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好停在路灯底下,月亮和灯光一同落下。岑稚低头咬着皮筋,将长发拢成松松的马尾,露出一截纤瘦后颈,被黑发衬得像润白玉瓷。
谢逢周一时间没法分清那是她原本的肤色,还是月光的颜色。岑稚绑完头发,右手往后对他伸过来。
准确地说。
是对他伸出一根小手指。
胸腔鼓噪声声加重。
……这不挺会的么。
谢逢周弯起嘴角,将揣在外套兜里的另只手拿出来,手指勾上去。
察觉到触感不对,岑稚回头瞅他一眼,莫名其妙:“我让你把头盔给我,你干嘛呢?”
“…………”
自作多情的谢少爷后半路全程装死。
语音导航变成手势导航。
不多时到了御庭水湾,小电驴夹在一众豪车里,刷谢逢周的脸进入小区。
和矜奢西欧风的柏府江南不同,御庭水湾更偏向含蓄雅致中式复古。
处处花木成簇,绿荫幽幽。一亭一池一园廊都透出别出心裁的精巧。
不想被后座那人批评开车禁止张望,岑稚控制住欣赏欲望,目不斜视穿过大片藤冰山花墙,沿路找到六号宅。
小区里全是独栋别墅,邻居之间修有灌木花丛,道路宽阔,私密性很好。
门上监控识别到户主自动打开,岑稚把小电驴停进庭院。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谢逢周家里,跟人身后进了玄关,视线往客厅眺,半路却被镂空交错的玉石隔断阻开。
上面零散摆着游戏手办和小型多肉盆栽,最中间的格子放着玻璃瓶。
瓶中水半满,一捧玫瑰开得正烂漫。
他还养玫瑰啊。
岑稚刚要把目光收回来,倏然想起什么,又仔细数了一遍。
九支。
是她送的。
居然养得那么好。
岑稚有些惊讶地看向谢逢周。
被看的人一无所觉,弯腰从鞋柜里拿出双粉绒绒的兔耳朵拖鞋,拆开吊牌递给她,还特地补充:“新的。”
岑稚道了声谢,跟着他进去。
这栋房子从外边看灯火通明,像晶莹剔透又孤高的珠宝盒。进来后的观感却截然相反,生活气息很浓郁。
到处铺着柔软的地毯和靠枕,一整面墙壁的玻璃窗前悬挂着蜿蜒垂落的藤蔓植物,茎叶脆嫩饱满。靠近旋转楼梯的地方摆着很高的矩形鱼缸,里头养着许多色彩斑斓的小型热带鱼,一尾尾彩带似的穿梭在疏落海草间。
明明墙漆家具也是低饱和莫兰迪色调,却完全没有她家的冷漠寡淡。
岑稚感到很新奇,就像闯入一个与自己全然不同的世界。
她正四处打量,余光里出现团雪绒绒的不明物体,热情地朝她扑过来。
岑稚下意识伸手接住,直接被这团沉甸甸的雪团扑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撞进谢逢周怀里,发顶磕上他下巴。
谢逢周毫无防备,侧腰撞上隔断一角,格子里摆放的手办砸在地上。
咚地一声。
岑稚清晰地听见身后那人轻轻嘶了下,声音沉下来:“谢五折。”
萨摩耶知道闯了祸,脑袋整个埋进岑稚怀里,耷拉着尾巴不肯抬头。
突然就被狗勾撒娇了,岑稚无措地伸手撸撸萨摩耶软弹弹的耳朵,转头去看谢逢周:“……你没事吧?”
谢逢周靠着隔断没说话。
过了会儿,皱起的眉松开,他捡起手办放回去:“这话该我问你。”
把五折从她怀里扒拉开,谢逢周将人扯到跟前,“刚不是撞我下巴上了?”
岑稚被他握着手腕低头察看,距离近得有些亲密,她不自然地后撤。
“磕了下,不疼。”岑稚生硬地岔开话题,“你晚饭想吃什么?”
