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城隍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规矩、旧例,我既然做了这地界的城隍,凡我在位一日,中州郡的鬼不管是鬼差还是普通阴魂,都给我规规矩矩行事,敢收受贿赂,作奸犯科扰乱人间者,统统重罚!”
在场的鬼立马明白,城隍大人这是在杀鸡儆猴。
张桢的话还没完,“凡此次参与收受王氏和朱女贿赂的鬼吏,统统罚扣十年香火,以后还有再犯者打五十大棒,执迷不悟者,削去香火供奉赶出城隍庙!”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子不语》
第43章
庙中的鬼当然是不服气的!
张桢冷冷一眼, 没管这些鬼,说完后直接召出眉心的城隍官印,对着一脸惊慌想求饶的泥鬼压了上去, 随着一声惨叫, 泥鬼身上香火印迹开始溃散,丑陋的本体都矮小了许多。
众鬼被吓了一跳,这位城隍大人的法力怎么突然高了这么多!
一众鬼心头陡然清明, 代理城隍也是城隍啊,削几个小鬼, 绰绰有余。在场唯一有恃无恐的怕是只有两个判官大人。
哪知两位判官同样很忌惮地看着张桢。
还是同样的问题, 这位城隍突然高出来的法力从哪里来的?
“来人, 腰斩。”
庙中一众鬼都不曾动,看着凄惨嚎叫的庙鬼忽然兔死狐悲起来。
张桢故意问道:“莫非是觉得本城隍定得轻了?那不如判个打散灵智,投入饿鬼道?”
文、武判官眉头一跳, 张桢这话是说泥鬼呢?还是说他们这些收受贿赂的?立马反对道:“不可!”
张桢并不退步, 再次反问道:“难不成投入饿鬼道也轻了?”
文判官看了一眼张桢,见她真的没有玩笑的意思,顾不得再沉溺心中的情绪, 左右以后有的是时间和这位代理城隍过招。
他按下不满, 转头立马呵骂众鬼道:“愣着干嘛, 还不快将人拉下去腰斩, 随后发配鸦鸣国为聻①。”
并对着不服气的武判官赵胜使了使眼色, 二人领头在前拜道:“是, 我等谨遵城隍大人教诲, 以后必不敢再犯。”
张桢可有可无的点点头, 左右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 于是便没有反对文判官将泥鬼发配鸦鸣国为聻的话。
显然, 文判官的话比她这个城隍管用,立马就有鬼动了起来。
看到此处的张桢,已经打算明天晚上先去拜访一下宋焘这个正主了。这满庙的鬼,敢作奸犯科的,她要是都给他一剑斩了,不知宋兄有没有意见?
而且她需要宋焘给她背书!
“回禀城隍大人,泥鬼已经腰斩。”尚青上前来打断张桢沉思,回禀道。
张桢疲累地按了按眉心,“今夜不是还有一个道人要定功过吗,赶紧提上来。”
“回大人,那道人在人间作恶多端,已经枷在城隍庙外多时了。”尚青看着年轻的城隍大人,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位城隍大人倒真是个好官,可惜,得位不正,不能服众。
再次相见,被押上来的卜卦道人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形,张桢是高高在坐的城隍,他是等着被发落的鱼俎。
“我可是等候多时了,道长应该没有忘记我吧?”张桢看着卜卦道人,似笑非笑问道。
同时心中有一股杀气萦绕。
卜卦道人本名付金,名副其实的妖道,祸乱凡人,残害阴魂,这一切都要从他捡到一张薄薄布绢开始说起。
付金也很硬气,心道难怪他最近连连走霉运,原来是碍了城隍大人的眼,于是怒喝道:“张秀才,你待要怎样!”
张桢顿时凉飕飕地笑了笑,这妖道哪来的这般理直气壮?乍然一听,好似她张桢才是十恶不赦的那一个。
她今日连翻怒气上头,实在是没力气再和道人纠缠,直接判道:“来人啊,将付金拉下去腰斩。”
左右人间官府也是判的付金妖道腰斩,她就不改了,再斩他一次就是!
立马有两个隶鬼上来捆住付金,在付金的叫骂声中,拿刀将他黑漆漆的魂体截为两半,惨叫声再次在城隍庙响起,听着令人渗得慌。
“城隍大人,付金是否压往鸦鸣国为聻?”两个隶鬼杀完鬼,在下面请示道。
张桢摇头,眉宇间透着股淡淡肃杀之气,冷冷道:“这妖道做人的时候就能残害鬼,为聻岂不是要翻天,普通鬼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要是乘机吞噬阴魂,日后岂不是要为祸一方。”
“扬灭恶气,消散形体。”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魂飞魄散。
两个隶鬼立马唤来庙中长须鬼,让他们各自拿起一柄阴气森森的长扇对着付金的鬼尸开始扇。
城隍庙中又一道短促惨叫响起,顷刻间,付金的阴魂化为黑烟,消失不见。
张桢见今日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找来文判官,开口道:“庙鬼的位置空缺了出来,还请文判官大人找人写个告示,咱们城隍庙招鬼吏。”
“对了,这次多招几个,庙中可堪用的鬼口实在是少了些。”
孙琪心中一跳,多招几个,张桢这是什么意思?今日发生的事,没法不让他多想。
而张桢的打算也没想瞒着人,既然庙中的鬼不听她使唤,她从外面再招一批呢?她这城隍庙连惯有的三司都不齐备,她要是将班底扩增到八司,统统换上自己的人,两位判官,还能如此从容的跟她讲什么旧例吗?
