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这何叔将自家搞成了工作室,领着自己的几位徒弟正在赶活儿呢。 “何叔,上次从您这拿的几块板子,这是原料钱。” 何叔正动手在一块板子上用圆柱形的长木柱拼接着,听张玉郎这话,抬头,见到他才刚想笑,而后就见到了一旁的陈念莞,当即傻了眼:“你不是?” “就是我!” 陈念莞蹲下去,看着何叔用走马销跟抄手榫拼接的几根圆木柱,一眼看出正是自己先前在巧木行订做的可折叠长方桌的设计,饶有兴趣:“何叔,这么快就有人找你定制我这种桌子了?” “啊!”何叔神情显得有点尴尬,支支吾吾的。 陈念莞并没有在意,交过木板的铜钱后便回了隔壁自家屋子。 张玉郎看何叔神色不对,回到庭院后,才问:“那可收合长方桌,是你想出来才在何叔那里订做的?” 原来,张玉郎一次偶然见着何叔他们在往屋里搬木料,寒暄几句后,得知何叔是做木匠的,便以为陈念莞那奇特的出摊车跟长方桌都是何叔打造出来的。 而何叔也是第一次见着烧菜特别香的邻居,对张玉郎颇有好感,在张玉郎过来拿板子时,很快应允了。 现在看何叔的反应,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陈念莞只微微笑了笑,不愿意多说。 她也不过是在现代在攻读机械时,研究过古人留下的榫卯古法,若没有前人的发明跟改进,她亦不会在看到那些资料后能用现代人的眼光改良技法,穿过来后会设计出可拆卸式出摊车以及可折叠桌子。 何叔既能在订造一次后就将这组合运用的榫卯技术学到手,是他的本事,至于他能不能用这技法做出类似的木制桌案卖得钱银,在没有专利版权的这个世界,也不是她能干涉的。 再说,彼此都是贫苦劳动打工人,赚钱都不容易,何苦为难人呢?大家一起致富挺好的。 所以陈念莞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ᴶˢᴳᴮᴮ。 明儿就是十五了,虽然柳氏一再劝说陈念莞出摊,可陈念莞还是决定休息一日。 以前上班便是加班加点,一个月也有四个休息日,如今半个月才休息一日,陈念莞觉得自己够勤勉的了。 虽然说一日不出摊损失客流跟银子,可跟健康比起来,还是身体重要。不然,有命赚银子,没命花银子。 柳氏见劝说不过女儿,只好作罢。 柳氏在嫁给陈鸣做秀才娘子之前,就是农家女,身子骨好,便是嫁进陈家后,也常常做活,对日日出摊的这种生活适应得很,勉强接受月半一日不出摊的规矩后,还是如割肉一般心疼。 如今营生做得火热,一日不出摊,是失去了稳赚的二两多银子,搁以前,她洗一年的衣裳也赚不到这个数。 白白失去这么多银子,柳氏不甘心,但这半个月以来女儿确实辛苦,自己一个人出摊,却人手不足,柳氏再怎么悻悻然,也只能作罢。 于是,陈念莞半个月以来,第一次睡上了懒觉。 等懒洋洋醒来后,才发现柳氏带着萱萱串门去了,让张玉郎给传了口信。 陈念莞草草吃过柳氏做的煎饼,却见张玉郎脸色踌躇,在堂屋外徘徊着走来又走去,似是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说,又犹豫不决。 陈念莞喝完一口茶后,起身走到门口,恰好那张玉郎亦进门,两人差点没撞到一起。 “有事?”陈念莞问。 张玉郎点点头。 “不了,我是,想请陈四姑娘参详一下,这城里哪家裁缝铺子手工好又便宜的!”张玉郎羞赧着道,“还有天气渐寒,我亦想置办一套厚一些的被衾。” 陈念莞才想起来先前自己跟柳氏置办被铺,只置办了主屋跟她房里头的,其他厢房想着没住人,就没有预备多的被子铺盖了。 想想眼见着冬季要来了,既然雇用这人为伙计万没有让他受寒的道理,于是当即带着张玉郎出门,先去了裁缝店,给他买了两套成衣,两双鞋子,而后去布铺扯了一匹细棉布三百六十文,粗麻布一匹一百二十文,另外还扯了素白、宝蓝、跟浅青色的棉布各半匹四百五十文,付银子的张玉郎连声阻止。 “陈四姑娘,不用这么多布,两匹就够了。” 他拢共就一两多的银子,还是昨天她给的,眼下根本不够付款的。 “怎么够?” 那两套秋衣自然是先让他穿上的,一匹布就能做五六套衣服,两匹整布做被铺,其余半匹的给他缝制冬衣。 如今她手头又有余钱了,看他一个大帅哥,整多几套衣服,不仅能收买他做伙计的心,也能给自己养眼,多好。 “买回去缝制?”张玉郎怔了怔,为难,“可,可我不会针线活!” “谁让你干针线活了!”看他抠抠搜搜的就知道银子不够,陈念莞自己掏荷包付了银子,还买了二十斤的棉花,这才让张玉郎抱着布匹走出了布铺。 张玉郎明白陈念莞的意思是买布匹回去给自己缝制冬衣,表情腼腆地跟在了她身后。 这陈四姑娘作为东家,可真不错。 陈念莞看了看街道上的商铺,才打算去下一家,便听得大街对面有三个小伙驱赶着一头装载满满的驴子迎面而来,陈念莞瞥了一眼,正觉得那驴子眼熟,便听三小伙见着她,齐齐露出欣喜的神色:“表妹/表姐!” 陈念莞看着三个年龄相仿的小伙跑到自己跟前,满脸热情的笑容,发现后头还缀了一个小尾巴,一个小丫头,跟萱萱差不多上下的年纪,异口同声又叫了一句:“表妹/表姐你在这啊!”
