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悚然不敢再大呼小叫,一旁的小喽啰急忙用盾牌为他遮挡。
宁茯苓转向郑青峰:“马匹换粮食,是我们夙县最后的让步,已经给足了山寨诸位当家的面子。若是当家的不愿意,夙县只好关上城门,守卫到底。”
郑青峰沉默。薛明大声质问:“你这小娘们什么来头?在这放什么屁!”
宁茯苓并不生气,只甜甜笑道:“我是夙县县令请来,专为抵御你们这帮山贼的。我为你们准备的陷坑、箭阵,两位当家还满意么?”
薛明顿时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斐红云和陈飞等人都面露怒容,宁茯苓抬手制止众人发作。
她也不理会疯狗样的薛明,只对郑青峰道:“其实我并非是怕了你们、想要息事宁人赶紧打发你们走。真要说起来,我是为了你们好。如今形势,显然你们已经失了先机,若要硬拼,我们当然可以奉陪到底。”
话锋一转,她抬手指了一下城墙:“但你们也看到,我们兵精粮足、备战充分,更何况兵力并不比你们少。若你们仍然坚持‘借粮’,我们不惧奉陪到底,只怕你们到头来空手而归,一粒粮食都带不回去!”
言罢,少女高高举起左臂示意。城墙上的士兵们齐刷刷一同拉满弓搭上箭,日光下铁制的箭头看起来一片森然。
郑青峰看着少说有四百多人的守城士兵,内心疑惑之余顺水推舟:“马匹换粮,如何换?”
薛明顿时破口大骂:“四哥你干什么要听那臭娘们的?我们难道还拼不过这帮老弱病残!?”
郑青峰冷不防大声呵斥:“住口、老五!你既然叫我一声‘四哥’,今天就得听我的。别忘了咱们是来搞粮食,不是来逞威风的!”
郑青峰平常很少发脾气,在山寨几个性情火爆的当家之中,一向扮演最为冷静的那个角色。此刻骤然发作,从薛明到在场的几百小喽啰,无不吃惊,不由自主都闭了嘴。
郑青峰镇住场面,迎着宁茯苓从容的微笑,深吸一口气道:“你听到了,我同意换粮,并非怯战。”
“我明白。”宁茯苓盈盈笑道,“当家的识大体。”
“我只留两匹好马,其余受伤的、没受伤的,都可以用来换粮。粮食,我要带走二十石。”郑青峰开出条件。
宁茯苓摇头:“不行。你们总共还不到三十匹马,伤了几匹,你又要留两匹,给不了那么多粮食。最多十五石。”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宁茯苓同意给十七石粮食,以及一些人力推车,留下了十八匹好马和六匹受伤的马。受伤的那几匹当中,有两匹伤势严重的,明显只能杀了吃肉。
宁茯苓和郑青峰隔着陷坑站在两侧,监督着马匹和粮食的验收与交割,整个过程中两人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但彼此心照不宣。
宁茯苓不想暴露身份,郑青峰也不想点出她的身份。
宁茯苓不想真正开战,郑青峰也不想纠缠不休。
宁茯苓只是将所有的兵力都放在城墙正面,郑青峰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粮食换马,谁也不吃亏,唯一吃亏的是丢了一只眼睛又丢了巨大面子的薛明。
薛明被小喽啰们从陷坑里拉出来扶上马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郑青峰留了两匹马,正是为自己和受伤的薛明留下的坐骑。
其余小喽啰,只要是还能走的、愿意跟着走的,宁茯苓也不为难。实在受伤严重走不了的,她便当做伤员接收下来,承诺会给他们医治。若是信不过想要跟着回山寨,她也不拦着。
里里外外,全是她一人说了算,终于连薛明也起了疑心。接收了粮食踏上归途时,薛明问郑青峰:“四哥,你当真不认识那小娘们?没听说这一带有哪个娘们能在官府面前说上话呀。”
郑青峰顾左右而言他:“老五,你的伤势怎么样?还撑得住么?”
薛明眼中的箭已经拔出,受伤的左眼用布条包扎,血迹斑斑,令人观之惊心,另一只眼睛冷冷瞪着郑青峰:“四哥你说,她会不会就是大石头山寨那个宁茯苓?我琢磨着,能跟官府搭上话、能让县令听她指挥,除了那个娘们,估计也没别人了吧?”
郑青峰面不改色:“当然不是。大石头山寨的寨主,我会不认识么?”