总之一句话,分权!
现在的文、武判官,因为城隍庙司职不齐,权利太大了。
张桢心中有一股忧急,她这中州郡在断裂的龙脉上,天道有感,只怕麻烦事会越来越多,她要是连城隍庙内部都不能掌控,谈何消除恶果?
她现在的法力比往日可是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高,她干嘛还要束手束脚,甚至是自废武功。
张桢在第二日夜里急不可耐找去了阳临县,第三日直接开始“抓壮丁”,将她看好的人捞回了城隍庙。
此乃后话。
城隍庙中的张桢焦头烂额,城隍庙外算计她的单道人也没好多少。
单道人暗搓搓寻张桢的麻烦,为的就是有一天抓住张桢的错处,师出有名弄死张桢。
可惜,他这目标还没实现,就被他那个厉害师侄贺几道堵在了城隍庙外。
“单师伯,掌门师伯让我请你回去。”贺几道悄无声息出现在城隍庙外,从头到脚半分情绪波动也无,一身清冷拦在单道人身前,口中说着请,手中却御使长剑,一前一后封了单道人前后去路。
单道人一脸阴郁,口中讽刺道:“回去干嘛,让你们把我交给龙族出气?还是把我关进禁地,受那寒冰加身之苦?”
贺几道正色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情付出代价,师伯这么多年修道,难道连这点道理都悟不透吗?”
单道人默了默,突然挑衅一笑:“那等师侄你能抓住我了再说!”
单道人说完,身影凭空消失,贺几道却并没有急着去追,反而看了一眼城隍庙中双眼藏着蓬勃怒气的张桢。
此时的张桢双眼因怒气勃发,透出一股特别的活力,跟她平日里包裹出来的谦和完全不一样。
贺几道轻轻笑了一声,看样子,她这个城隍当得也不是很顺手。
直到张桢判了付金魂飞魄散,贺几道察觉到身上的因果之力消减些许,当即掐指而算,原来这世道是少了一个即将出世为祸一方的鬼王!
逃跑的单道人眨眼间远遁数十里,人凭空出现在了一处无名野林中。他心中庆幸道,幸好在城隍庙外有备无患给自己留了后手,不然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显然,他这个当师伯的打不过当师侄的!
单道人一边骂骂咧咧着晦气,一边往最近的县城去。他半路上遇见了一对奇怪的组合,前面一个面有淫、乱的男人慌慌张张,后面一只杂毛狐狸不远不近穷追不舍。
单道人很快就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中想着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冷笑一声后,化做个江湖游医,摇着一枚清脆铃铛,一边走一边喊道:“我能伏狐!”
慌慌张张的男人叫吕恒,朝中太史小官,最近遭遇狐祟,求神、画符诸多办法都用尽了,仍然不见效。
病重的吕恒只好悄悄告假回老家,企图躲避一下追着他不放的狐狸精。可是他在前头走,狐狸就在后面跟着,根本摆脱不了,反倒将自己累得够呛。
远远听见有人在喊能伏狐,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吕恒立马对着单道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医士,你能治狐祟?”吕恒满怀希冀地问道。
单道人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包药,“我能伏狐,你只要吃了我的药,身后追着你的那只狐狸保管药到病除。”
吕恒没有意识到二人话中的差别,听到能摆脱狐狸,立马就让身旁的仆人把药给他煎服了下去。
服下药的吕恒只觉得自己身上有股使不完的劲儿,最有劲的是某处不可言说,他在单道人的催促之下,一反先前惧怕姿态,对着狐狸冲了上去。②
吕恒在单道人一包房中秘药的崔劲之下,直接弄死了狐狸,而他自己本就久病,再被这一折腾,也跟着丧了命。
张桢的城隍庙很快就接到了这一人一狐,同时,张桢的三观再次被刷新。
哦,忘了说,那狐狸是只公的。
张桢对着一人一狐仔细盘问,他们之间的恩怨先不提,只那个一包药就害得人、狐统统丧命的江湖游医,被张桢仔细问了出来。
装扮得像个道人的江湖游医?
