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放着一扇十六开的仙人垂钓,日月同辉的屏画,最为耀眼的是屏风上的日月都是用宝石镶嵌而成。
屏风后坐着一人的身形,身形微敦实,正懒懒靠在躺椅上。
沐钰儿下跪请安:“卑职北阙司直沐钰儿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屏风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沐钰儿耳朵一动。
这声音她听过。
“把屏风撤了吧。”
姜延一惊,犹豫说道:“殿下。”
“不碍事,撤了吧。”太子殿下郑显温和说道,“孤和这位司直算起来也有一面之缘。”
沐钰儿倏地响起为何觉得这个声音如此耳熟。
——“好大的胆子,殿下在此……”
——“噤声。”
窗边那人的声音格外温和,便是那双意外看到的眼眸也在乍现的天光中格外和气。
屏风被仆人们搬走,露出内间更为奢华的一幕。
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着整个头顶,就像浩瀚星海,点点闪烁,太子殿下背后的星舆图璀璨如群星,乌木屏上的珠玉宝石不计其数,好似当真将日月星辰系数拉回到人间。
太子殿下郑显身形微胖,据说他是所有皇子中最肖像陛下的,一双妩媚的丹凤眼尤为明显。
沐钰儿一扫便想起那双当日在酒楼窗前一闪而过的那双眼睛。
“当日不曾想屋内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她立马磕头请罪。
“不碍事。”郑显脾气很好,笑着点头,“赐座。”
仆人抬着一张茶几和蒲团走了上来,放在左侧的位置,姜延和她面对面坐着。
“司直当日在小巷中大战黑衣人,当真是好身手。”郑显和气说着,“听闻北阙前任司长张柏刀武功便是以长刀闻名,你继承衣钵,不辱先师威名。”
沐钰儿垂颈,谦虚说道:“不敢担殿下夸赞。”
“司直刚才在院门口侃侃而谈,自命不凡。”姜延淡淡说道,“不如司直猜猜今日殿下找你是为何事。”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想来是刚才的那个侍卫告状了。
“不敢揣摩殿下心思。”沐钰儿低声说道。
“你若是猜不出,今日这扇大门怕是出不去了。”姜延注视着面前之人,面无表情威胁着。
沐钰儿眼角一瞟太子殿下,却见太子殿下并不说话,只是捧茶小抿。
“那就恕卑职无状了。”沐钰儿知此事没个结论怕是不能善了,沉吟片刻后说道。
“殿下今日不在东宫传讯,而是借了驸马为郡主建的别院相约,可见此事不宜光明正大出现。”
郑显抬眸看她,温和自然,丝毫看不出是一个东宫太子的威严。
“请卑职过来的人应该是东宫的人,门口的护卫,卑职那日在酒楼上恰巧见过,可见殿下虽借了驸马的小香楼却不打算让驸马牵扯太深,甚至爱女心切把永泰郡主都带了出去,殿下对晚辈一片拳拳之心,说明此事在殿下眼中依然是难事,甚至,连殿下都觉得棘手。”
沐钰儿话锋一顿,扫过在场两位贵人。
郑显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姜延则是眉心紧皱,眸光锐利看着面前之人。
沐钰儿收回视线,大胆说道:“卑职斗胆猜测,此事涉及东宫,且,和陛下有关。”
“你好大的胆子!”姜延怒斥道。
沐钰儿立刻下跪请罪。
“罢了。”郑显叹气,“起来吧,你猜的很准,阁老让某来寻你,当真是敏锐。”
沐钰儿心中一咯噔。
如今能被太子殿下挂在嘴边的凤台阁老,有且只有一个,唐稷。
“坐吧。”郑显挥了挥手,“若非事态紧急,孤也不会把此事托付给你一个外人。”
沐钰儿越发惴惴不安。
“承继,你出去吧。”郑显果然不负宽厚之名,扭头对着姜延说道,“此事还是不要牵连你比较好,六娘如今怀有身孕,你且多去陪陪她。”
姜延稳然不动,叉手恭敬说道:“殿下不必多言,自司直入了小香楼,此事便和微臣脱不了干系了。”
郑显看着他叹气,前十二年的艰苦生活让这位殿下的眉宇间总有着吟饶不去的愁苦,此事这般耷拉着眼尾,越发显得愁苦。