薛明冷笑一声:“呵,说的也是……”
在他们离去之后的夙县城中,方县令和徐长史对着宁茯苓千恩万谢,长史让人拿出银两钱帛请宁茯苓收下,说是“劳军”。
宁茯苓本来不想要,转念一想,让斐红云悉数收下,随即去了奉命进城躲避匪患的城外农户们临时聚集的地方,将县令赠送的所有钱财按照户头分给众人。
农户们感激不已,争先恐后伏在地上道谢。宁茯苓把功劳推在楚元攸的头上,不忘让县令一起沾点光。
她有意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热情而心存感谢的百姓们还是想方设法打听她的身份。她人长得美,性子又亲和,随身携带的花豹、灰狼、雄鹰更是平添了神奇而戏剧性的效果,令百姓们如痴如醉。
于是不出半天,“颖王妃率军救城、施法大战山贼、赈济贫苦百姓”的传说便飞速流传开来,挡都挡不住。
……行吧。宁茯苓想。反正颖王妃不是我、我不是颖王妃。别说我是大石头山寨的就行。
*******
楚元攸踏入告别一年多的皇宫,游子归家之情顿生,忍不住心潮澎湃,眼眶微湿。
这皇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他熟悉的,是他的家。尽管他已成年长大、离家万里,尽管家里有呵护过度的母亲和管东管西的大哥……
回来之前他觉得这个家没什么吸引力,回来之后还是感受到了融入骨血中的亲切和安心。
他真希望能让他的茯苓也来看看他长大的地方,看看他穿着朝服走在这座天下最尊贵的宫殿中。尽管知道茯苓不是爱慕虚荣、贪图势利的女子,但……
男人的虚荣心啊,谁不想让喜爱的女子看到自己最光鲜、最完美的一面?
楚元攸心猿意马地听着皇兄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说“母后很想念你”“你不知道皇兄这一年来承受了多少不该承受的责难”……
心里在琢磨着该如何找到合适的时机向皇兄说出自己想要改封国、想要娶王妃的想法。
封地范围重新划分不是什么大事,娶王妃么……
即便楚元攸再傻,也知道这件事并不容易。
“……所以,母后说这次你进京,无论如何都要把亲事定下才行。”
心不在焉的楚元攸骤然听到皇兄低沉好听的嗓音说出这样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声质问:“皇兄你说什么?什么亲事?谁的亲事?”
皇帝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连气势都被压了下去,错愕道:“怎么……了?当然是你的亲事啊,还能是谁的?”
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楚元攸大叫一声:“不行!”
皇帝稳住了心神,以为是弟弟爱玩不愿成家,笑吟吟道:“小攸啊,你都二十了,这个年纪连个侍妾都没有,多不合适啊。娶妻纳妾也不妨碍你继续玩。母后一直责怪朕身为兄长,只顾自己享受,对你的婚事不上心……”
楚元攸迅速插嘴:“皇兄自己享受就好,不用为臣弟操心!”
“……”皇帝轻咳一声:“朕也没有享受什么……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几个月,母后已经在京城甄选了几轮颖王妃的人选,筛选身家良好、端庄貌美的妙龄女子,全都招募入宫,专等你回来亲自挑选。待会你拜见了母后,立刻便能见到了。”
楚元攸顿时呆若木鸡。
第87章 、白雪皑皑
“今年的雪真的有点大啊……”
宁茯苓裹着厚厚的夹棉披风,坐在聚义厅的头把交椅上,忍受着四处漏风的聚义厅,心里盘算着等楚元攸回来一定要让他给聚义厅四面都装上门板。
重建的时候她就不该听信他的鬼话,为了“威风”“帅气”这种狗屁理由,把聚义厅弄成一个三面透风的开放式建筑。
钟晋并没有听懂寨主的言外之意,一本正经地回答:“与往年相比,今年山上降雪更为频繁。尤其这场雪,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虽说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但一直没停过。”
宁茯苓很想说——我们就不能在一个四面都有墙的地方议事么?这个时候还摆什么寨主架子呢……
看到其他人穿的都比自己少却都若无其事的表情,宁茯苓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冷。以至于她很疑惑,是不是真的只有自己觉得冷?
“山寨取暖用的炭火、照明的灯油,都还充足吧?”她问斐红云。
斐红云答道:“还好寨主有先见之明,提前储备了不少,目前的供应并无短缺。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叫大伙注意节俭。”
宁茯苓点点头:“数九寒天,这几日正是最冷的时候,不必过于强调节省,还是让大伙舒舒服服过冬。天寒地冻的,山寨本来已经十分清苦。”
她又转向陈觉:“陈队长,你们来自颖王封国,刚来不久便赶上大雪不断。兄弟们还习惯么?”
