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叽叽喳喳围着跑。
“总算回来了。”丽娘还是穿着那声暗黄色的坦领半袖,间色长裙,腰间围着一块耐脏围兜,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原本正在廊下聊着天的人也悉数看了过来。
“小钰儿回来了啊。”人群正中的陈菲菲抬首,招猫逗狗似的摇了摇,“快换身衣服,准备吃饭了。”
沐钰儿在雨中看了一会儿,这才去屋内换好衣服再一次出来,廊下不少人正围着一口铁锅,见丽娘在摊饼。
“我新学的,说是山东的薄饼。”丽娘顺手把一张薄如蝉翼,大若茶盘,柔腻无比的薄饼自锅里掀开。
“到时候裹一些羊肉,再放一点菜,正是好吃。”丽娘手脚麻利,说话间已经做了三四张。
“你们怎么都回来了?”沐钰儿也坐在廊下,捏了一颗杏子,随口问道。
“打听清楚了呗,一无所获。”
张一笑说着。
“花柳巷那些人向来自顾不暇,没找到符合司直要求的人。”
王新说。
“衙门中的失踪人口也没有这一号人。”
杨言非也为难说着。
沐钰儿哦了一声:“那就发布告吧。”
发布告一般是最后一种寻人方式,等家属自己上门。
“就是。”陈菲菲浑然不在意地说着,“我们北阙虽想要肃清天下不平事,可天下不尽如意之事如此之多,你们也不是没尽力,吃饭吧,不说这些了。”
“就是。”张一和几个小孩蹲在搭子下偷偷开始自己割烤羊肉吃,“老大跑了这么久,衣服都湿了,也不是不努力,洛阳府一年没破的案子垒起来可比我们全部的案子都高,也不见人家愁得吃不下饭的。”
北阙一伙人一排懒懒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水一串串落了下来,羊肉烤制特有的香味在潮湿的雨汽中弥漫。
第二天一大早,沐钰儿贴好寻人布告,正打算拎着新做好的郫筒酒和整三千字的检讨书再去看看新邻居搬家了没,不料刚出了街口,一辆深蓝色马车停在她面前。
“司直,我家郎君有请。”
一个带着斗笠的矮小男子下了马车,把人拦着,恭恭敬敬说道。
作者有话说:
古代律法对哄抬物价却是都有规定,我这里选取的是唐律
这个颈骨的说法,我是之前查质料的时候看到一个清朝末年的一个案子,里面一个仵作说的,但我后来没查到这个到底有没有依据。
这个故事大概就是一个女的嫁给一个吃喝嫖赌的男的,男的接过和他小妈有不正当关系了,小妈对女的这一会很苛刻,叫女的给她做鞋,然后有嫌弃不合脚,女的就说他是做人不正,然后小妈就和男的告状,男的就用木棍抵住女的脖颈,让小妈打她出气,结果把人弄死,两个人就开始谎报人是病死的,又用钱收买了女的爸妈(清朝法律我查过命案是必须有血缘关系的人报案才能受理的),直到女的弟弟一年后回来发现不对,这才报案,但第一人官是糊涂官被收买了,就不受,直到五六年后新官来了,查到这个案卷,加上女的弟弟来报案就重新受理,找了一个很有名的仵作,仵作这才支出这个人的喉骨不是女的喉骨,说重量不对,后来查明是男的买通了原先的仵作,那个助纣为虐的仵作因为害怕一直藏着喉骨有损伤的骨头,这才让案情沉冤昭雪。
第36章 银老案
更衣
那人若不是右手握在刀柄上, 那恭敬的态度,到也称得上那声‘请’。
“可我现在有事情要先办。”沐钰儿见状,故作为难, “怕是不能赴贵人约了。”
那仆人只好慢吞吞拔刀:“还请司直以我家郎君为重。”
沐钰儿扬眉,直接说道:“你也打不过我。”
仆人呼吸一顿,随后嘴角微微抿起:“但郎君所说之事,仆不能不完成。”
“我这里可有两具尸体要等着破案。”沐钰儿看着他的脸, 笑眯眯说着, “狱案之重,不敢萌一毫慢易之心。”
仆人握紧手中的长刀,手臂微抬。
“但是……”沐钰儿话锋一转, 笑眯眯说道,“贵人所求也颇为重要, 还是速战速决为好,赶紧上车吧。”
仆人被这前后态度震得面露呆滞之色, 一时间僵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沐钰儿笑眯眯掀开帘子, 慢悠悠上了马车。
马车外面看着简单, 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那茶几是镶嵌在车壁上, 却又可以移动, 巧思大于精致, 非能工巧匠不能成。
那仆人木着脸,自暗格中端出一叠拼色糕点,一壶白玉茶盏, 端端正正摆着茶几上。
沐钰儿眼睛微亮:“没毒吧?”
