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上了安然桥,就看到张一骑着小毛驴慢慢悠悠走过来。
“赶集回来啊。”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张一爬下小毛驴,委屈说道:“毛驴的脚程就是这样的,也不是我的问题。”
小毛驴大眼睛也跟着扑闪一下,娇娇地咩了一下。
“少废话,这一代有闹鬼传闻,你带人盯着点洛水,还有走访一下这一带的人,看看这几天都有什么异样没有。”沐钰儿吩咐着。
“闹鬼!”张一大惊,看向洛水的视线顿时警惕起来,“什么鬼?”
“装神弄鬼。”沐钰儿懒洋洋说道。
“我得去看看那些尸块了,这里就交给你了,对了还有那个回春堂的少东家,叫人盯着他。”
“好咧!”
杨言非跟在身后犹豫问道:“这人倒卖药材,要不要找洛阳尹把人抓起来。”
沐钰儿牵着缰绳,淡淡说道:“洛阳尹是个糊涂蛋,最会两件事情,一个是装糊涂,一个是装死,这事他不会管的,而且这人留着,我还有个大用。”
杨言非皱眉:“如何用?你是觉得和尸块那案子有关。”
“放长线钓大鱼。”沐钰儿冷笑,“和不和尸块有关还不清楚,但我倒要看看倒卖草药的到底是哪群人。”
杨言非忿忿说道:“这些人若是战乱时期就是发横财的卖国贼,不但不揭发这些事情,反而助纣为虐,美其名曰是为了百姓有药吃,说自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把自己标板成高高在上的神人,简直是寡廉鲜耻,不知所谓。”
沐钰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翻身上马:“不必为这些人生气,时机到了,自然就可以收拾他们了,现在先把尸块的事情查清楚。”
杨言非点头,仰头看着她:“你先回北阙,我去一趟洛阳府看看最近有没有人报失踪的,大活人莫名其妙失踪总该有点线索的。”
两人很快分道扬镳,沐钰儿冒着逐渐变大的雨回到北阙。
“菲菲呢。”沐钰儿把蓑衣递给任叔,随口问道。
“在停尸间呢。”任叔说,“东西刚送过来,她就过去检查了。”
沐钰儿点头,穿过第一进的院子,来到第二进的右厢房。
今日天色昏暗,右厢房早已点满蜡烛,灯火通明,照得房中正在认真摆弄尸体的红裙女郎莫名有些惊悚。
“看出什么问题没有。”沐钰儿面无异色地套上麻衣和羊肠套,接过记录的本子,随口问道。
陈菲菲扭头,一双眼睛莫名晶亮。
“有两个。”她气音说道,一双眼睛倒映着闪耀的烛火,鬼气森森,“你先想听哪个?”
沐钰儿看着白布上毫无人形的尸块,直接说道:“你想先拿哪个吓唬我,你就先说哪个。”
陈菲菲咧嘴一笑:“这里有两具尸体。”
沐钰儿瞬间抬眸,再一次看着那一块块尸块,扬眉:“你确定?”
陈菲菲指了指白布上明显被分成两堆的尸块:这是两具尸体目前能拼凑的样子,两个人连一条腿都不能完整拼出来。”
“这几日风大,风车速度快,尸体太零散了,而且连脑袋都没有。”沐钰儿说。
陈菲菲点头,随后从正中处拨弄着两块惨白色尸块:“但运气比较好,有这两块盆骨被捞上来了,盆骨不算大但比较硬,洛水上的那座风车实在太大了,不屑这种小东西,反而留下这个证据。”
她直接把其中一块稍小的长形尸块捧起来,露出一面还带着血荫横截面,悠悠说道:“你看这个骨头整体狭长又高,而且深,呈漏斗状态,这个位置是盆骨上口,前后距离小,这是典型男人的盆骨,因为男人不生孩子,所以总体长而窄。”
沐钰儿仔细看了片刻,点了点头。
陈菲菲又捧着另外一块,这一块明显更大一点:“你再这块,整体偏大,但很矮,却很轻。”
她把东西递到沐钰儿手中,也顺手把那块男的盆骨送了过去。
沐钰儿一手一个,上下比划了一下。
“确实,这块大却轻一些。”
“对,而且你看她的开口是圆形的,前后距离大,宽但浅,里面呈一个圆桶样子,这就是一个女人的盆骨,这些都是因为这里是胎儿出来的通道,所以要为胎儿铺路。”