陈觉道:“多谢寨主关心。我等军士行伍出身,并不觉得有什么辛苦。再说山上虽然冷了点,伙食却不逊色颖王府,无人抱怨什么。”
黄武笑道:“不逊色么?分明比颖王府还要好些。宁寨主这样供应伙食,真叫人担心山寨的钱粮能否支撑这个冬天啊。”
宁茯苓笑道:“两位队长放心。撑到春天,你们的国相欠我的三百两银子又该送来,就能续上口粮了。”
众人都笑。宁茯苓又对几人道:“快要过年了。今年虽说天气寒冷,但粮食收成不错,算是丰收年。因而今年过年,我想办得热闹喜庆一点,犒劳大家一年来的辛苦。”
几人都赞同。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很是兴奋。
陈觉忽然道:“对了、寨主,说句可能煞风景的话——上次夙县之后,小石头山寨至今尚无明显的报复举动。虽说临近年关,到底不可不防。”
他这一提,众人热烈的情绪受到影响,一齐安静下来,就连宁茯苓本人也陷入沉默。
小石头山寨的确是压在大石头山寨头上的一块大石头。
上回在夙县,宁茯苓深知自己纯粹是侥幸,仅仅凭借陷坑和箭阵就能避免一场激战的好事,下次是一定不会再有了。
而那个郑青峰的意图,她也始终不是很有把握。那人把进攻夙县的计划告诉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她想了好几种可能,想来想去自己都觉得很矛盾。郑青峰并没有设下调虎离山计来给自己下套,这让宁茯苓觉得那人跟小石头山寨的其他当家,好像是有些不同的。
因而至今为止没有受到明显的报复行动,或许也与郑青峰的周旋脱不了干系?宁茯苓如此猜测。
她对钟晋等人道:“虽说至今为止没有动静,不代表他们没有在筹划什么。最近天气寒冷,或许也是让他们暂时蛰伏的重要原因。天寒地冻的,想要偷袭咱们好像也不容易。”
钟晋道:“的确如此。不过有一点对我们不利——军师之前布置的陷阱,有一小部分因为天气寒冷、降雪过多而无法正常使用了。我让张木匠看过,他说他修不了……”
汤武接道:“山下的雪虽然没有山上这么大,但水车和脱粒机有的被冻住了,也不知道等天气暖和一点会不会就好了……寨主,军师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宁茯苓下意识地迟疑。没人提及还好,她倒也没想起来。突然这样一说,她的心不由自主也猛地跳了一下。
是啊,楚元攸,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有他在,也就不用担心器械损坏、设施故障之类的问题。那傻小子即便冒着漫天大雪,只要自己开口,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去维修……
这样一想,倒是庆幸他的缺席。回到京城皇宫,他又是那个锦衣玉食、地位尊贵的小王爷,不用再跟着自己一起风吹日晒雨淋……
大约是她迟疑的时间有点长,被其他人误解了。黄武戳了一把汤武,很不高兴地埋怨:“你看你,瞎说什么?王爷是回京朝贺正旦的,年都还没过,怎么可能会回来。”
汤武反应过来,忙不迭自我检讨:“对、对,黄兄弟说得对。看我这张嘴,口无遮拦,净说些不该说的……”
“没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宁茯苓回过神来,淡淡道,“军师应承了,过了正月就会回来。我们山寨也不能事事仰仗军师。遇到困难,还是咱们自己先想想办法。”
又商量了一阵库存补给、年货采买、房舍维修的事,宁茯苓宣布散会,叫上陈飞陪自己去了后山的草药园。
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恰如古典小说中所描写的,漫天碎琼乱玉,华美而静谧。
宁茯苓走在清理积雪后的石板路上,脚下薄薄一层新雪发出极为轻微的响声。水井旁有一队人在打水,再用接力传递的方式搬到厨房。厨房中飘出烧水产生的蒸气,白雾袅袅,融化了屋檐上的冰棱。
天气太冷,地表水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盖,流水量大为减少,必须打井水作为日常用水的补充。因为气温低、烧水不易,公共浴室的开放时间也缩短了。
好处倒也有。气温太低,令人不悦的气味就不那么明显,无论是茅厕还是宿舍。
宁茯苓在感谢楚元攸为自己精心打造了浴室的同时,也感谢山寨的这些兄弟们,知道她爱干净,每天都不辞辛苦帮她烧水沐浴。
草药园的顶棚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呈现明显的弯月面。宁茯苓有些担心,吩咐陈飞:“你去叫几个人过来,把顶棚上的雪稍微清理一下。放任不管,我担心架子和麻布被雪压垮。”
陈飞应声而去,宁茯苓独自走进棚中查看田间情况。地里还在生长的主要是首乌,这也是她最为关心的。第一批种植的首乌,都是从山里找到的野生首乌幼苗,她对它们寄予厚望。
冻得硬邦邦的地里,首乌们没精打采,对于宁茯苓的沟通尝试几乎都没有反应。她观察了许久才确定它们还在顽强地活着,并不是被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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