“早就就听闻司直行事与众不同,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那仆人没好气地讥讽着。
沐钰儿笑了笑, 捡起一块糕点塞了进去:“好说好说,但我为何要和别人相同。”
仆人语塞。
“你家贵人为何找我?”沐钰儿吃了两块糕点垫垫肚子,直截了当地问着。
那仆人果然装死,一副眼瞎耳聋的挂壁模样。
沐钰儿只好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又自来熟摸来一块糕点,开始窸窸窣窣地吃起来。
“这个白玉糕做法细腻,放了细杏仁、核桃碎,还有樱桃干、黄桃干、葡萄干,这配料足够酸甜了,可你们还放太多糖了,嗯,这香橙片不错,橙汁浓郁,薄如蝉翼,但也太甜了。”沐钰儿吃着东西开始挑三拣四。
“你家主人很爱吃甜啊。”
男子还未见过如此不着调的人,虽然嘴上不说话,眼睛却是忍不住瞟她。
司直沐钰儿在洛阳一直都算出名,前几日的科举案更是不动声色掀起腥风血雨,陛下三日连砍了十八人,数百人被牵连,一时间午门的血都擦不干净。
北阙名声本就不好听,如今更是添了一笔血色。
“这个茶倒是不错,”沐钰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抿了一口,终于露出一点满意之色。
男子不满她的指指点点,讥笑着:“剑南雅州名山的蒙顶茶,一年不过三十两,自然是不错的。”
沐钰儿嘴角露出得意地笑来:“不曾想是哪位殿下寻卑职?”
那男子脸色大变。
沐钰儿如牛饮水,把那盏茶都喝完这才笑眯眯说道:“贡茶可不能落入民间,更别说这等口味醇厚,茶味浓郁的好茶,卑职听说几位皇子中只有两人爱甜食,一人乃是千秋公主,一位……乃是东宫殿下。”
她满意地看着男子瞳仁瞬间紧缩,虽很快就把所有情绪敛下去,故作冷漠,但沐钰儿毕竟掌管北阙多年,这点掩饰功夫在她眼中和裸奔无疑。
——太子殿下竟然找她,这事实在有趣。
这位东宫太子在未被册立太子之前在着实过了十几年苦日子,现在当了太子,日子也过得也不太如意。
毕竟他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如今一个命丧黄泉,一个至今还在封地被监视,这些都让这位怯弱的太子畏惧当今陛下,他的生母。
这些年太子殿下在东宫酒色犬马,足不出户,就连朝议大会也不曾去过几次,结交朝臣更是想也不曾想的事情,直到前日下旨让梁王重新入了朝时,捎带了这位太子殿下,这才稍微有了点动静。
沐钰儿还未想出个所以然,马车便停了下来。
那仆人下了马车,恭敬说道:“司直请。”
沐钰儿慢条斯理地最后一点茶喝干净,这才慢吞吞下了马车。
高大朱红的三层小楼,两侧的屋檐如鸟翼一般散开,从背后便已经足够高大,若是冲正面看只怕更加恢弘。
这是一座别院的后门。
“司直里面请。”仆人上前敲了敲门,小门很快就被人打开,露出一张警惕的脸。
小袖窄衣,腰间跨着刀,是一个侍卫。
沐钰儿扬了扬眉。
这人她倒是见过。
“你就是沐钰儿。”那人上上下下不甚恭敬地打量着沐钰儿,下巴微抬,倨傲问道。
沐钰儿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反问道:“若是不是如何?”
