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算计中。
一切都在诡谲云涌里。
几名府兵将取来弓箭与长刀,欲将他的双臂捆绑起来。
周焰没有反抗,只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低眸看向自己的衣襟处,那里头还有他的红绳。
辉耀火光摇晃在整片陆府,走出陆临的房间,鼻腔里弥漫的血腥味随之消弭许多。
周焰长睫轻垂,投下一层阴影,耳边是府外传来的长长一声嘶鸣。
京兆尹的官兵来了。
他的胸腔忽地起伏几下,周焰淡漠的眼眸里透出几丝嘲意。
倏然间,周焰朝后方的院子长长看去一眼。
作者有话说:
已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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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笑-10瓶
第75章
是夜,案台上的雕花描金嵌白玉香炉里燃着上好的安神香。
袅袅青烟,自香炉升起,弥漫着屋子。
月纱帷帐后,锦衾勾勒出女子曼妙的曲线,乌鸦鸦的青丝散落枕间,莹白的一张小脸上浓黑纤长的睫羽不住地颤动起来。
额间一滴滴密汗顺着面颊一点点地划落脖颈、锁骨,洇开寝衣的领口一层。
两道好看的黛眉紧锁,檀口一张一合似在念着什么。
朝云的手紧紧地握住被衾,指尖用力攥得泛白。
一场梦魇将她困在无尽深海之中,四周是吞噬她的浪潮涌动,无边黑暗不断地将她包围住,她竭力地想要冲开眼前的困局。
好容易,她的眼前重获了一线光亮,却见前方一道挺阔修劲的身影,他背着光回首看她。
“周焰……”朝云瞧清了男人的脸,抬手想要去触碰他。
猛地,一场狂风将他吹进漩涡之中,黑色吞天并日地覆盖了一切。
心底一阵绞痛,使得朝云感到窒息。
她深吸着气,不断不断地在去平复自己,帷帐之外飘着幽幽青烟,一点点地侵入月纱,钻入她的鼻间。
乍然间,一双乌亮澄澈的眼在黑夜里睁开。
朝云紧紧攥着衣领,领口被她揪成一处漩涡,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里头一片涣散、空洞。
好半晌,她急促的喘气声终于缓和好些,朝云的眼眸才转而看向幔帐外。
屋内一片静谧,并无梦境中的漩涡。
朝云抬手按压住心房的位置,掀开被衾,起身穿鞋拨开帘幔,走至屋内的黄梨木圆桌前坐下,倒了一盏凉水,小口小口地饮下。
冰凉的液体顺着滚烫的喉舌滑下,总算是缓和了她这一身躁意。
待思绪与眼瞳清明以后,朝云握着冰凉的瓷盏,脑中却是还在后怕那一场支离破碎的梦魇。
思及此,她想起了周焰。
想起梦中被漩涡席卷而去的周焰。
一时间,朝云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
她单手撑头,按着眼穴,轻阖上双眸,想要将这一场噩梦遣散脑海。
却在这一恍然间,她的心底却忽地回响起了周焰白日里的问题。
——“绾绾,若有一日你最为敬重之人受人致害,你可会为他奋不顾身?”
最为敬重之人,受人致害。
奋不顾身。
倏然间,朝云掀开眼眸,眼底一片暗色。
她想起周焰眼中的神色,想起他避而不答的低眸,想起他那时一直紧紧攥着手的动作。
她在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一遍遍地搜索脑海中关于他的一切,直到,她想起了误闯的那间屋子,昏聩的房内那些烛火映照的牌位。
李、文、谨。
是他的阿兄。
一切谜团解开,朝云眸珠微顿,泛起一星水色,她吸了吸鼻子,腾地起身将屋内一盏烛灯点燃,而后寻着自己的衣裳,从未有过这般快地去系。
手中动作都在发着微颤。
乌亮青丝被她用一根玉钗随意挽起,戴上披风,朝云推开房门,扫过屋外值守的婢女此刻正在打着瞌睡。
她一路放轻脚步,从后院绕离值夜的下人,走至秦府的马厩,富叔正打瞌睡间,便瞧见朝云的影子陡然出现在眼前,吓了一个踉跄。
朝云一言不发地从马厩牵马而行,富叔赶忙将她拦下:“郡……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富叔,劳烦当作没看见。”朝云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他。
最终,富叔在她的目光下,侧过身让行。
黑夜沉沉,朝云在秦府后门的深巷处,跃马而上,端坐马背,一双白皙的手握紧了马缰,朝上一挥。
马儿长声嘶鸣几息,而后笃笃马蹄声踏响了青石板路。
马背上的女子背身朝前微倾,月光洒在她莹白的脸上,透着她澄亮乌黑的眸子,里头显出几分坚定与决绝。
一路策马而行,穿过巷弄直奔周府,却在下一个街巷口时,她手中将马缰朝后一拽,身子端正地看向前方的通明的火光与乌泱泱的官兵。
