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这属于“姐弟”间的私人恩怨。
元灿霓依然不确定,这是纵容她任性,还是走过场。
“你给我透个底吧,到底倾向于投还是不投。”
商宇将单车改成主动模式,降低阻力,吭哧吭哧喘着大气,一节一节地踩动。
偏头看她的眼神带着趣味的光芒,“投,我就是好姐夫;不投,我就是坏姐夫。你来决定我是好丈夫还是坏丈夫,嗯?”
元灿霓险些给绕晕,按停单车,扶把下鞍,瞪他一眼:“你可别怪我任性。——我上去洗洗睡了。”
等爬楼梯的脚步声远去,商宇费劲踩着单车,不知不觉走了神,喃喃自语:“我是想让你开心。”
次日晚上,正巧任务不多,元灿霓同比提早回到燕灵湖。
元进凯早恭候已久,不知道又跟商宇拉扯了什么。
商宇称有事回书房,把客厅留给他们。
元灿霓有种强烈的直觉,商宇一定会通过监控参与“视频会议”。
她选择家中见面,无非怕家丑外扬,元进凯作出过激举动。
万一他想行日式道歉礼“土下座”,她可丢不起脸。
眼前的元进凯看着势在必得。
同父异母的姐弟,一个坐主位,一个在客位,隔着半张茶几的距离,说远却在同一屋檐,说近又没半分熟络。
不尴不尬半晌,有事相求那位清了清嗓子,准备展现一个大丈夫的能屈能伸。
“姐,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对你有偏见,经常针对你,是我的错。我现在跟你诚心道歉。”
他流利地低下脑袋,却压不住臭名昭著的跋扈作风。
“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能原谅我这个不成才的弟弟。”
比起过期道歉,元进凯折腰五斗的模样更令她微妙。
“原来我当年不配得到道歉,是因为不够钱。”
元进凯脑袋继续往下压了压,盖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扣了扣,不知是忍辱还是隐怒。
“真的对不起。”
不知道元生忠看到宝贝孙子向他最看不起的孙女低头,是否会气得翘辫子,元传捷会不会怒骂孬种。
元灿霓善根未断,虽有小小痛快,但烦躁更烈。
也不想再说“本来姐弟可以相亲相爱”“以后和气相处”这些伪善的场面话。
“好,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但是我不接受。”
“你、你不能……”
元进凯诧然抬头,瞠目结舌。
“我就是这么小心眼。”
一个安全感差的人如何敢大气,难道放任机会让别人再伤害自己一次。
她噌地起身,准备离开客厅,客也不屑送。
“我跟爸爸的看法一致,你如果想做生意,还是听他的话,先进家里公司积累经验吧。”
元进凯的确资质平庸,没什么生意头脑,所以元生忠和元传捷面对唯一的继承人,不是后悔没多生几个备选男丁,就是记恨元灿霓不懂韬光养晦。
元进凯恼羞成怒,抡起的拳头无处发泄。
除了摄像头,文叔保镖似的在花园来回巡视,不着痕迹盯视着落地窗里的一切。
元进凯面对的不再是住在保姆间过道的同父异母姐姐,而是商宇的合法太太。
元进凯被迫体会投鼠忌器的憋屈,暗暗咒骂贱人和残废,拔足离开燕灵湖。
商宇大概在洗澡,书房空无一人,他的书桌上摆着酒吧的项目说明书,元灿霓随手拿起翻开。
上面仔细标注了各处疑问,一如他当年的笔记一目了然。
如果商宇是在考验元进凯的毅力,顺便给她出口气,她对他的决定无任何异议。
说明书里附上酒吧环境的照片,灯光开足,房间的布景和设计略显萧条,一旦在心里补足灯红酒绿的滤镜,人间烟火的热闹便扑面而来。
商宇的18岁生日就在酒吧庆祝。
当然家里自有更隆重的排场,过的是农历生日,在阳历生日之后,据说签署了一堆房车股票之类的受赠合同。
酒吧来的都是相熟好友。
元灿霓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未成年人,只能巴巴看着商宇当众光明正大喝下成年的第一口酒。
当然,私下肯定早已破戒。
他在好友中基本算最小,在场的人参加了数次成年生日局,早积累了不少整蛊寿星的经验。
每当有人递上礼物,众人就起哄:“拆开,拆开,拆开!”
这是传统项目,他们敢起哄,自然有备而来。
自持给酒精冲淡,商宇入乡随俗,分别拆出了避孕套和情趣内裤。
许卓泓呜呼一声,勇敢认领:“哥送的!哥多有眼光!”