谢逢周见她没事,松开手:“冰箱里有菜,按你喜欢的来,我都行。”
他勾着拉链把外套脱掉,挂到玄关衣架上,“我去洗澡,出来给你帮忙。”
这样的对话太过自然。
就好像他们在一起生活很久了。
岑稚心里生出种微妙感,没等她开口说不用帮忙,谢逢周先把房间布局简单跟她介绍完,去二楼卧室了。
萨摩耶趴在沙发边,脑袋枕着它软绵绵的蓝海豚玩偶,尾巴在地毯上扫来扫去,圆溜溜的眼珠跟着她转。
岑稚感觉它很想跟在自己后边,但可能刚刚被训了,不好意思过来。
远远地对它摆摆手,算打招呼,岑稚取下包,转身去厨房。
冰箱里塞的满满当当。
一打开门,不堪重负被挤出来的胡萝卜尖尖直接杵到了岑稚脸上。
“……”她仰头躲开,有点无语。这菜囤得跟去叙利亚逃难一样。
视线在冰箱里大概扫了圈,岑稚定好三菜一汤,拿完需要的食材,用手肘将冰箱门合上。
厨房里设备齐全,看着都很新,估计没怎么开过火。岑稚找出围裙系上,动作娴熟地洗菜切菜。
她厨艺好,也喜欢做饭。
平时工作太紧绷,只有做饭的那片刻清闲,会让她觉得神经放松。
在岑稚的字典里,人活于世的原则就是四个字:不能饿着。
很快做好三道菜,岑稚想找一个大点的碗去盛那锅紫菜虾仁汤。
找了半圈没找着,最后发现在橱柜的最上面一层。
谢逢周家的橱柜很高,可能是按他身高设计的,整个厨房顶板都不低。
岑稚垫着脚够了半天,放弃,正要转身去客厅搬一把椅子过来。
头顶落下片阴影。
淡淡的薄荷沐浴液和清苦的榛果尾调在空气里铺散开来。
身后那人一手撑在她右侧流理台上,另只手抬起,轻松将汤碗拿下来。
他低头时,有滴水珠从潮湿的额前碎发上落下来,啪嗒砸在岑稚鼻尖。
冰凉凉的触感。
岑稚被砸得后颈激灵一下,故作淡定地从他半圈住的空间里钻出来:“你家碗为什么要放那么高?”
谢逢周像被她问到了,停顿了一下才道:“之前没考虑过这些。”
他把碗递过去,哄人似的顺着往后补一句,“那我以后放低点。”
菜全摆上桌后,岑稚拉开椅子,发现萨摩耶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俩。
岑稚没养过宠物,她觉得谢五折应该是饿了:“需要给它弄点吃的吗?”
“不用。”谢逢周眼皮子也不抬地盛了碗汤,“它最近减肥。”
岑稚哦一声,夹两筷炒木耳,又忍不住道:“可它也没有很胖。”
听出岑稚话里话外的维护意味,谢逢周抬头,挺新奇地挑起眉,视线在萨摩耶和岑稚中间来回打量,最后定格在谢五折身上:“按它一天四顿还加餐的饭量,这会儿确实饿了。”
他把盛好的汤放岑稚跟前,不咸不淡道,“得有五分钟没吃了吧。”
岑稚:“……”
可能是时间有些晚,过了劲,两人都没有太多胃口,菜只吃掉一半。
剩下的岑稚放进冰箱,看着里面摆放得东一戳西一戳毫无规矩,强迫症犯了,硬是把东西重新收拾了遍。
她回到厨房时,谢逢周正微微弓背站洗碗池前,往盘子上挤洗洁精。
谢少爷显然是没怎么做过家务活,洗完两个盘子,池里全是泡沫。
岑稚站旁边看了会儿,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用手肘撞一下他,想说要不还是我来吧,你以后买个洗碗机。
话没说出口,不知道她碰到哪儿,谢逢周手里动作停住,轻吸口气。
岑稚一愣:“怎么了?”
“刚撞隔断上了。”
谢逢周缓了缓,不太在意,洗完最后一个盘子,越过岑稚放进她背后的橱柜里。习惯性递到最高处。
微微一停,又往下放两层。
“严重吗?”岑稚看向他腰侧。
谢逢周低头瞧见她满脸担心,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下去。
“有点。”
他冲干净手,把水龙头关掉,靠回流理台上,“帮我看看红了没。”
说着微微拉开那件睡衣衬衫的衣摆。
岑稚目光毫无遮挡地落在那截肌理清瘦的腰上,和篮球场抓拍到的模糊照片不同,现在清晰到不能再清晰。
她开始的时候没反应过来,眼睛顺着男人坚硬有力的腰线往后,侧腰那处果然青了一块。她低头凑近,伸出一根手指碰上去:“这样疼吗?”