“所以这里有两具尸体?”沐钰儿严肃看着白布上的零散尸块,不过十八块,连一个人的都凑不齐,更别说是两个人的了。
“但是拼不出一具尸体。”陈菲菲耸肩,“第二个就是两人是死前被人分尸的。”
沐钰儿目光一凝。
“也就是说两个人活着被分尸的。”陈菲菲笃定说着。
“两具尸体无身高无体重,这具男性腰部右侧有一个桃花纹,女性没有任何特征,怀疑生前被人分尸,骨头都有红色纹路和淡淡血荫,骨头端损处皆有血晕色,今日无日光,若是天气好,放在日光下就会发现骨头是红润的。”
“是被人分尸还是……被风车分死?”沐钰儿问道。
“骨骼面干净利索,若是人为分尸便是你这样的本事都不能这样平整。”陈菲菲沉吟片刻,“我推测最大可能是风车直接把人切碎。”
沐钰儿瞳仁一缩。
“你是说,认识在活着的时候被投入风车的……”
陈菲菲脸色严肃点头。
“目前找到的是男性的半截右手手掌、臂骨、股骨、膝盖骨、半截左大腿、半截右小腿,一只右脚掌。”陈菲菲的手自上而下慢慢划下,一个个解释着,“这人的手掌上有茧,手臂无明显肌肉,半截下小腿有三寸,但肉松垮,大腿缺一截共计十一寸,偏瘦,膝盖骨没有明显损伤,脚掌偏瘦,脚趾正常,无明显标记茧子。”
沐钰儿在案记上快速写着,脑袋却不停地思考着:“可能是读书人,偏瘦,身高大概六尺左右,腰部有桃花纹。”
“对,目前尸体是如此指向的,至少不是干苦力的人。”
沐钰儿停笔,仔细打量着那具零零碎碎的尸体:“能看出几时死的嘛?入水前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嘛?”
“没有找过头颅和喉骨,所以看不到到底有没有呛水的痕迹,不知是昏迷还是清醒,但风车巨大的绞杀,便是下了十倍蒙汗药,风叶落在身上,也该清醒了。”
陈菲菲自己说着说着都疼得龇了龇牙:“凶手有点心狠手辣。”
“落水水流这般喘急,尸体位置不固定,加上春日的水还比较寒,皮肤上的尸斑至今还没出现,你看,只有这块手臂上的有一点点淡红色的不明显的斑块,有点像被冻伤的感觉,尸斑是在人在死亡后一道两个时辰小时出现,经过六道七个时辰发展到最高度,十二到十八个时辰是完全固定下来后不再转移。”
陈菲菲伸手积压手臂那一块尸斑,那淡红色的血痕立马变成惨白之色。“这人情况有所不同,是尸块本就很难形成尸斑,加上浸在水里,三月春寒料峭,洛水更冷,我判断大概四到八个时辰,我还需要时间去验证,用盐白梅等一块块贴覆才能看尸斑到底会不会显眼,至少要一天时间,才能确定出再缩小一点的时间,但很难缩到平常尸体的一两个时辰内。”
陈菲菲蹙眉:“尸块实在太小了,若是能找到脑袋就好了。”
“脑袋会被直接绞碎吗?金吾卫说水下肠子内脏全都被绞碎了。”沐钰儿一脸严肃地问道。
“应该不会,脑袋的坚硬程度超乎想象。”陈菲菲比划了一下,“但大概是掉在风车附近,捞不到了。”
沐钰儿叹气。
“那女的呢?”她看向那具尸块明显更少一点的尸体。
“这女的生过孩子,还有花柳病。”陈菲菲指了指那块盆骨以及下面的半截肉块,肉块上有深褐色的疤痕。
沐钰儿神色一凝。
女人一般这种病无外乎两种途径,一种自己就是花柳巷的人,一种被自己的枕边人传染的。
“这女人有一截颈骨四节,两节下臂已完整,七寸,盆骨一截,会阴处一块,右小腿少一节七寸,腘骨两只完整,左小腿胫骨一截,八寸,左脚掌完整,大约八寸,这女人腿长,脚小,看肤色并不粗糙,手腿肌肉少,脚掌心无茧。”
陈菲菲直腰,慢条斯理说道:“推断此人应该家境不错,不曾做过活,身形修长纤细,五尺半以上,生过孩子,生活的环境并不算平顺,还有我猜测她应该三十几岁了。”
沐钰儿心神一震:“为何这么说。”
“这个骨头三两了,正常人譬如你这样的年纪,这四节加起来大概会有四两,年级越发,骨头会越轻,这人这个轻度,大概三十靠近四十。”陈菲菲拿起那四节还带着皮肉的颈骨,放在一侧的小秤上,比划给沐钰儿看。
“这个年纪若是花柳巷的人十有八九是暗娼了。”沐钰儿分析着,“这男的有花柳病吗?”
