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或许早就该死了吧。
第45章 应允
年后的第十日, 夜。
姜温玉从永嘉屋里退出来,刚关上房门准备去休息时,突然看到几个人进了萧启琮的书房。
院子里光线昏暗, 那几个人又都着着黑衣, 看得并不真切,但姜温玉却僵在了原地。
那个身影,她刻在脑海中,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忍着满腔苦涩独自回忆, 即便是从眼前一晃而过,她也立刻认了出来。
姜温玉失控一般跑过去, 推开挡在门外的亲卫, 一把将书房门推开,然后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个身影。
林晟疑惑地回过头, 就对上了她的目光。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姜温玉哽咽着骂了一句:“你个混蛋!”
林晟一把抱住她,低声道:“对不起。”
当日林晟犯下大罪,又将前太子李冕牵涉其中,自然免不了死罪。
只是萧启琮自有安排,将他从牢房里换了出来,又把他送回燕国, 让他重建旧部。
这一别就是两年。
两人好不容易重新见上了, 回到房间里抱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林晟道:“相信我, 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复国了, 你再忍一忍, 等我来接你。”
姜温玉摸着他晒得黢黑粗糙的脸, 原本有心骂他一顿,可看他瘦了那么多,就狠不下心了。
林晟并非有意让姜温玉难过,只是他在燕国九死一生,每天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想再让姜温玉记挂,也怕自己哪天没了,再惹得人家伤心一场。
姜温玉抱住他的腰道:“嗯,景宣还在北行宫,你走之前去看他一眼吧。”
林晟其实很想去,但现在还不是时机,不宜打草惊蛇,因此只是道:“不去了,等来日有的是时间,到时他说不定还要烦我这个亲爹日日碍眼呢。”
姜温玉笑了笑,又问:“他让你来做什么?”
林晟摸了摸鼻子,有些无语地道:“是为了永嘉公主。”
这位武陵侯自己哄不好人,就把他这大活人找来,准备摆事实讲道理。
提起他们的事,姜温玉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你只需劝公主好好活着就是,旁的都不必多说。”
林晟向来把她的话奉为圭臬,当即就应了。
姜温玉还想再说话,林晟却打断她道:“再说下去天都亮了,还怎么做别的事?”
林晟故意把嗓音放得低沉,手也摸着她的腰,手心的温度隔着衣衫透进去,丝丝缕缕地缠绕着。
姜温玉低下头,脸颊红了红。
林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而后一把将她抱起,往里屋走去。
·
翌日,麝烟来给永嘉梳妆,特意将她柔软的长发挽起,又用两三只玉簪点缀。
永嘉疑惑:“今日要见人吗?”
“是,”麝烟道,“侯爷吩咐了,有人要来拜见公主。”
永嘉洗漱好,又用了早饭,就坐在床上等着。
没过多久,麝烟就来通传。隔着一道屏风,永嘉依稀看到一名男子走进来。
男子在屏风后跪下,道:“臣林晟,问公主殿下妆安。”
永嘉险些失手打碎手中茶盏,勉强压住惊诧道:“你过来。”死人如何能复生?她怕萧启琮在骗她。
林晟于是从屏风后走出来,他低着头,目光始终盯着地面,像两年前一样矩步方行。
永嘉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你还活着。”
“是,殿下,”林晟道,“两年前,武陵侯偷梁换柱,又将臣送到燕国。如今臣已经重聚贤臣良将,不日便可复国。”
这是永嘉第一次真切地触碰到复国二字,而不是仅仅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萧启琮果真……一向说到做到。
林晟道:“臣只愿殿下玉体安康,燕国还离不了殿下。”
再没比这个更好的了,永嘉眼睛里几乎闪烁着泪光,她道:“我会想办法让燕庞跟你回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林晟就是再有能耐,也需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林晟发现永嘉只是想着给他们铺路,于是道:“小殿下尚未及冠,我朝百废待兴,还需殿下坐镇。”
永嘉道:“这个不难,我会写一封血书,你一并带回去。”
林晟:“这……”
麝烟先一步打断他:“公主身子虚弱,怎么能写血书?”