那人脸色微变。
身后的仆人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沐钰儿,连忙说道:“是她,正是沐司直,仆是看着她从北阙大门出来的。”
“也不好说吧,万一是其他人呢,北阙又不是只有沐钰儿一个女子。”沐钰儿慢慢吞吞反驳着。
侍卫的目光越发惊疑,手指已经按到刀柄上。
“是是是,真的是她,仆是见过沐司直的。”仆人崩溃解释着,一言难尽地看着沐钰儿,“司直,你怎么,怎么乱说话啊。”
——这位沐司直瞧着白白净净,乖乖巧巧,为何如何调皮。
沐钰儿笑吟吟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道:“试探一下事情到底要不要紧。”
侍卫和仆人脸色大变。
“瞧着,确实有些要紧。”她理了理袖口,和和气气说道,“不好让殿下久等,我们走吧。”
“你!”侍卫大惊,马上瞪眼仆人。
仆人吓得连连摆手。
“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沐钰儿站在台阶上,好声好气解释着,“若是以后想要秘密带一个人,千万不要在巷门口逮人,这样一看便是打听过那人的消息,这样的人无非两种可能,有求于人,有仇于人,范围一下便锁小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接人的马车也最好不要放自家主人的东西,哪怕是不要的,更别说贡品,我是不识货,但我的嘴一向识货。”
“你怎么知道是不要的东西。”仆人惊诧问道。
“那糕点冷硬,你总不会端这样的糕点给主人吃,大概是想着要来接我,又临近中午,主人家宽厚,让你带一些东西来,所以糕点是随手摸来的,至于茶又是好茶,因为没有冷茶,也没有次品。”
仆人大惊。
“司直好厉害。”
沐钰儿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客气说道:“还行。”
“司直最好一直这般厉害。”侍卫冷笑,让开一侧,“请吧。”
庭院深深,那一角让出的风景,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沐钰儿跟着侍卫身后入内,绿芜墙绕,中庭日淡,正中的一池春水上,呢喃蹴水,柳絮飘飏。
这件别院出人意料的大。
沐钰儿走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来到那间三层阁楼前。
红墙绿瓦,香墙粉栏,无不透出这是一个为女子建造的阁楼。
沐钰儿扬了扬眉。
“殿下,司直来了。”侍卫敲了敲门。
大门很快就被打开,露出层层帷幔,轻纱飞扬,日光如瀑。
沐钰儿刚踏入屋内,大门就被关上,屋内的光线微微暗了下来。
“司直这边请。”柔媚温顺的声音在右侧楼梯间响起。
沐钰儿顺势望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绿衫连珠纹锦背子,下着红黄间裙,外罩一笼天青纱裙,与肩上的绿帔子相得益彰,显得格外温婉和气,头戴一冠翠翘金雀,两侧各有四只花头簪和细头簪,相互拱卫,裸露的脖颈处带着一串嵌宝花坠的水晶项链。
沐钰儿的视线落在她微微凸起的肚皮上,心思回转,倏地下跪行礼:“卑职参见永泰郡主。”
那女子笑了起来,眉眼间顿时天真乍现:“你认识我?”
“马车从承义坊一直往北走,马车宽敞无颠簸,路上行人叫卖格外嘈杂,是以应该直接走上主路,如此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少一炷香的时间,按着这辆马车如此快的速度,应该能迅速进入内坊,按时间停在五个善坊附近。”
屋内格外安静,沐钰儿垂眸,低声继续说道。
“积善坊在左,马车不曾拐弯,反而朝着右边驶去,是以便在其余四坊,四坊内有如此三层小楼,又明显是女子特征的,只在旌善坊内有一幢,乃是继魏王姜延在长安元年为迎娶郡主殿下所建的小香楼。”
沐钰儿低声说道:“且如今皇亲中有五月身孕的贵女只有您一人。”
永泰郡主郑仙儿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扭头开心说道:“承继,她真的好聪明啊。”
沐钰儿悄悄抬眸,就看到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正顺着扶梯走了下来,轻轻搀扶着郑仙儿的手臂笑说着:“好了,玩够了便去休息,你午膳还未用呢。”
郑仙儿钻到他怀中,娇气说道:“我不去,我要看你们到底神神秘秘在做什么事情,让我也听听嘛。”
继魏王姜延捏了捏她的小脸,好声好气哄道:“那也先去吃饭,吃了饭,下午还能出去玩,不如下午只能在家中休息了。”
江仙人皱眉,有些不高兴地推开姜延。
“碧橙,送殿下回屋用膳。”
一个穿着暗红色裙裳,年纪稍大的嬷嬷自角落里悄无声息出来,接过郡主的手臂,低声哄道:“南市最近来了一班手艺人,用了午膳,便可以出门玩了。”
郑仙儿眨眼,天真说道:“真的吗?”
姜延点头:“自然。”
郑仙儿立马笑了起来,扶着婢女的手,开开心心出门了。
郡主一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沐钰儿心中一惊。
永泰郡主乃太子第七女,性格出了名的温柔天真,现在把她支走,只能说等会要说之事确实很要紧。
“起来吧。”郡主走后,驸马脸上的温柔笑意便敛了下来,淡淡说道,“随某来。”
沐钰儿起身跟在他身后,楼梯层层而上,就像一个巨大的圆盘,姜延目不斜视,直接带人来到顶楼。
原本狭小的视线骤然一亮。
这是一个观星台。
宽阔巨大的平台,周围是用八根顶天立柱的木头撑起屋顶,柱子与柱子间挂着被卷起的竹帘,但内衬的轻容纱却是放了下来,只在正前方的位置全都卷起,可以看清整个旌善坊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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