商宇笑骂:“滚,你要用还送给我?!”
许卓泓同样卸下高考压力,早喝高了,亲昵搂着商宇肩头,跟他使劲碰了碰。
“兄弟有福同享,有难我就帮你当了。”
说罢昂首畅饮,都不忘费心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当白映晗递上礼物时,起哄声飙上高-潮。
“小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巴掌大小的盒子,饰以深邃蓝的包装,熟悉的形状令元灿霓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商宇单独确认:“我一定要现在拆开吗?”
“拆开,拆开,拆开!”
众人依旧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商宇要的不是他们的答案。
白映晗笑着点头。
商宇便拆下粉色蝴蝶结,寻到粘合口才小心展开包装纸。
盒子露出精致的本体,商宇用同样富有艺术感的双手打开,一支价格不菲的钢笔承载了一屋子的灯光与目光。
“谢谢,我很喜欢。”
元灿霓分辨不出商宇客气还是真心,毕竟前面不曾跟许卓泓说过同样的台词。
她的注意力全在白映晗并不陌生的礼物上,垮了肩膀,心中出现坍塌感。
白映晗的愉悦更为直白,捋了一下掉落的碎发,“你喜欢就好。”
商宇又拆了几个,终于只剩下她。
许卓泓举着DV,镜头一定聚焦在她神色怪异的脸上,酒后的调侃更显轻佻,“我们来看看霓妹妹为她哥哥准备了什么大礼?是爱的亲——”
商宇抬肘轻轻撞停许卓泓,手撑在她身旁沙发,似乎同样期待。
元灿霓本该圆滑,说忘记带了,过后补上,巧妙化解尴尬。
可心头涌现一股赌气的耿直,自我惩罚的执拗,脱口而出:“我没准备……”
商宇愣了愣,似有失落。
众人随之静然一瞬,就连最活络的许卓泓,举着DV一动不动,像忘了台词。
元灿霓似乎跟外界有隔阂,还状似淡定咬了一口沾满椰蓉的椰子糕。
另一手紧紧揣着衣兜里的盒子,怕人抢劫似的。
她的礼物跟白映晗的一模一样,意外也不意外,毕竟她们还看上同一个男生。
第34章
当年的记忆还未淡去, 便迎来商宇27岁生日,也是西方传统情人节。
周围同事默契没有加班,个个脚底抹油开溜, 六点的园区大门迎来正常的晚高峰。
出租车和私家车挤一团, 惊动了交警,有同事排队半小时还没离开地库,猛拍喇叭,不得不折回停车位。
共享单车分外抢手,附近停车区空空如也。
地铁自不必说。
有车没车一样过节。
商宇就算开劳斯莱斯也杀不出一条生路,除非动用直升机。
元灿霓当然不主张铺张浪费, 便让商宇在约莫一个地铁站外等她,走路半个小时左右, 刚好完成今天的运动量。
跟第一任前男友虽然在情人节前确定关系, 寒假里只能异地让跑腿代劳送礼, 并无太大的节日喜感。
街头多了一对对黏唧唧的情侣, 步履或匆匆或悠闲,并肩相伴的简单幸福,对她和商宇来说竟要大费周折。
宜市属于高速发展的城市, 无障碍化程度在国内名列前茅,可街上依然很少能看到特殊人群的身影。
商宇即使有司机和座驾如影随形, 也多有不便, 更遑论需要乘坐公共交通的特殊人群。
在他之前,元灿霓只在翠屏苑附近见过唯一一对老年夫妻在路边卖艺, 妻子呆坐轮椅,丈夫坐边上拉二胡。没多久就被城管请离, 因为影响城市的文明风貌。
难得工作日能够共进晚餐, 商宇请了西餐厨师来家中, 用临湖的烛光晚餐与她庆祝婚后第一个情人节。
元灿霓捧着一大束红玫瑰,识趣地没去数数量,只低头轻嗅,沉醉在花香。
“还懂送花……”她低声喃喃。
商宇已然忘记领证时许卓泓救急的那一束,跟第一次送花一般,略显不好意思。
“助理订的。”
“你还有助理?”