张桢再把昨夜从王氏口中问出来的,有道人指使她贿赂阴官之事,细细在心中过了一遍。看来有个道人一只藏在暗处,暗搓搓找她的茬!
可恨自己先前法力低微,竟浑然未觉。
至于是何人,张桢不用猜就知道,贺几道几次给她提点过的单道人,应当跑不了。
作者有话说:
①聻: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②后面不可描述,有兴趣的可以看聊斋原文伏狐
第44章
想明白的张桢也不客气, 直接掏出木鸟开始告状:“贺道长,我似乎发现了单道长的下落,他教唆阴魂贿赂阴官减罪, 挑拨是非害得无辜女子差点被戳瞎双眼, 散播虎狼之药,一人一狐皆丧命在他手中。”
张桢一口气说到此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大街上戏弄卖梨的农人, 偷了人家一车梨。”
擅变戏法的道人,她先前在大街上遇见的可不就是。可惜, 她当时被原著内容所惑, 压根没往单道人身上想过。
告完状的张桢神清气爽, 她相信贺道长会处理好这件事,于是收拾收拾,借道阴冥路, 直接去了阳临县。
她站在宋焘书房前, 礼貌地敲了敲门。
“可是张贤弟?门没关。”宋焘起身相迎,打开房门,将张桢迎了进去。
张桢来之前, 已经使唤鬼差给宋焘送过信了。
二人再次见面, 互相感慨一场, 你一句贤弟, 我一句宋兄, 很快就热络起来。
宋焘从棺材中回魂, 养了三个月身体, 最近才康健, 此时仔细打量着张桢, 见她与活人气息无异, 不无羡慕道:“还是张贤弟机智,想了个舍身魂游的法子,寿终正寝不是问题。”
张桢朗声一笑,有利自然就有弊,将人身修炼城隍法门一事的弊端告诉了宋焘,劝他道:“我只是替宋兄瓜代九年城隍,这点弊端自然不打紧,可宋兄就不能如我这般顾前不顾尾了。”
宋焘听完,一时熄了心中也要拖着人身上任的蠢蠢欲动,焉焉道:“是我想岔了。”
“张贤弟,当城隍都要干些什么?”宋焘心念豁达后,对着张桢好奇探问道。
他最近读了不少关于鬼神的书,可惜书中臆测的多,有实证的少。
张桢叹口气,将最近她做城隍遇见的事大部分一一说给了宋焘,尤其是庙中诸鬼吏收受贿赂、扰乱人间这等丑事,娓娓道来,受害人有名有姓,完全可查证。
并趁机诉苦道:“世人光知道阳间的官差难缠,却不知道阴间鬼吏也是有样学样,好叫宋兄知道,咱们那城隍庙里的鬼,一贪香火,二索钱财,我竟拿他们毫无办法。”
宋焘听完拍案而起,正要跟着张桢大骂鬼吏时,忽然又坐了回去,爽朗又洒脱道:“好了,张贤弟,咱们兄弟之间还要耍这样的花招不成?有话你就直接说。”
张桢见被看穿,也不觉得意外,没有一点尴尬立马改口道:“我今日来,就是想找宋兄商议、商议,城隍庙里的那些鬼吏该怎么治?我相信宋兄与我一样,必不是贪财逐利之人。”
宋焘叹口气,颇有胸襟道:“这些本该是我的烂摊子,倒是劳累张贤弟了。”
张桢立马打蛇随棍,打趣笑道:“所以我今夜来找宋兄你背书了!”
说完起身对着宋焘弯腰揖一礼。
宋焘赶紧将人拉起来,“贤弟你这是干什么!”
“整治鬼差,肃清不正冥风的事你只管放手干,我定然全力支持,宋某平生最恨世道不公,贪官污吏扰乱秩序。张贤弟咱们之间如此缘分,又志同道合,合该一起大干一场才是!”
宋焘多年科举路走得极为艰辛,连城隍都能考中的人,却始终中不了举人。六年前新皇登基后爆发出的科举舞弊大案一出,宋焘越发将功名路看淡。可是,这不代表他忘记了曾经看着才学稀松的权贵子弟,压在他头上中举、中进士,步步高升为官做宰,反过来欺压百姓!
张桢一听这话心中有底,诚恳道:“有宋兄这句话,张桢就放心了,可惜宋兄才病愈,不然定然和宋兄浮一大白。”
二人在书房中豪情满满,对于如何扭转城隍庙不正之风,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张桢干脆邀请道:“宋兄,夜间的城隍庙你怕是没见过,不如今夜随我去看看你九年后为官的地方?”
宋焘犹豫了一下,到底应了下来,感叹道:“我这一去怕不是又要回来躺三个月,贤弟稍待,等我与家中人打好招呼,别又吓着他们。”
张桢赶紧解释道:“怪我没说清楚,咱们借道阴冥路,天亮前定然将宋兄送回来,也不需要躺三个月,我保管宋兄和今日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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