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徐行顶着一个巴掌印,是万万不能见人的,独自躲在殿中,满脑子都是邬宁,翻来覆去,越想越堵得慌,到最后就只剩一个念头——他不好过,也不能让邬宁好过。 “你不是要一个人安静会吗?急火火的找我来干嘛?” 邬宁背着手,走路的姿势简直吊儿郎当,她平时不这样,她故意的! 慕徐行咬着牙,一把搂住她的腰,几乎是将她从地上薅起来。邬宁一惊,下意识挣扎,却半点不起作用,被慕徐行连提带拽的抱进寝殿,丢到被褥凌乱的床榻上。 虽说这一下摔的不是很疼,但邬宁仍睁大双目,不敢置信的看着慕徐行。 而慕徐行好像很得意,站在床边俯视着她:“怕了?” 邬宁纳闷,慕徐行到底怎么长大的?威胁人都不会,这语气,似乎她说怕,就要把她抱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何况……慕徐行真以为把她往床上拽就能吓唬住她? “你到底要做什么?” 邬宁不仅不怕,反倒有点好奇。 慕徐行非常挫败,觉得邬宁简直刀枪不入,要让她感同身受比登天还难。 既然如此…… “陛下想不想知道我们那边临睡前如何沐浴?” “说来听听。” 邬宁果然被勾起兴趣。 慕徐行深吸了口气,说:“你若打盆热水来给我洗脚,我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我回家了宝子们,我要努力更新,争取早日完结!
第92章 这世上有精于算计的聪明人,也有没脑子的蠢货,依邬宁的眼光看,慕徐行应当称得上前者,他思虑周全,考虑长远,做事总是按部就班,很有条理,很妥帖,几乎没出过什么差错。 可以上这些优点,皆源自于他的谨慎。 藏书阁的郎官们私下议论起他,都觉得他是一位极好的上峰,吩咐下去的事必要将所有细节全部掰碎揉烂,一点一点的喂给人家,事后还不忘再三确认是否有落实,倘若出现问题,便能及时挽救回来。 比起那些话说一半,要底下人自己去领悟,见苗头不对即刻甩锅的上峰好了不知多少。 然而郎官们却不晓得,慕徐行在这背后付出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时常伏在书案前挑灯夜战,熬得眼眶青黑。 他宁可忍受辛苦,也不敢有半点疏忽。 这种谨慎绝非与生俱来,而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邬宁虽对慕徐行过往的经历知之甚少,但凭着他素日秉性,也能猜到一二。 他身后必定是没有任何退路,才会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受了委屈,欺辱,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 因此,哪怕他忍无可忍了,一时也做不来折腾人、折磨人的事。 打水洗脚,亏他想得出。 “好啊,那你坐着。” 邬宁说完,真就起身走进净室,端了一盆热而不烫的水出来,弯腰放在慕徐行跟前:“用我替你脱鞋吗?” “……” 邬宁这般唯命是从,半点不觉屈辱和难过,令慕徐行既别扭又憋屈,他绷着脸,浓眉紧蹙,盯着邬宁,恶狠狠地脱掉鞋袜,将双脚浸入水中:“我真佩服你。” “佩服我能屈能伸吗?” “佩服你没心没肺。” “瞧你这话说的,没心没肺那不成了行尸走肉,我只不过是……” 邬宁随手拖过一旁的方凳,坐在慕徐行对面,也褪去鞋袜,同他在一个木盆里泡脚。慕徐行还在等着邬宁没说完的后话,全然未察觉自己的大脚上踩了一双小脚。 “是什么?” “嗯……心怀大志,不拘小节。” 慕徐行冷哼一声:“你有什么大志,开疆拓土,做千古一帝吗?” “这难道还不算大志向?天地永恒,日月长生,而人活一世,短短数十载,转瞬即成空,眼前丁点的情爱仇怨,也值当放在心里耿耿于怀?”邬宁真希望慕徐行听了她这一番话能不再闹别扭,她还是很愿意慕徐行跟从前一样,与她一条心。 