但是她从未听他提及,以为所有杂事均由文叔代劳。
“助理平常跟着许卓泓。刚好许卓泓要定,就一起定了。”
原来这对发小的情人节花束还要拼团。
助理竟然得操心老板的私生活,若是老板的内眷不止单数,岂不跟项目经理似的,拉出排期表格,防止内部混乱。
“想什么呢。”商宇冷不防开口。
元灿霓忙摇头,才不会说想知道一共订了几束。
助理应该平时没少给客户订花,还挺了解老板的品味。
商宇从桌底下抽出一个砧板大小的盒子,约莫一指高,包装精美毋庸赘述。他单手递来,从手腕与手指弯曲的角度来看,分量不轻。
应该不是珠宝。
元灿霓略松一口气,手上钻戒足够重量,她可不想装点成首饰架,每天叮叮当当去上班。
自从那一次在荔茵嘉园推他上下坡,高跟鞋颇为费劲,险些刹不住,她已尽可能改成平底鞋,否则今晚不至于一口气步行半小时。
元灿霓欠身双手接过,收礼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一探究竟,脱口而出:“我能现在拆开吗?”
“当然,现在东西属于你。”
商宇虚靠椅背,也许为了视觉统一,刚才特意从轮椅挪上餐椅。
元灿霓珍而重之寻到包装纸的粘贴口,边拆边随口问:“又是助理准备的?”
商宇慢条斯理接茬:“行啊,我成你助理了。”
元灿霓敛起下巴嘿嘿一笑,剥开包装纸,露出电子产品包装的一角,以为是街机MacBook,等全部展开,竟是Surface Laptop Studio。
她平常上班多用Axure,这台笔记本算是大材小用,不过同为Windows系统,跟办公电脑兼容性好,非常之实用。想必商宇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元灿霓启开盒盖,撕开塑封,前抚后摸,抱在怀里。
她的双眼比Microsoft的图标还能反光,承载着烛光与快乐的份量。
商宇莫名吃味,丈夫的待遇竟不如一台笔电、一只“发骚鲨鱼”,不曾享受过妻子的一个拥抱。
“我也有礼物给你,不过很小很小。”
元灿霓捧出的也是一个盒子,比商宇的宽和厚,较为沉手。
目测无法隔着桌子递过去,便起身走到他身旁。
“你对‘很小’的定义跟大众不一样啊。”
商宇双手接过,餐桌边缘不够位置,又无法挪出椅子搁大腿上,只能放到旁边的椅子。
那双富有艺术感的双手徐徐拆开,包装纸下是原色纸箱,朴素至极。
“是什么……”
元灿霓在旁兜着双手,即便有备而来,依然比当年送不出礼物还紧张。
他当年拆别人的礼物可没那么多话。
“你拆就知道了。”
商宇掀开纸盖,里头嵌着一只多格泡沫箱,每一个分装不同零件,对角线一格的最大。
乍一看,宛如送给维修工的礼物。
原名叫“肢体残疾人驾驶汽车操纵辅助装置”,把常规的油门和刹车从脚踩改成用手控制。
元灿霓特意把印着类似字眼的说明书拿走,替换上一张C5驾照报名券。
商宇的表情埋在低头的阴影里,元灿霓看不明晰。
“我正好要去考驾照,要不你跟我一起学车吧。你以前开过车,应该学得很快,等拿到证,我们就可以一起开车去兜风。”
元灿霓想得更远,如果以后想在车里亲亲抱抱,没外人在场总自然一些。
商宇倏然抬头,臭着一张脸,吓元灿霓一跳。
冷声反诘:“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一直焊在轮椅上,残疾一辈子?”
“当然不是!”
元灿霓忙说,幸好没有异想天开,说希望他开车来接她下班。
“我只是想着,万一哪天文叔没空,我又不在家,你急用车就不用特意叫代驾。开车跟坐车的感觉不一样,就像我以前搭你的后座和自己骑单车,自由掌控速度的感觉……”
商宇脸色越发不善,好像过的不是生日,而是忌日;不是情人节,而是愚人节。
元灿霓一颗心揪紧揪紧,胸口堵了糖棉花,又黏又闷。
一半因他不领情,一半因他的伤情。他稳定的情绪她给予多少安慰,失控时便回馈同等的烦躁。
她仍不甘心,哄小孩吃药一般小心翼翼试探:“那、轮椅牵引头?”
她骑单车,他开轮椅,四舍五入也算一起兜风。
之前他宣称自己划轮椅是为了锻炼臂力,现在她早看破,他双手肌力早已恢复,只是不想独自去远一点的地方。
商宇眼神陡然犀利,如剑削了她一道。
元灿霓立刻抱回辅助装置的盒子,“只是说说,我没有买。”
不等商宇反应,元灿霓丢下一句“等会”,搂着盒子跑楼梯上楼,没一会又换下另一个鞋盒大小的礼物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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