心头一滞,看向老和尚的目光也稍微缓和,他垂眼眼帘,转而眼底浮起一缕浅笑。
心意不坚。
当真是再容易不过,秦朝云那个女人,他了解得很。
思及此,二皇子冷笑一声,心情转好,没再看那老和尚,转而负手朝方才的月门走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老和尚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人才走,又来一人,老衲甚忙也。”
说着,他将微合的眼眸睁开,转身看向不远处正缓缓而来的一道颀长修拔的身形。
周焰面色淡漠地朝这头缓步而来。
他走至那老和尚跟前止步,凤眸微扬,直接开口道:
“方才那两根红绳还在吗?”
老和尚闻言,黝黑的眼瞳里淌过深深笑意,颇有些洋洋自得地答:
“老衲从不欺人,施主定然也是觉得此红绳有用的吧。”
青年两道浓眉微瞥,目色不耐地问他:
“卖或是不卖?”
到手的生意哪有不做的。
旋即,老和尚便悻悻然地掏出那两条红绳,周焰欲从他手中接过,却被他虚晃一躲,周焰凛目。
便听他又道:
“方才你不要,是二十两,眼下你再要,便是一片金叶子。”
当真是漫天要价。
这珈蓝寺的和尚都这般贪财的吗……
周焰不虞地乜他一眼,而那老和尚却悠悠开口:
“施主可别小瞧了这红绳,日后施主不得不为之事,若又想求与她有个善果,这红绳,便可将你二人的一场将破之局,修得圆满。”
“话已至此,要与不要,仅在施主一念之间。”
骤然间,周焰的心窒了窒,他垂下眼睫,眸光隐在树影下,显得晦暗起来。
只须臾后,他抬目看向老和尚,目光坚定地取出财帛递于他。
周焰买下了两根红绳,他心中其实知晓这不过是两根再普通不过的红绳。
可偏偏,那和尚的话。
让他不得不,去信一次天缘。
他只想求一个善果,或者说他想求和秦朝云的一场圆满。
他此生只信一次佛,而这一次,他愿用死后地狱苦刑,来换一场与她的红尘缘。
周焰盯着手中红绳良久,而后将它放入衣襟内。
再抬首,那老和尚已消失不见。
他看向前方,提步欲回到方才的佛殿门前,却陡然间瞧见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
目色微凝,周焰想起程明璋的话。
“对了无绪,此玉佩,我是从京兆尹陆临手中取得的。”
而前方陷入人潮中的那道身影,不是旁人,正是京兆尹的陆临。
周焰眼底渐渐沉下,只见那陆临在佛殿前四处张望了一番后,隐在众多香客中,鬼鬼祟祟地朝着一处偏殿而去。
第74章
嘈杂人声里,周焰隐陷其中。
随着前方一片人头攒动,他悄无声息地来到陆临踏入的偏院拱门处。
此处离开喧嚣外殿,变得静谧起来。
周焰站于紧闭大门旁的榕树下,只听里头传来一阵窸窣的交谈声。
“你来了。”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敛眉,轻挪脚步至前方几寸,透过那石灰墙上的菱格洞隙,隐约可见里头是一座清雅小院。
庭院中,一个身着僧衣的女人与陆临正说着话。
隔得尚有距离,周焰只得屏息凝神去听。
“臣见过娘娘。”陆临朝女人弓身一拜。
“你今日为何来此?”女人看向陆临,淡淡开口。
陆临眼眸微觑女人一眼,踌躇着答:“臣不小心将李文谨的玉佩丢了。”
“什么?!”女人当即一声怒喝,盯着陆临的脸有些发白。
菱格窗洞外,周焰忽而攥紧拳头,心中微感窒息。
“可有线索落入何人手中?”女人深吸一口气,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陆临垂首,腰背再度弓下道:“臣无能,还请太妃娘娘降罪。”
说完,他便噗通一下跪在地面上。
高太妃眼中闪过一抹狠意,问陆临:“当年李文谨一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回娘娘,当年之事臣与家父早已料理干净,不会让您受牵连的。”陆临忙不迭地回答。
高太妃松下一口气,忽地,她转头朝身后看去。
刹那间,周焰看清了女人的脸。
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锋利而冷冽的眉眼里侵染一层肃杀之意。
“轩羽,你过来随陆大人一道处理此事,万不可让京兆尹的人发现端倪。”
高太妃的目光却是停在菱格窗洞前的一个小沙弥身上,并未与周焰对上。
闻言,那小沙弥单手作揖举在胸前,走至陆临身旁,模样瞧着约莫十五六岁,满脸冷肃。
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声响,周焰心下一暗,旋即退离菱格窗洞处,回到人潮之中。
青年长身修劲立于佛殿外的石阶扶栏处,他的身姿高大挺拔,显得那方扶栏竟矮小起来。
不远处,身着袈裟的方丈已领着雍王妃一行人归来。