陈菲菲摇头:“不确定,他的会阴都没找到,现在尸体上也没有明显的迹象,有三个可能,第一得病的时间短,第二没有得病,第三有病发的尸块都没找到。”
“人总不会自己不要命的跳入风车旋涡中,捆绑或者殴打的痕迹一点也看不出吗?”沐钰儿蹙眉,看着白布上的两具尸体沉默。
“我能把这些上锅蒸一下吗?”陈菲菲问。
沐钰儿抬眸看她。
“这几日都是阴天,天也冷,尸体在水中至少浸泡了六个时辰,所以所有正常人该有的体表特征都不显示,不显示却不代表没有,尸体是会说话的,所有我们只要把重新放置在高温下,再用酒醋一点点贴上去,尸体上到底有没有被殴打过的痕迹就会显示。”
上锅蒸尸体一定会破坏尸体,如今死者还未找到家属,若是之后找到了,死者家属不同意,闹起来便是北阙理亏。
沐钰儿抿唇:“你再仔细看看还有什么线索,我去找人找个批复手续。”
“唐不言哪里去了?”陈菲菲不悦说道,“好歹是我们新上峰,来了一天人就不见了,这事怎么也要他拍板才是。”
沐钰儿慢条斯理地烧着辟邪丹,任由淡淡的木香萦绕在鼻尖:“我现在去唐府找他。”
陈菲菲点头:“辟邪丹和三神汤不多了,但我昨日去南市各大药铺,药价涨了不说,白术和川穹花钱都买不到了,我常年购买的苏和香丸是在南市木樨街的局方堂里买的,如今因为缺少大量草药也关门了,这里只剩下一瓶十丸了。”
苏合香丸是每次验尸都需要含在口中的,可以辟除恶气,效果特别好,至于辟邪丹和三神汤一个是辟死气,一个是辟秽气,一旦全都售空,菲菲这边的验尸便做不下去。
沐钰儿叹气:“最近先节着用用,我已经找到一点草药事件的眉头了,等这具尸体破案了,就把这群祸害一锅端了。”
“一窝水匪不除,端一窝还有一窝。”陈菲菲撇嘴,“上面的人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就任由他们这般欺上瞒下,扰乱洛阳。”
沐钰儿神色凝重,把麻衣手套慢吞吞脱下来。
“这女的有可能是花柳巷的人或者暗娼,我让人去看看。”沐钰儿仔细说着,“男的除了那个红色桃花标记就没其他痕迹了吗?”
陈菲菲摇头:“这个案子毫无头绪,若是张一他们也排查不出线索,只怕要成为无头公案了。”
沐钰儿扭头看了一眼白布上的不成人形的尸块,沉默着。
“那你再复核一遍,等张一王新排查一遍,若是还没有动静,就张贴公告,等人来认尸体。”她跨过火盆上烧上来的苍术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她刚一出二进院子,就看到杨言非冒雨,怀中抱着一大堆案卷走了过来:“我要了近三个月来衙门报过失踪的人,好家伙人还不好,男女老少都有。”
沐钰儿嗯了一声:“这次捞上来是两具尸体,菲菲那边已经有一点眉目了,你先排除一下,等会王新张一回来了让他们去洛阳花柳巷去找,近期有没有一个四十岁上下,五尺半上下,修长白皙,但得过病,可能生过孩子的暗娼失踪。”
杨言非脸色怪异,敏锐问道:“两具!是嫖客和娼妓?”
“现在不好下结论,我现在去唐府找唐不言开验尸特殊单子。”
两人很快分道扬镳,各自离去。
沐钰儿撑着雨伞出了北阙,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远处乌云密布,瞧着马上就有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唐家大门注定是很难进去的,守门的小厮恭敬又冷漠地说道:“我家三郎不见人。”
沐钰儿撑着伞看着高大的唐府大门,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信唐不言是言而无信的人,只是他如今十日不见,许是被事情牵绊了。
只是今日验尸的单子就得批下,她便又去找了容成女官和春儿女官,却都吃了闭门羹。
她在洛阳城奔波数个时辰,却无功而返,只好先回到北阙。
就在这时暮鼓就骤然响起,大雨随之而来,水雾瞬间腾空而生,豆大的雨水自地面溅落,瞬间染湿沐钰儿的衣摆。
“老大,快回来,就等你了。”张一的大嚷嚷声在雨幕中响起。
沐钰儿自伞下抬头。
北阙大门微开,隐约可见其廊檐下坐满了人,檐下观雨,细雨如丝。
小孩子们蹲在廊檐下接水玩。
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丽娘听说你搬家了,给我们送了一只烤羊,快来吃。”张一举着蓑衣立马跑过来,为她披上,“你看我们还挖了地炉。”
他得意笑起来,小眼睛眯得更加小了。
沐钰儿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可真是破费不少。”她跟着张一入了北阙,一股肉香迎面而来。
只见檐下搭了了一个黄油布塔子,下面挖了一个三尺大的地炉,周围拱着一堆堆木材,铁盘上放着一只小羊羔,上面用柳枝覆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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