可惜,慕徐行并不认同她,看她的眼神甚至像是为她感到悲哀。 “我说的不对吗?” “或许你是对的……可这个世界,你的王朝,你的疆土,只小说里的寥寥几笔罢了,就算你处心积虑,成了史书上的千古一帝,又能怎么样呢,到头来回想过往这短短数十载,也不剩什么了。” “照你的意思,世间千万人,亦是浮生若梦,死不足惜。”话至此处,邬宁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你所谓的寥寥几笔,于我而言却是真真切切。” 是非对错,全在个人,更何况邬宁有颠倒黑白的本事,慕徐行从来辩不过她:“但愿你心如磐石,至死不悔。” 慕徐行嘴上说着“但愿”,邬宁听着却大有笃定她会后悔的意思,不禁感到些许烦躁,只是她擅于隐藏,眼珠一动,又漫不经心地说起玩笑话:“你还没告诉我,你们那边临睡前如何沐浴来着。” 慕徐行垂眸,才察觉邬宁与他同一个盆里泡脚,很明显的惊了一惊:“你几时把脚放进来的?” “我看你倒有点像行尸走肉。”邬宁勾起十根秀气的脚趾,都泡的有些发红了。 所以说习惯可怕,如此亲密的举动,竟仿若不经意间的呼吸。 慕徐行喉结微动,几乎是立刻缩回了双脚,那样子,像是邬宁身患无药可治的疫病,若再晚逃离一瞬便会传染给他。 邬宁笑意凝固在脸上,有意再给慕徐行一巴掌。 但想了又想,终究是没那么做。摸着良心说,慕徐行实在是好脾气,换了旁人被这样算计利用,估计就得在心里筹划怎么忍辱负重,怎么夺权篡位,怎么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狠狠报复回来,可慕徐行分明恨得牙根痒痒,也顶破天作怪到让她洗脚的程度了。 她要是再欺负慕徐行,不单慕徐行窝气,她自己都过意不去。 邬宁便一声不吭的默默用布巾擦了脚,转手递给慕徐行:“喏。” 慕徐行没有接受她的示好,像蜷缩成一团的刺猬。昏暗的烛光底下,他脸色格外苍白,更显得眼睛大而清澈,含了一层水汽似的湿漉漉。 这眼神,就跟慕迟受委屈时一个样。 邬宁胸腔里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不算疼,更多的是酸麻,因此不足以邬宁为之敲响警钟:“是你不要的,我可没食言,能不能挪开点,我好躺下。” 真不晓得慕徐行突然间犯了哪门子的倔,邬宁让他挪开点,他竟直接靸着鞋下了地,一屁股坐到窗边的书案前。老僧入定,要坐一晚。 行,谁难受谁知道。 邬宁也不叫宫人进来伺候,径自换了寝衣,扯过柔软馨香的被子,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 如此漫长且令人疲惫的一天终于结束,按说邬宁该很快入梦的,可她生生躺了小半个时辰,愣是没培养出半点困意。 她不受控制的琢磨一件事,只一件事。 夜里很冷,哪怕殿中烧着炭炉,也挡不住窗缝里钻进来的丝丝寒风,慕徐行为什么偏要坐在那。 在这漫长且令人疲惫的一天结束后,在静谧空虚的深夜里,邬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慕徐行不止生她的气,恨她恨得牙根痒痒,还有可能厌恶她。 邬宁从来是被人深刻的爱着或恨着,厌恶,无比陌生。 她转过身,背对慕徐行,于迷茫与清醒之间感到一点不知所措。 …… 御前的宫人身处权利中心,会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而那些能通过枝梢末节提前预判后宫风向变动的才是真有能耐。 譬如沈家得重用,他们便知晓沈应即将得宠,早早的笑脸相迎,巴结奉承,譬如朱晨和身边掌事宫婢走得太近,他们便知晓此人即将大祸临头,对其避之不及,踩起来更毫不手软。 唯独慕徐行,是他们难以掌握的一匹野马。 