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字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张大郎面色当即就变了。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张玉寒却是一点不受影响,给自个媳妇夹个大鸡腿,自己又舀了一碗药膳汤喝着。
这汤加了中药,喝起来是苦,张玉寒却知道里头都是好东西,良药苦口,苦汤也是一样的。
唐氏虽然对大儿子有些意见,还是帮着说了句话:“你大哥也是拿命拼的,胳膊的伤口都挺长一道,现在还没好呢,就给六七两也太欺负人了吧?”
放在以前,六七两银子是挺多的,张家也得两年才能挣到这个数字,可如今一个人头就能换五两银子,银子这么好拿,六七两确实有点少了。
张大郎很沉得住气:“我是头个发现北蛮兵要袭村的人,村子里就没有啥表示吗?”
张玉寒心平气和道:“我跟村长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有个特殊贡献赏银。”
张大郎就点头:“现在咱们家只有你能在村长跟前说得上话,难为你要为我讨这个人情了。”
话里的不爽快谁能听得出来。
罗美娘就看向张玉寒:“要说特殊贡献,你不该拿大份吗,村长就没啥表示?”
罗美娘也是生气了,张大郎要是有意见,怎么不亲自去跟村长说去?噢,自个躲在后头,她男人帮个忙还要招怨怼,这是逮着老实人可劲儿欺负了?
要说罗美娘这就是偏见了,张玉寒怎么样也不算老实人,他立刻就听出了媳妇为自己出头的意思。
倒是真正的老实人唐氏脑子还在赏银上头,一时没转过来,还对张玉寒道:“你得去找村长说说这事,这回这些事要是没你安排,咱们村子得吃大亏了。”
有本事的人就该多拿钱,唐氏就是这么想的。
张玉寒又夹了一块鱼肉,才笑笑道:“我早就跟村长说了,我也按参战次数拿赏银。要是我拿大份,剩下的村里人再分一分,大哥兴许连六七两银子都拿不到。”
张大郎听了这话,面色比刚才还差。
第二回 了。上回免税地的事是一桩,这回赏银的事又是另一桩,明明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这个弟弟却从来不念半分情谊。
张大郎实在不明白,张玉寒就对他那么大的怨气吗。
哪怕就是以前黄氏经常犯红眼病,张大郎也没少劝她不要跟弟弟过不去。
那会儿他总觉得黄氏糊涂,张家这一辈就他们兄弟两个,只要张玉寒这股劲头能继续下去,他当哥哥的怎么样也不会太差,现在他还没混出来就上赶着沾光拉后腿,才是招人嫌。
张大郎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他从来就没想过,张玉寒就这么冷心冷肺,连一点小忙都舍不得帮,宁愿看他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也不愿意为他说句话。
张大郎心里确实对弟弟有些怨气,不只是挂田和赏银这两件,钱氏的事也夹杂其中。
原先张大郎看着弟弟考中童生又中了秀才,心里也就羡慕羡慕。
可自打经历钱氏之后,张大郎才知道有个合心合意的女人在身边,日子能有多好过。
当时他没得选,黄氏是爹娘为他挑中的,从头到尾张大郎就只在相看时瞧过她一眼,后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亲了。
张二郎却是自个看中人之后,请媒婆上门。
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他听爹娘的话,老老实实成亲生子,如今却是处处不顺样样不好;他弟弟打小吊儿郎当离经叛道,日子却一直蒸蒸日上。
这回的事也是如此。他年三十正月初一都在外面巡逻,那夜的混战中就连胳膊也伤了,却还是抵不过他弟弟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获得的好处。
这种差距,叫张大郎心里真是憋闷极了。
另有,钱氏的事也是叫他再度跟弟弟置气上了。哪怕如今还梗着脖子不愿认输,可张大郎一直就知道这事是他做得不对,就是当时唐氏和张大福去镇上找钱家,过后张大郎也明白爹娘是对他没办法了,才会这么干。
说来也是奇怪,唐氏和张大福都说过他,就连当时在县里训练时,罗德金也劝过他一回,张大郎却一直等着弟弟上门。
偏偏张玉寒见他几回,都没对钱氏的事发表过意见,张大郎越想就越是觉得弟弟瞧不起他。
张大郎和张玉寒明显的不对付,后头就连拴柱没敢继续往菜盘上伸筷子。
饭桌上最自在的人就属张玉寒了。
媳妇让他过来吃饭,张玉寒这顿饭就会老老实实吃完,把媳妇面子圆了,他吃过饭之后,后头还有不少事情。
村长们谈妥了,埋在雪地里那些北蛮兵的尸体就得起出来砍首了。
别的村子的进度也要跟上。
这些首级都要一车车拉到县里算赏银。
各种细节工作一大堆,张大郎也没空哄他大哥,如今一想到待会儿要去挖尸体,张玉寒中午就只想多吃几口饭,他怕晚饭吃不下去。
倒是回去之后,罗美娘还是生气,刚才吃饭时,因着张大郎那句话,她就没吃好,回家便让麦苗下了两碗饺子过来。
张玉寒却是吃得挺饱,原本早就应该出门,不过看媳妇面上气呼呼的,他想想还是陪着她吃了几个饺子。
热腾腾的饺子下肚,罗美娘放下筷子,才问道:“刚才大哥那样,你就不会不高兴吗?”