世人都传陛下不喜这位殿下,因为他总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难怪陛下看了心生厌恶。
“是孤拖累了你。”郑显果然又叹了一口气,愁苦惊惧之色。
“能为殿下分忧,是微臣之幸。”姜延垂首,恭敬说道。
沐钰儿在一侧看的暗自惊诧。
想当初东宫空悬多年,梁王虎视眈眈,可陛下还是突发奇想秘密接回当时被囚禁在房州的皇子,猝不及防立为太子,至此梁王和东宫便势同水火。
但奇怪的是陛下,不知是为了巩固姜家的权势,还是消磨郑家不灭的野心,郑姜两家的联姻层出不穷,两家算是彻底被绑在一起。
如今的永泰郡主驸马便是梁王兄长姜则嗣长子。
梁王野心昭然若揭,可他的几个儿子侄子却似乎各有异心。
这位长子自小随祖父祖母生活,性格温和低调,和姜家其余人格格不入,但看今日的架势,他似乎是站在东宫这边的。
“此事说起来算不上大事。”郑显无奈说道,“之前以实让北阙帮东宫找一个人,司直也为此忙碌了好几天,想来还记得此事。”
沐钰儿心中一冽。
以实是唐不言的表字。
寻找鲁寂之事竟然是东宫的事情,可转念一想,毕竟要劳动唐不言的怎么会是小事。
“接下来就由我来说吧。”姜延出声接过话题,淡淡说道,“东宫有宫尹府想必司直是知道的。”
沐钰儿点头。
东宫内设小朝廷就是为了让太子提早熟悉政务,设有八府六局四署三寺两坊一馆的布局,共计二十四个小部,可以说和陛下所对的外朝形成对照,若是不出意外,太子登基之事,这些潜邸旧人也将一朝飞龙在天。
“宫尹府掌管理东宫行政事务,内设宫尹、少尹,其下有令史九人,书令史十八人,各司其职,各有用途。”姜延仔细解释着,“这些除去陛下送选,余下的都是殿下亲自选任,一般都是从历届进士中挑选。”
沐钰儿点头,毕竟除去太子太傅,这些入选宫尹府的进士还负责为殿下讲学职责,作为侍读用处,才学自然是要一等一的。
“当今陛下盛爱佛学,宫尹府中有一位令史精通佛学。”
沐钰儿瞬间坐直身子,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瘦的画像,知道正题来了。
“半月前陛下听了章氏兄弟的进言,要招一位令史五日后入宫将经。”姜延声音微微低沉。
沐钰儿发现太子殿下的脸色竟有惶恐之色。
“陛下传旨女官刚走,殿下就去唤人,却发现此人不在宫尹府,等至中午仍久等不至此人,东宫便派去人那人府中找人,却发现这人在早上跟家人说此人今日天还未亮便出门上值,至今也未归家,我们的人遍寻无故,这才托付给唐家。”
沐钰儿神色凝重。
怪不得此事落在唐不言身上。
“他在那日之后就失踪了?”她沉声问道。
“是。”郑显低声说道,“鲁寂那夜还跟我讲经,可那夜之后孤就再也没见过此人。”
姜延拧眉说道:“鲁寂就是这位失踪令史的名字,此人是文明元年的第六十九名进士,乃是殿下亲自挑选入东宫的人,性格温和忠厚,做事规矩本分,从不与人结怨,入东宫这些年从未与人红过脸。”
沐钰儿眉心微微皱眉,万万没想到此事还没有结案,甚至情况越发危急。
“此人的消息我已经传信给唐少卿,我们的人在西市的三金码头找到人,但他异常警惕,在追捕中直接跳上去往郑州的船。”沐钰儿声音不急不慌,眸光却不错眼地看着太子殿下。
郑显嘴角抽动一下,惶惶不安。
“我们收到唐不言来信,当日便登船去追,也追上那条船了。”姜延沉声说道。
沐钰儿心中蓦地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不是他?”
“正是。”姜延脸上浮现怒气,“是一个背负赌债的赌徒,误以为是赌坊的人来抓他,这才随意跳了一艘船。”
“你们北阙到底有没有仔细找人。”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说道,“平白耽误这么多时间,人却还是没找到。”
沐钰儿并不害怕,反而据理力争:“我的人不会出错,就是按照画像上的人找的。”
“司直言下之意就是我们的画像有问题?”姜延怒气冲冲地质问着。
“不敢,当时少卿并没有给我们太多的线索,只一张画像,北阙的兄弟就在洛阳城大海捞针找了三日。”沐钰儿神色冷淡,直接反问着,“难道那人没有和鲁寂七八分相似吗?”