自那日清早邬宁冷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出云归楼起,到如今已有大半个月,邬宁再没踏足过云归楼,再没见过慕徐行,甚至平日连提都不曾提及。 若说慕徐行彻底失宠,还真不是,他照样自如行走于藏书阁和晚清轩,随时随地可传召大臣入宫觐见,那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鸾司卫有时也听从他的差遣。 后宫侍君,失宠不失权,多稀罕啊。 御前的宫人无不暗地里揣摩着圣意,可揣摩到脑筋打死结仍毫无头绪。 邬宁除了对慕徐行避而不见,再没丁点异常之处,每日上朝,批奏折,与大臣商议政务,闲暇时或陪同沈应骑马射箭,或与燕柏在御花园负瑄闲看,或到杨晟宫里读书品茶,最出格的不过是领着郑韫去京兆府亲自查办了一桩冤案。 掰着手指头细细一数,这日子还挺多姿多彩的。 就是太多姿多彩了,没一刻闲着,平时好歹乐意独自待会,现在走哪都前呼后拥的,宫人们轮班伺候她都觉得有些乏累。 “荷露姐姐,你说怪不怪,这时节里,眼看着天寒地冻了,陛下竟要进山猎一头鹿,炙鹿肉来吃。”天子围猎要筹备许多,茶点、衣物、被褥、营帐中的布置,样样疏疏皆是御前的活计,天气愈发冷,难免有抱怨声。 荷露笑了笑,虽年纪不大,但口吻却像个老姐姐:“总在宫里也怪闷的,能出去透口气多不容易,你怎还怨声载道,当心不带你,留你看家。” “别!我就是纳闷嘛,陛下不一直嫌猎场脏,怎么突然要围猎。”小宫婢暗搓搓的打探消息:“你说陛下会不会带上慕常君?” “嗯……”荷露沉吟片刻,笑道:“我想应该会。” “我看不见得,陛下已经冷落慕常君有些日子了。” 小宫婢盼着荷露仔细同她分析一番,若她也通晓了圣意,日后就不愁前程了。 可荷露委实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陛下是在耍小孩子心性,只好避重就轻:“那不妨打个赌,就赌你这月的例银。” “欸,我才不同你赌,一准赔个血本无归。” 正赶这话来了,出发围猎前一晚,邬宁便是吩咐这小宫婢去云归楼通传。 “荷露姐姐!你真是神了!半仙似的!得空了给我算一卦吧!” “我这会就得空,你且瞧着,常君定是不愿去,为你能向陛下有个交代,他定会称自己染了风寒。” 小宫婢瞪大眼睛:“若,若真如姐姐所言,我该如何是好?” 荷露想了想说:“你什么都不必做,回来的时候只管走得慢一些,常君他……兴许会改主意。” 作者有话说: 好耶!我恢复日更了!还是日更三千!
第93章 邬宁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慕徐行自知拿她没辙,再纠缠下去倒显得自己很没出息。 更何况……面对邬宁,慕徐行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他拿邬宁没辙,邬宁对付他的办法却层出不穷,慕徐行怕到最后,他会深陷泥潭而无法自拔。 既然惹不起,那还躲不起吗。 慕徐行打定主意要与邬宁拉开距离。 邬宁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乐得配合,便是在御花园里远远瞧见他的身影,也会特地绕开路。 慕徐行以为自己得偿所愿,该长舒一口气,可宫人们老是在他耳边有意无意的提及邬宁今日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什么,这种添油加醋的转述反倒让他郁闷。 至于这场邬宁突发奇想的围猎,起初慕徐行真不打算去,他以偶感风寒为由,一口就回绝了那个小宫婢,而小宫婢仿佛早有预料,半点不惊讶,朝他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瞧那模样,好像邬宁事先交代过什么似的,譬如“他多半不会去,问一嘴,给他个体面就完了”。 