与此同时,角落里的一个小宫女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永嘉道:“为何不能?多少人为了大燕奉献出生命,我身为大燕的公主,若是连这都做不到,哪有颜面面对他们。”
麝烟还想阻止,永嘉道:“别说了,去拿绢布来。”
麝烟只好慢腾腾地去翻找,永嘉则拔下发髻间的玉簪,又将袖子挽起,露出雪白的胳膊。
就要直接划破肌肤时,突然有一只手握住了簪子。
萧启琮把簪子从她手中拿走,又端来一碗血给她:“用这个写。”
永嘉极不情愿地看了一眼。
萧启琮道:“所谓血书无非是表达诚意,心中有诚意就够了,不拘泥过程。”
永嘉皱了皱眉:“这是谁的血?”
萧启琮:“管他是谁的,用便是了。”
林晟也在一旁道:“公主身子虚弱,就听武陵侯的吧。”
永嘉用手指蘸了点尚且温热的鲜血,在布帛上写了起来。可笑她堂堂大燕公主,竟然连为自己的国家流点鲜血都不能。
写完之后,永嘉道:“林大人,我已经在上面写明,以您为百官之首、天子帝师,我大燕复国之望,全系于大人一身了。”
林晟:“臣定不负殿下所望。”
永嘉往后靠了靠,像是终于了结一桩大事一样。
阿庞在卫国这两年经历了太多事,有林晟这个帝师在,她也能放心。
等人都退出去了,永嘉突然抓住萧启琮的手,直接道:“要怎样你才肯放阿庞离开?”
萧启琮反问:“你觉得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倘若不是为了让永嘉好好活着,他会在乎大燕复不复国、林晟会不会死吗?
永嘉想起两人近日争吵的事情,道:“我和你成婚,也保证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
萧启琮攥住她瘦得好像一使劲就能折断的手腕:“我还要你好好活着。”
永嘉想:“这个由不得你,也不由得我。”
但她还是道:“好。”
至少她要撑到复国那日。
萧启琮道:“明日林晟启程,今日我让燕庞来见你。”
“不用了,”永嘉道,“我无颜见他,只愿他能岁岁平安。”
萧启琮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觉得手臂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等你身子好些,我们就成亲。”
·
宣德帝死后,燕庞在府中安安分分待了几日,就遇到了找上门来的林晟,要带他回去。
他对永嘉的安排并无意见,只是那帝师……到底会束了他的手脚。
临走那日,萧启琮亲自去了一趟,将永嘉绣好的荷包交给他。
不同于两年前收到帕子时的惊喜,他只是接过荷包递给身旁的下人,又让萧启琮替他向皇姐问安。
萧启琮盯了燕庞一会,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他能觉察出燕庞的异样,可他怕娮娮伤心,不好多说什么。或许娮娮也有所察觉,才会让林晟当这个帝师吧。
萧启琮回去时,永嘉正在喝鸡汤,她的气色较前两日已经好了些,眼睛也有神了些。
萧启琮道:“婚礼定在五日后。”
永嘉应了一声:“我撑得住。”
不像是在和夫君说话,倒像是例行公事。
萧启琮在她面前坐下,用指腹擦掉她嘴唇上的汤渍:“叫声夫君听听。”
林晟前脚刚走,永嘉还不至于现在就和他闹翻,只含糊着叫了一声:“夫君……”
萧启琮堵住她的嘴唇,仔细品尝了一遍:“这鸡汤不错。”
永嘉:“姜夫人炖的还有。”
萧启琮有些促狭地看着她:“你用嘴喂我?”