朝云跟在长辈身后,朝前眺了眼周焰,见他沉沉地站在那端,敛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走近了些,朝云才一摇身形,半踮起脚尖,一张脸悠悠地晃入他的眼瞳中。
“周大人。”
一道软嗓拉长尾音,少女潋滟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漆黑的瞳仁。
周焰心口微恍,深暗眼瞳里似有一道暗涌的漩涡正在涌来,须臾,他压下情绪,而后长睫微敛,淡淡道:
“走吧。”
二人站在扶栏处,前方两位长辈已与老方丈道过别,此刻正回身看向他们。
-
离开珈蓝寺,已近午时。
雍王妃与秦夫人本是打算在寺中用完午膳再走的,但因着寺中方丈今日午后便要离寺修行,她们便也不想再打扰,只得带着孩子们回府。
“所幸今日正事已然办妥。”雍王妃走至石阶下,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向云渡。
秦夫人回以一笑:“这番母亲便也可安心了。”
安静的少年站在君琊身边,神情还是那般平和淡然,只朝着母亲与姨母略一颔首。
仆从们牵过马车,雍王妃与秦夫人前后上车,朝云站在周焰身旁,她仰头看向周焰,只觉得他隐隐有些不对,却不知晓为何。
“周无绪。”
周焰偏头看她,朝云红唇微张,纤浓睫羽轻颤,欲言又止地轻叹一口气,在他注视的目光下,上了马车。
回程路上,一路少了来时沸闹,临近午时的街巷变得稍显安静一些。
周焰踞坐马背,走在首端,眸色沉沉地盯着前路,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今日珈蓝寺所听见的话语。
兄长果真是被奸人所害的。
攥着马缰的手渐渐缩紧,指尖在深色缰绳上渐渐泛白。
半个时辰后,马车辚辚停至秦府大门前。
众人下了马车,秦夫人看向前方的周焰,开口道:
“周大人,若是不介意,便随我们一道用午膳吧。”
周焰将手中缰辔转递给府中下人,长睫垂下一层阴影盖住了眸色,而后便听他淡淡答:
“不必劳烦夫人了。”
秦夫人微微一噎,正想着如何说辞,便见雍王妃满面笑容地看向周焰道:
“周大人何必推辞,日后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绾绾还不快些同周大人一道进来。”
她向朝云睇了个眼色。
朝云旋即会意,转头看向周焰。
雍王妃架着秦夫人先行踏入了府门,仆从与两个弟弟也先后散去,府外便只剩下他二人。
两厢对视间,朝云站在他跟前,仰头对上他的眼睛,这一次周焰没躲,眼底情绪暗涌着。
“周无绪,你怎么了?”朝云心中感到不安,开口问他。
周焰唇线紧绷着,他深深地看着朝云,好半晌才开口答:“无事。”
她眸光微闪,片刻后,伴随着一声轻叹又垂下。
既不愿说,那她便等他愿意开口之时。
须臾后,一只白腻纤细的手朝他伸出,周焰狭长凤眸中掠过一丝晦色,他沉顿一霎,那手直接绕下捉住他宽大的掌心,紧紧握住。
“阿焰,爱人的手一旦放开,就再也握不紧了。”她仰起头,一脸认真地同他说。
挺会威胁人的。
周焰不禁扯了唇角,目光移至两人交握的双手间,心中翻涌着滚烫情绪。
“知道了。”他紧了紧她的手,“爱人的手,不能放。”
日光普照,二人携手同步迈入府门。
一场午膳,用得甚是和谐。今日秦国公并不在府中,雍王妃在膳厅内捉着周焰问了好些个问题,见他答得滴水不漏才作罢。
众人散去午憩后,周焰与朝云走在前院花厅的长廊下。
十月中下旬,院内的芙蓉渐渐败去,有婢女正在修剪花枝,倒是一旁的月季、玉兰,与那正冒出花骨朵的梅枝正盛着。
这一年邺都的冬来得渐迟,第一场雪尚未落下。
冬风倒是簌簌地刮着。
“前几日听我父亲说,钦天监的监正预言下月初会落今冬的第一场雪,届时咱们去城楼看雪可好?”
廊下,秦朝云低眸握着他的手,随意地拨了拨他粗粝的指尖。
周焰低眸看着她,微光折过檐角落在她的侧脸,浓长的睫羽微垂投下一层淡淡的影儿,明艳白莹的一张脸上多了几分清婉。
清冷克制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周焰的心变得很乱,不住地紧绷骤缩,不住地搅动翻涌着。
“绾绾,若有一日你最为敬重的人受人致害,你可会为他奋不顾身?”他哑声脱口问出。
面前的人儿一顿,眼睫缓缓抬起,对上她清凌凌的一双眼,周焰长臂一伸将她拥入怀中。
两道影子在光束下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相融、难舍。
周焰拥着她,双眸轻轻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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