她将这条官道拦住,眸光微闪地看向人群中的周焰。
周焰的面具已被取下,一双透着淡漠的眼眸此刻透过前方的火把望向马背上的女子,淌过几分错愕。
两厢凝望,朝云红了眼眶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为首的官兵拉住另一个想要上前呵斥朝云的男人附耳悄声说了句什么,那人便退后一步没再往前。
本是嘈杂的声响忽而变得一片静默。
周齐被压在后面,此刻也仰头看见了她,一双本还倔强的眼,此刻在她与主上之间梭巡,一时也低下眼眸。
“敢问大人,周指挥使犯了何事,要让你们如此对待?”朝云嗓音微哑地开口,带了几分颤抖。
她的目光却是并未移开。
一旁的官兵默了默,而后答:“周焰夜袭陆临陆大人府中,将其残忍杀害,无辜杀害朝廷官员,实乃大罪。小的也是按律法捉拿,还望郡主让路。”
将其杀害……
朝云眼眸微垂,喉咙开始感到发涩,她望着周焰,嗓音哽了哽,又问:
“可有证据?无证捉人,于理不合。”
“自然有!陆大人府中上下亲眼看见这恶魔杀人!我们来时他手上血迹未干!”
人群中,一个官兵激烈地开口说着,又恶狠狠地看向周焰。
闻言,朝云唇色泛白地看向周焰的手,前方的人挡着他的身子,她看不见他们口中沾了血迹的手。
朝云旋即放下马缰,翻身而下,淡色的衣裙在空中飘起似一道弯月。
她纤瘦的身姿站于一堆官兵之前,一步步地走向他们。
“郡主,还望不要扰在下办公!”为首的官兵伸手将她拦住,冷声道。
朝云的目光缓缓移下,看向横亘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她又仰头望向人群中依旧显眼夺目的男人。
他也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晦暗一片。
秦朝云眨了下眼睫,目色微厉地瞥向那个拦住自己的男人。
“你今夜敢拦我,明日我便让我父亲将你的官职撤下。”
那只手忽地一僵,官兵面色微滞地缓缓收回。
见此,后面的官兵也缓缓地给她让开一条路,朝云顺着那条窄缝,迈开脚步走向周焰。
停至他跟前,朝云心底狠狠一抽,眼眸凝着他,里头水色潋滟不绝。
“为什么?”她哽噎着问他。
周焰目色微顿,眼底划过愧色,嗓音沉哑:“对不起,那是……我阿兄。”
“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朝云眼底划过一滴泪,伸手去触碰他的脸。
两处冰凉相碰,周焰眸底一片暗涌,他喉间一窒,缓缓答:“对不起,绾绾。”
“周焰,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说过,无论何时何地,我们总该同行的。春日便要到了,咱们本该成亲了……”
“周焰……”
晶莹的泪水滚烫地从她眼眶里跌落,划过颊侧,周焰手双手被铁链锁着,他想要抬手去揩她脸上的泪,却还是让那泪水跌落地上。
一滴泪落在他手上的枷锁之上,洇开了生锈的木板。
周焰心中顿感痛楚,他奋力地想要去握住朝云的手,手掌却在不住地轻颤。
“别哭,绾绾。”别哭,我无法替你拭泪。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许多。
朝云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心痛难捱地隔着枷锁去将他拥住,紧紧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闭上眼眸,呜咽着开口:
“周焰,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怎么可以骗我?”
“你说的,春日太迟,你想……早些与我成婚,为何不作数了?”
周焰任由她拥着自己,垂下眼帘,眼底缓缓滴落一颗水珠。
好半晌,朝云的力度渐渐松了,她力竭地攥着周焰的衣襟,眼底一片泪痕水泽,红遍了眼周,破碎的目光凝着他。
“回去吧,绾绾。”周焰目光温柔地看她,轻轻地说。
她不动,也不发一言,只坚定地看着他,泛红的鼻间轻轻一吸,泪水又溢了出来。
周焰心底狠狠一痛,他垂下眼盯着自己手上的枷锁,片刻后,他再度抬眼,似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将手举起至她眼前。
他苦涩地扯开笑:“你看,我回不了头了。”
朝云的目光缓缓移下,只见那双修长分明的手上满是血痕,她盯着那双血迹斑斑的手,看了好久。
眼底一片模糊,朝云的眼泪晕开了凝固的血液,她伸手握住他的手,那一点血色渐渐地染上她的指腹。
朝云的手微微用力,将那血迹印在指腹。
“秦朝云!”周焰深吸着气,低吼她的名字。
她抬眼看向他,只听他努力压抑着情绪又道:“听话,回家去,好不好?”