“有媳妇帮我生气,我哪需要不痛快。”
“我哪有不痛快?我痛快极了。”罗美娘挑眉道,“大哥那样怪声怪气的,不就是觉得你这个当弟弟的在村里说得上话让他生气吗?咱们以后还是会叫他继续气下去。”
刚才的事,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两兄弟现在身份差距大了,张大郎心里不痛快。这种事情罗美娘在村里看过不少,一家子兄弟,要是有谁能干出息,一开始哥哥弟弟的,总会为彼此高兴,可时间久了心里就开始有想法了。
以前有黄氏在前,张大郎又一直表现得能劝住媳妇,罗美娘就觉得他是个老实人,也没往这处想,没想如今没了黄氏,张大郎的真实想法就露出来了。
她就是觉得稀奇,钱寡妇的事就真对张大郎影响那么大,张大郎以前哪怕心里不爽快,表面上也总要维持点体面,如今是觉得自个闹多了笑话,破罐子破摔了?
罗美娘也没把心思放在张大郎身上太久,说了几句就放下了,总归他们没几日就要回府城,张大郎也只能这会儿说些酸话,以后再酸再眼气也气不到她跟前。她给张玉寒准备好了嗅盐清凉油和自制的口罩,也給阿才备了一份,就让两人出门了。
却不知道隔壁大房,张大福却是忍到小儿子两口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就拿了根手腕粗细的扁担,把张大郎拽进屋里了。
说起来,唐氏也是头回见老头子对大儿子这么生气,张大福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她看着也怕他会气出毛病。
第八十四章
刚才吃饭时,张大福一直忍着没发作,便是想着年三十团圆饭时缺了人,今儿好不容易众人才凑齐,不想再有别的幺蛾子发生。
不过心里这股火一直压在肚子里,小儿子两口子一走他就忍不住了。
以前黄氏想要算计小儿子时,哪怕大儿子态度不够强硬,张大福还是知道大儿子心里是不愿意媳妇干出那些事的。
刚才张大郎那些话却不一样。张大福看得出来,大儿子是真的对弟弟有了隔阂。
就没有一个当爹的,能忍住兄弟阋墙这种事。
张大福怒火之下,除了记着别打到张大郎受伤的胳膊,力道啥的全都控制不住,打得自个气喘吁吁才停下,张大福干惯地里活的,能喘到这种程度,可见张大郎被打得有多狠。
张大郎倒是硬气,梗着脖子站在堂屋任由棍棒落在身上。
张大福最后一棍子瞧在张大郎小腿上,喘匀了气才道:“你给我跪下!”
张大郎二话不说就跪到地上。
张大福阴着面色道:“你心里对你弟弟有气,你觉得你弟日子过得好,你眼红嫉妒了,是吧?”
“我没这么想过。”张大郎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气短。
张大福却是一把扔了棍子,站在大儿子跟前看着他,失望透顶道:“以前你能劝住你婆娘,我还以为你是想通了这个道理,现在才知道你上回去了钱家那木匠铺子干活,是把脑子都干坏了。”
“分家之后两兄弟自立门户,过得好不好全凭本事。本事大的日子越过越好是该他的,本事小的觉得亏心里不舒服谁都能理解,我要是你,不舒服过后,有能耐的就该想着怎么跟上去,不会总盯着别人如何。他日子过得红火大富大贵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自个穷,穷得堂堂正正,对得起天地良心,总之别把嫉妒都放在脸上。”
说完这一句,张大福也已经有了决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兄弟阋墙是什么结果,我这辈子看得多了。你要是继续钻牛角尖,就离开村子,省得日积月累的听到你弟的消息你心里就不是滋味。以后三个孙子留在村里,有我一口饭吃我就会把他们养大。”
村子里有学堂之后,刑夫子和罗村长就几次三番对他说过,读书人的家风很重要,科举越考越高,家里人就越要谨言慎行,到了一定程度,多的是人为了功名想抓别人的小辫子,抓到之后会如何,刑夫子和罗村长都给他举了之前村子里那场官司当例子。
当时听得张大福便是一哆嗦。
刚才张大郎嘴里说出那些话,张大福突然就想起刑夫子和罗村长的交代。
被嫉妒蒙上双眼的人,能干出些啥,谁都不知道。
要是到那份上,再处置就晚了。还不如他现在就下手,他是当爹的,张大郎能被亲爹赶出村子,以后总不会有人再信他的话。
涉及到官字的,通常都没啥好事,张大福是真的怕了,到时候阖家都得被连累不算,也没人再能为家里解套了。
张大福这些话,就跟一块大石头一般,重重落在张大郎心间,他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直直看着他爹,似是没想到张大福能说出这些话。
张大福却是说完就直接回了自个屋子,他在堂屋刚才说多了话,这会儿坐在炕上嗓子还有些发哑。唐氏端了碗温水进来,等他喝了几口才道:“你那么说有用吗?”