姜延语塞。
“此人确实和鲁寂有几分相像。”郑显出声缓和气氛。
沐钰儿不得不收起脸上的怒气,叉手平静说道:“寻人只凭画像本就会有几分失误,那人当日在码头行踪诡秘,加上七.八分相似的面容,自然就断定这就是殿下要找的人。”
郑显性格敦厚,面对沐钰儿的强势,先一步退让:“司直此言也有道理,但此事不宜声张,当时我们的人找了三日都没有任何线索,这才寄托在北阙,如今已经十日过去了,错失良机,切不可再失误了,今日请司直前来,就是一定要把人找到。”
“难道此人还在洛阳城?”沐钰儿反问。
“他一定还在。”太子殿下不曾说明理由,但态度笃定。
沐钰儿心思微动,目光自神色各异的殿下和郡马脸上扫过,沉吟片刻后:“敢问殿下,此人在失踪前可有什么异样?”
这便算是信了太子殿下的这个判断。
郑显愁眉苦脸,一脸苦相,闻言摇了摇头。
沐钰儿沉吟片刻又问道:“那殿下可以说一下鲁寂和殿下最后一面是如何情形吗?”
郑显想了片刻,突然说道:“说起来他失踪的前一日,本不是他为孤讲经的,是他和苏怀换了时间。”
“那当日鲁寂和陛下说了什么?”沐钰儿连忙追问道。
“就是普通的讲书,讲的是魏玄成的事,又引用了雍也篇第六篇的话,告诉孤识英才不论出身,得其用须邦有道,主政者应任人唯贤,而非任人唯亲。”郑显揉了揉脑袋。
“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他平日里不爱说话,但那日讲的格外动情,我也不好打断,直到戌时这才离开。”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这是正常时间吗?”她问。
“差不多吧,讲课时又长短,戌时是正常时间。”太子解释着。
“之后鲁寂便离开东宫了?”沐钰儿问。
郑显点头,随后摇头:“不知是否离开东宫,只能说是离开了孤的宜春宫。”
这话有些意思。
沐钰儿敏锐发现这位殿下并没有把话说干净,或者说,整个事情他们都只说了一半。
“事情便是这样。”姜延厉声说道,“还有三日就是陛下召见了,可鲁寂还没有任何消息,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还请司直尽快把人找回来,哪怕是尸体。”
沐钰儿沉吟,随后说道:“卑职这几日可以去东宫询问鲁寂的同僚吗?”
郑显犹豫。
姜延不悦说道:“为何还要去东宫,把你叫到这里,就是希望不要声张。”
沐钰儿但也不惧,认真解释着:“寻人不是只派了人手就一定能找到,不然从事发到现在中间十多日时间,殿下和驸马难道就没找过,可还不是一无所获。”
姜延顿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沐钰儿垂眸,态度状似恭敬:“只有分析前应后果才能知道此人到底只是误走失,被绑架,还是,惨、遭、不、测。”
郑显脸色微变。
“卑职也知殿下为难之处。”沐钰儿话锋一转,恭敬说道,“此事卑职一定暗自拜访,绝不惊扰他人。”
郑显盯着她看,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传闻这位太子殿下性格犹豫,许多事反而要倚靠其他人,不过是问线索,却让他思考这么久,可见事情并不简单。
沐钰儿心中一沉。
郑显好一会儿才犹豫询问道:“说起来,如今你和唐不言也算认识。”
沐钰儿不好意思说上一个案子把人得罪深了,现在唐不言都不愿见她了,但面上只好故作镇定地点点头。
“过几日便是我家八娘的十五岁生辰,唐家按理都会上门祝贺,你不妨和唐不言一起上门。”
沐钰儿呆滞。
“不行?”郑显皱眉问道。
沐钰儿连连摇头,委婉说道:“只是卑职已经十日不曾见唐少卿了。”
郑显松了一口气,替人解释着,絮絮叨叨,当真看不出一朝太子的气势。
“你也该知他自小体弱,之前曲江案如此奔波,虽最后查出科举舞弊案的真相,但他身为扬州别驾也受到牵连,他体弱,陛下不能打他板子,便打了他身边的仆从三十大板,他那日站在日头下跪了两个时辰,他这样的身子,案子一结束人就病了,当夜还惊动了太医。”
沐钰儿一惊。
久不见唐不言,不曾想竟然是病了,明明最后一次见他,还能颇为险恶地诈和吏部尚书,出门前还给她布置作业。
说起来,那日见他,他确实脸色比往常还要白上一点。
沐钰儿心事重重出了别院,只是刚出巷子口,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和一张熟悉的小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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