慕徐行强忍着不痛快,回过身来,对上好几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宫里的日子虽锦衣玉食,但毕竟是一成不变,难免枯燥乏味,能有个出去解闷的机会着实不易,连同丹琴在内,这些宫人平均年龄不到十八岁,本质上还是半大孩子,自是非常渴望到山里“露营”,看看那广袤无垠的天地。 慕徐行被这几双眼睛盯得头皮发麻,转念一想,他一不心虚,二不理亏,何必如此刻意的躲着邬宁,纵使见着邬宁也没什么大不了,全当邬宁是空气! 一股不知名的冲动促使慕徐行改了主意。 腿脚最快的丹书一得令,扭头就跑,生怕收不回慕徐行泼出去的水,幸而小宫婢动作慢吞吞的,还没有走远。 于是云归楼一干人等顺理成章加入到了围猎的队伍当中。 皇家猎场设在京城驻军的军营附近,出城不远便是,因紧挨着慎明行宫,也无需筹备的非常周全,倘若缺了什么,快马一匹到行宫取来即可,故翌日清早,二十余辆车马轻手利脚的出发了。 “郑韫,你陪我下会棋吧。”邬宁与慕徐行也算不谋而合,她也要将慕徐行看做是空气。 可笑,归根究底,不过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给点颜色竟然开起染坊了,怎么,还指望她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搞的像是离了他,她这皇帝就做不成了。 再者说,她不搭理慕徐行,慕徐行不还是得本本分分的替她办事。 邬宁坐在温暖的銮驾里,盘着腿,绷着脸,把一盘棋下得杀气腾腾。 郑韫应对之余,抬眸看她。因今日要骑射,她将乌黑浓密的长发扎成了利落的高马尾,额前几缕松散的碎发垂落在脸颊两侧,虽不着珠钗,不施粉黛,但肤白如雪,眉眼如墨,依旧艳色逼人,只多了几分飒爽英姿,此刻浓眉微蹙,红唇紧抿,颇有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 “你想什么呢。”邬宁丢开手里握着的几颗棋子,很是不满,觉得这局赢得太轻易。 “陛下今日棋路实在是剑走偏锋。”郑韫不承认自己走神。 “少来,你分明心思不在此。” “臣疏忽大意了。” 邬宁没有尽兴,也提不起精神再杀一盘,她身子向后一靠,陷入围着软垫铺着厚实羊毛毯的小角落,双眸半睁,长睫低垂,神情一下子变得懒洋洋,像吃饱喝足打算睡上一觉的小狮子:“听闻前几日你府上抬出去个婢女,死的不怎么体面,弹劾你滥杀无辜的奏折我都收到好几本。” 郑韫捡着棋子,不紧不慢的区分黑白,两三颗两三颗的收回到棋篓里。虽然这差事根本无需他伸手:“并不无辜,她深更半夜潜入臣的卧房,臣以为她意图行刺。” “那也是良家女子,好端端的死在你府上,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那些奏折无一不叫你正人先正己,搞得我很为难。” “臣已经将府中仆婢统统换作贱籍死契,这种事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邬宁轻轻叹息:“你在朝中树敌太多,可得慎重,别再叫人捏住话柄,不然就算我想维护你,于百官那里也说不过去。” 这话乍一听,像是天子劝诫近臣,然细细分辨,却暗藏玄机。 郑韫掌管鸾司卫,手握生杀大权,在京中耳目众多,仿若盘在梁上的一条毒蛇,那双眼一瞬不瞬,阴森森的吞吐着蛇信子,叫人不由脊背发凉,终日提心吊胆。 而如今朝堂上再无让邬宁忌惮的眼中钉肉中刺,她的目光投向了边疆塞外。一旦出兵远征,必定是要调动一国之力,此等局势下,若朝廷人心浮动,反倒不美。 说白了,郑韫于邬宁而言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眼下弊端远远大于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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