永嘉:“没有了,被我喝完了。”
萧启琮:“……”就这么怕他。
婚礼在五日后,武陵侯府已经忙了起来。在萧启琮的默许下,王伯准备大半一场,采办了许多东西,每天笑呵呵的,都合不拢嘴。
就连婚服也是用了千金难求的绫罗绸缎,由十几个手艺精湛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制而成。
尺寸是萧启琮给的,婚服做出来后再合身不过,永嘉看着那不知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婚服,心中并无触动。
还有花轿的问题,萧启琮原本想着从武陵侯府出去,绕一圈再回来,却遭到了到了王伯和姜温玉的一致反对。
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同意在前一天把永嘉送到燕王府,第二日由萧启琮去府上迎亲。
登基为帝的李灼给他们下了赐婚的圣旨,还赐了不少嫁妆,萧启琮又加上两倍,大箱子小箱子挤在一起,只怕到时人已经到了侯府,嫁妆还落在三条街外。
永嘉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由着他们折腾,对一切都说好,都所有都没意见。
到大婚前一日,用过晚膳后,萧启琮才亲自将永嘉送到燕王府,又在王伯的拉扯下不放心地离开了。
这还是永嘉有身孕后第一次离开他的视线,他生怕侍女侍奉不好,怕永嘉睡不好觉。
王伯笑道:“侯爷就让夫人松快松快吧,您一直看着她,她会不舒坦的。”
萧启琮应了一声,而后上了马车,往武陵侯府而去。
·
成婚前一夜,永嘉去了燕庞住过的宫殿,她在那里待了许久才离开。
晚上睡不着觉,就和姜温玉在房间里低声交谈,她难得不用被萧启琮盯着,终于放松了些。
两人不知不觉说到了十二年前伐齐之事,当时燕国尚且贫弱,只能和卫国结盟,燕帝燕后更是御驾亲征。
第46章 表象
姜温玉道:“陛下娘娘宠爱你, 担心把你留在宫里有差错,就一并带到了军营里。
说起来,那时我自发去军营救治伤员, 还见过你, 六七岁的模样,粉嫩嫩的,一开口声音软软的,笑得也好看。”
永嘉道:“可惜我后来生了一场病, 把那些事都忘了。”
姜温玉握住她的手:“人在幼年时本来就不大记事, 忘了也正常……”
姜温玉的话音戛然而止,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永嘉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姜温玉道:“我只是想起, 当时卫国派去的正是老武陵侯,萧启琮的父亲。”
“武陵侯带了妻眷出征, 谁知妻子死在了战场上,老侯爷没几年就过身了,据说是思念亡妻所致。”
永嘉不解:“随行家眷都在后方,老夫人怎会出事?”
“不知道,这件事至今没个定论,如今知道的怕是只有萧启琮了。”姜温玉道,“我只是在想, 你们是否儿时就见过?”
永嘉想起萧启琮说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手指捏紧了衾被。
如果他们真的认识,那又发生过什么呢?那个总在梦里喊她娮娮的又是谁?
“算了, 别想了。”姜温玉道, “你现在需要好好修养, 无关萧启琮, 也无关孩子,只为了你自己。”
永嘉:“我知道。”她还要等到大燕复国的那日。
·
洛北书被关在北大营两年,渐渐习惯了牢狱里的生活,时常要来狱卒烤火烧过的木棍,在地面上勾勾画画。
这日深夜,他正躺在枯草从里睡觉,突然听到有人靠近。
洛北书动也没动一下,无非是萧启琮和绾柔吵了架,拿他消气来了,反正也弄不死他。
然而这次来的只是狱卒,他们把火把点亮了,又将一个红色的请柬扔到洛北书身上。
洛北书皱了皱眉,拿起那东西,对着火光看了看——红锻金字,右下角甚至镶了块金箔,是萧启琮和绾柔的婚礼请柬。
狱卒道:“侯爷说了,他明日大婚,赏你喜酒一杯。”
洛北书轻笑两声:“替我转告他,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这般逼迫绾柔,迟早要自食恶果。”
狱卒不同他争辩,灭了火把退下,只负责将话带回去。
黑暗中,洛北书捏紧了那请柬,恨不能将萧启琮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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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启琮在府中耐心等到申时末,这才上了系着红绸的高头大马,带着花轿去燕王府迎亲。
永嘉已经装扮好,她身上婚服繁复,将本就不明显的腹部完全遮挡,一头柔软的长发全部挽起,上面缀了各种金簪钗环,自是贵不可言。
到了时辰,永嘉盖上红盖头,被搀扶着出了门。
刚走到前院,萧启琮就迎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将她一把抱起。
永嘉头上的凤冠重,身上的婚服也重,她倒乐得少走几步路。
萧启琮做为赫赫有名的奸臣和权臣,婚事又是陛下亲赐,外面早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萧启琮不去管那些目光,只将永嘉稳稳当当放进花轿,又嘱咐轿夫稳妥些,才到前面上了马。
这一路上吹吹打打,永嘉的“嫁妆”更是跟了三条街,便是当朝公主出嫁,大抵也就是这样的排面了。
轿子行得很稳,永嘉有些昏昏欲睡,就靠在里面闭目养神。
等到花轿放下,永嘉才睁开眼,整了整婚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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