“……”
无人接话。
岑稚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抬起头,视线往上,撞进双笑意促狭的眼里。
谢逢周单手往后撑住流理台,垂下眼帘望向她,语气轻轻慢慢。
“挺疼的。”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河流桌
岑稚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止多逾距, 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指尖蜷缩进袖口里,直起身往后挪了两步。
“……青了一块, 所以会疼。”岑稚面不改色地问,“你家有云南白药吗?或者冰袋,冷敷完就好了。”
她表情还算冷静。
眼神也明亮。
白皙耳廓却泛着红。
谢逢周收回视线,把衣服放下去:“那我用喷雾剂处理一下吧。”
岑稚心里莫名松口气,正要找借口出去,跟前这人又道:“你能帮忙吗?”
耷拉下去的耳朵又刷地竖起来, 岑稚警惕地看他:“不合适吧。”
“什么不合适?”谢逢周站直身, 神色有些无辜的疑惑,“让你帮忙拿下喷雾剂, 怎么就不合适了?”
“……”
他刚刚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但她没有证据。
要论嘴上功夫, 还真没几个人是谢逢周的对手。岑稚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多和他较真儿,出去找喷雾剂。
喷雾剂放在电视柜抽屉第二层, 岑稚按谢逢周说的位置找到,扶着膝盖起身时,在悬挂墙壁的那幅几何撞色框裝画底下,瞥见一张很独特的长桌。
三块不规则木头拼接成峡谷,留白部分是墨蓝河流, 河底隐隐泛着荧光。滴胶调色凝出草丛和河道,桌面被打磨抛光得剔透澄澈, 很有厚度和质感。
岑稚一下被吸引住注意力, 认出这是张以王者峡谷为原型的河流桌。
眼睛亮亮地转头问:“在哪儿买的?”
谢逢周正站在电视柜前,给圆形玻璃小缸里的绿毛龟喂食, 闻言往这边扫了眼, 随口道:“自己做的。”
一级手残选手岑稚同学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她看看河流桌,又看看谢逢周,不太相信:“你怎么做的?”
像是觉得她这个问题有点好笑,谢逢周给龟喂完食,擦掉指尖碎屑,举起两只手对她示意一下:“用手。”
戏谑地说完,他发现岑稚望向他的眼睛里开始一颗一颗地往外冒星星。
崇拜溢于言表。
“……”谢逢周几不可见地轻抬一下眉,忽然间找到拿捏她的方法。
“怎么,”他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在旁边停下,“很喜欢这个?”
岑稚嗯嗯点头,碰到感兴趣的东西,话也多起来:“我一直在玩这个游戏,刚开始特别菜,后来在游戏里遇到个很好的朋友……哦你也认识,他之前还介绍你来接系统升级的单子。”
“我和句号是在河道遇见的。”岑稚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给谢逢周指了下,“就是这里。”
指腹触碰上桌面的下一秒。
盈盈浅浅的湛蓝色光圈从她指尖底下荡开,像荧光海漾起层层涟漪,烟火在墨蓝银河里安静又绚烂地绽放。
岑稚惊讶地睁圆眼睛。
谢逢周甚至听见她轻轻吸了口气。
就喜欢这家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忍住笑,抱着胳膊倚在桌边,逗小朋友似的:“想不想再来一次?”
岑稚:“想!”
她眼里装满蠢蠢欲动的期待,谢逢周抬手关掉客厅大灯。视野倏然暗下来,只有河流桌泛着荧蓝色微光。
“来吧。”
他下巴朝桌面随意一点。
岑稚小心地伸出手指,在刚刚碰过的地方又点一下。
层层叠叠的年轮状光晕绽开来。
她试探着按向别处。
一圈圈涟漪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留下道长长光痕,像蜻蜓翅膀掠过水波。
墙壁映得忽明忽暗,将两人影子投在那副几何画上,被木框装起。
岑稚忍不住哇了声,求知欲达到巅峰:“这底下是装了什么东西吗?”
“感应模块灯珠。”
“噢。”岑稚若有所思,不亦乐乎地玩了会儿,发现河道那一片的涟漪烟火是整个峡谷里最绚烂的。
刚好是她和句号遇见的地方。
真巧。
想起之前那朵纸玫瑰,岑稚不禁感叹:“你居然连这个都会做。”
谢逢周笑:“我会的多了。”
“那你都会些什么?”岑稚是真的好奇,她经常对事物充满探知欲。
很少对人好奇。
她觉得谢逢周就像那种童话迷宫,你以为挺了解他,可拐个弯又会出现不同的风景,他身上永远有新鲜感。
谢逢周没答,语调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散:“以后你就知道了。”
哪能一次性都告诉你。
不得保留点神秘感。
看岑稚还想再上手,谢逢周诶了声:“不能一直摸。”
“为什么?”
“没电换不了。”谢逢周很诚实地道,“我一个月也就碰一回,你刚那几下,已经把我下半年KPI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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