“不好。”她倔强着摇头,握紧了他的指骨。
一旁的官兵看着前方一处瞭望台上燃起了白烟,接到暗示后,再也无法耐心等着这位祖宗与周焰说话了。
官兵旋即看向他们二人,目色十分不耐地开口:
“郡主,时间到了,你若再不走,下官丢了官职也只能得罪了!”
周焰望着她,朝她目色微柔地点头。
朝云却始终倔强地摇头,她攥着周焰的手,看向那个官兵,决绝地开口:“你既要捉,便把本郡主也捉去。”
那官兵面色一僵,看向周焰。
青年沉黑的瞳眸微闪,他将手从朝云手中抽回,而后俯身朝她靠近,同她附耳轻声道:
“绾绾,回家。”
不待朝云反应,他便已使力将她推出窄道。
数名官兵顷刻间站回原位,将她堵在前方。
官兵朝她略施一礼后,朝后方挥了个手势,众人接令,举着火把,齐步绕开朝云与那马匹,径直朝前离去。
作者有话说:
人物行为,与作者无关(逃跑)
第76章
一步一步,他们背道而驰的脚步,声声回荡在这冰冷的冬夜。
丑时及至。
棕红的骏马立于官道正中直视着前方。
一袭杏白衣裳被风吹得凌乱,裙袂翩翩,朝云仰脖望着天上那尊冷月。
良久良久,任由风灌入她的四肢百骸,直至冷意使得她浑身泛凉。
眼前一片眩晕袭来。
砰地一声,少女似一只凋零落叶般,跌倒在灰色的地面上。
衣裙纷纷,宛若一朵盛开的水仙,悄然沉睡。
官道外,一列身着黑色甲胄的兵士正缓缓走来,为首的兵将朝前定睛一看,霎时眼瞳一震,旋即吩咐手下上前抬人。
-
天蒙蒙亮。
屋外正下着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答滴答的声音从房檐垂下地面。
缕缕青烟萦绕满屋,蹿入珠帘帐幔,缓缓地流入人的鼻息间。
耳边似有嘈杂声响不断涌入,朝云莹润明艳的一张脸上眉间紧皱,浓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似蝶翼一般。
一场浅梦散去,朝云悠悠转醒,眼瞳渐渐清明起来。
“郡主醒了!”
是冬泱的声音在一旁放大
朝云轻哼一声,转头看去,只见层层帘笼之外,站着一应人。
父亲、母亲,还有舅母和两个弟弟。
全都来了。
心中涌起一股方才平息的情绪,她吸了吸鼻子,强制自己压下那股酸涩。
秦国公撩开帘笼,在女儿床畔的凳子上坐下,他已年过四十,原本保养得极佳的一张脸上,此刻写满了愁容。
他定定地看向女儿,缓了一口气,伸手握住朝云的手。
“绾绾,可有什么不舒服,阿爹派人来给你瞧瞧。”
朝云摇了摇头,垂下泛红的眼帘,嗓子一阵痛涩,她哑声问:
“阿爹,他怎么样了?”
满室静默一霎,一旁的雍王妃眸子微嗔,而后又皱眉缓声道:
“绾绾,咱们大燕好男儿多得是,咱们不想他了哈。”
只见朝云抬眼看向雍王妃,那双水凌凌的眸子坚定着,一字一顿道:
“周焰答应过我的,他要与我并肩而行。”
此话激得雍王妃一阵气塞,她本就性子火爆,此刻直接回道:
“他这算哪门子的并肩而行!他将你丢在此处,只身去将那陆临的头颅都割下了!我早就知晓他为人凶恶,却不知这般凶恶,他若是将你放在心中,为何要在你们成亲之前,跑去杀朝廷命官!”
“绾绾,舅母不是说你,但你瞧瞧你此刻这般样子,你再看看你的父亲母亲,你父亲昨儿守了你一夜!”
朝云噎住,心口不断地刺痛翻涌。
握着她手的那只宽大手掌紧紧将她收拢,朝云回眸看向秦国公,她呜咽一声,猛地抱住父亲的背,将头埋入父亲的肩膀处,不住地抽噎。
“阿爹……对不起,是女儿不孝……”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嗓子也开始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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