刚才家里人都在外头偷听,唐氏也把老头子那些话都听全了,也没想到张大福有这种决心。
张大福话既然已经对大儿子说出口,心也定了,他平心静气道:“有用没用的,他要是还想不开,就只能按我说的干,我当爹的管不了他们兄弟一辈子,却还能管着我在生时他们不闹矛盾。”
唐氏砸吧砸吧嘴唇,倒是没想到张大福会做到这一步。其实老头子今日的做法,唐氏细想了一下,也不意外。当时两房分家时,张大福就是担心小儿子以后行差踏错带累一整家人,她心道,老头子还是那个老头子,一直没变。
她把里屋帘子放下,看到张大郎还跪在堂屋,想想就把拴柱和铁牛叫过来。
老头子教训大儿子时,唐氏怕吓着孙子,把两人都支了出去。两个孩子啥都不知道,看唐氏招手就高高兴兴过来了,还跟唐氏说中午剩下了不少肉菜,今晚这顿也丰盛得很。
唐氏想着自己的主意,听孙子把话说完,就嘱咐两人过去跟他爹一块跪着,说是要是能坚持住,后天几日每天都给他们做肉吃。
唐氏也有些智慧,她想不出罗美娘那些弯弯绕绕的主意,可亲爹对儿子的心都是一样的,她琢磨着,大儿子现在也是当爹的,叫孙子过去总能让他体会一下老头子的心情。
这会儿张大郎还在低头跪着,就发现身边多了俩个小萝卜头。
拴柱和铁牛以前跟亲爹感情都不错,虽然张大郎这些日子脑子发昏,以前打下的基础还是在的,拴柱小声跟他爹道:“阿奶叫我和弟弟过来的,说是爹也有儿子,想想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啥意思,叫爹看着我们两个就能好好反省了。爹,阿奶怎么骂人了?”
张大郎一下就听出唐氏的意思,他看着两个年纪差了四岁的儿子,心情真是难掩复杂,一个是自个的阴暗心思被爹娘都知道了,叫他相当难受,另一个则是他把兄弟俩的情况带入到俩个儿子之间,心态一下子就崩了。
兴许每个人都是这样,有些事情自己能做能想,就是不愿意让孩子也跟着自己一样,张大郎心里有些挣扎,也真是难受得不行。
………………
罗美娘是从婆婆那里知道这些事情的,她送完张玉寒出门就又把《五禽戏和养生法》翻了一遍,打算找几个能家常食用的药膳方子出来。
唐氏便是这时候过来的,罗美娘心知婆婆的用意,等到张玉寒回家,她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玉寒坐在浴桶里泡着热水澡,也挺意外,没料到老头子还有偏着他的时候。
罗美娘吩咐完丫鬟把张玉寒下午穿的旧衣裳烧掉,又过来往桶里倒了半桶热水,看热气腾腾冒上来,才道:“我不管这些事情,不过我觉得娘跟我说这些,是想你过去跟公公开诚布公说一回话,你自己觉得愿意,你就过去。”
察觉到张玉寒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罗美娘想想又补充了一句道:“你要是觉得去大房不太好,我就在家里烧两个菜,把爹请过来,你们喝两杯。最好这事在你去县里之前就干完,日子拖得太久就没意思了。”
说着身后的妞妞突然扶着炕桌站了起来,罗美娘赶紧过去把闺女抱住,也没空再理张玉寒,两母女咿咿呀呀地说了一会儿话。
张玉寒泡着澡,过了一会儿自个擦干身子穿了衣服过来,很自然道:“我白天还得去别的村子瞧瞧,就明日晚上吧,我也听听老头子是什么想法。”
唐氏听说张玉寒要请张大福吃饭,也觉得小儿媳妇办事聪明,到时候父子俩要是能趁此机会把心结解了,她这当娘当人媳妇的,以后就不会当夹芯板了。
婆媳俩商量菜单,罗美娘道:“娘帮我问问村里谁家还有鸡,之前发生那些事,我把家里的活鸡活鸭都杀了,做了不少鸡肉包子鸡丝饺子。今晚我想做个药膳蒸鸡,到时候爹跟相公都能补补。”
唐氏就答应下来,因着药膳鸡炖的时间长,她也没耽搁,拿了钱就出门。
等到活鸡到位,罗美娘已经烧好了烫鸡毛的一锅水,唐氏看罗美娘带着麦苗杀鸡洗菜的,想想就拿了盘大蒜在一旁剥着,干活的时候唐氏还问了罗美娘一声,张玉寒说请客吃饭时是啥表情。
罗美娘回想了一下:“没啥表情,就这么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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