第23章 陈念莞在他们喊第一次的时候就快速在原身记忆里找出来关于这群人的来历。 叫自己表妹表姐的,应该是外祖父家的孩子。 很快,她就将人名跟脸对上号了,半年前,柳大舅家的大表姐出嫁办喜事,柳氏带着她跟萱萱才回去过柳家村一趟来着。 “是,表哥表弟啊!” 年纪最大的是柳二舅家的十五岁的柳迟,柳二舅家十二岁的柳风,柳三舅家同样十二岁的柳河还有便是柳四舅家的柳叶了。 这么一串人,还用驴子载着那么多的东西,莫不是来抚宁县她家走亲戚的? 毕竟,柳大舅在抚宁县就自己妹妹这么一门亲戚。 再一问,果然,因着秋收结束,农忙过去了,地里头没事干,闲在家里头的柳迟等人跟往年一般想着到镇上找活计,那柳大舅就让他们带着苞谷红薯到抚宁县来看望姑妈一家子,那柳叶嚷着要来找萱萱玩儿,于是就一块带上了。 陈念莞再回燕来巷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串尾巴。 柳氏见娘家来人,也是吓了一跳,赶紧收拾屋子,再听柳迟的意思是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在县城里先找找看有没有活计,想暂且在她们这里住下,等寻到活儿了再搬出去。 “哎,来都来了,难不成姑妈还会赶你们走不成?”柳氏假装生气,要他们安心住下,拿出枣子糕点招呼他们后,背地里寻到陈念莞:“莞莞,这厢房里头的被铺,你想法子给置办一下?” 那西厢房里头的床倒是有的,只是没有铺盖。 陈念莞才刚扯布回来想让柳氏帮忙做来着,在街上见着这表哥表弟,估计是可能要留宿,所以马上就带着他们进布铺买了几床现成的铺盖,加载在他们的驴子身上就带回来了。 柳氏对女儿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果然是她的好女儿,会做人。 陈念莞也笑笑,看着庭院里热热闹闹的跟萱萱玩儿的表哥表弟,学着柳氏的口吻跟她道:“阿娘,我有个事儿,想问问你的意见。” 如今她们卖河粉每日都能赚上二两多的银子,这么巨额的进项寻常百姓是不敢想,可是这营生累死累活的,又不像卖鱼腐是季节性的,可以长做长有,只是再这么继续做下去或许一年没到她就瘁死了。 所以今日十五,打死陈念莞也不想出摊,要休息。 现在她冷静下来就琢磨,既然这活儿这般赚钱,是不是可以雇些人手。 比方说,起来准备制作河粉跟肉汤佐料的是一班人,出去到码头卖河粉的是一班人,如此轮班制,那她跟柳氏便不用天天起早摸黑这么累。 每日二两银子是多,可赚少一些,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儿,让别人也赚一些,不是win-win的好事么? 她冒出这个念头后,就想上哪儿去找帮手的。 然后发现这时代,要信得过的人手,又不会看她们是母女俩而轻视或欺凌她们的人,恐怕也只能去牙行问问,买几个丫头回来。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行动,这表哥表弟就找上门了。 再听说他们是农闲时进城找活干的,当即就心动,这不是现成的人手吗? 柳氏出嫁这么多年,柳家也没有忘记这个女儿,柳氏困难时还叫人不时来接济她们母女,人品可见一斑。 再说,来的都是柳二舅跟柳三舅的儿子,她记得柳大舅说过,这两位舅舅在抗击海寇时被害了,县衙里不知道给了多少抚恤金,但看两家的儿子都出来找活干,估计也没多少。 父亲们秉性如此,她看表哥表弟的人品应当也是信得过的。 他们要找活计,她正好缺人手,她若开口雇用他们,不正一举两得吗? 就是不知道表哥表弟愿不愿意干这卖河粉的活儿! 陈念莞将自己想雇用表哥表弟的意思一说,柳氏马上就附和同意。 她才可惜今日没出摊白白失去了二两银子,若是侄子们愿意干的话,她与女儿歇息,可不就能让他们出摊了? “这事阿娘来帮你问,交给阿娘来办!”柳氏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了。 陈念莞知道阿娘是个靠谱的,自然相信柳氏。 柳迟他们这次进城,也带着驴子驮了许多农产品过来,依然是红薯苞谷等口粮,还有最后收的一茬白菜,黄瓜跟西葫芦,份量都不少,还有一小袋子新挖的茨菇。 怕是眼见过冬,帮她们先把口粮储备上了,于是把东西都搬进灶房里的小地窖存放起来。 领会到娘家宽厚用心的柳氏万分感动,决心要帮娘家一把,跟侄子们闲话家常培养感情。 提起家里的境况,许久没见过自家唯一一位姑姑的柳河他们聊得起劲,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当年自家的父亲们对抗流寇的事。 当听到一家妇孺藏进地窖,当家的汉子都留守在外头,而柳二舅与柳三舅为阻止倭寇伤人血溅当场,让陈念莞心惊胆寒。 她穿到这时代时日尚浅,从未听闻过战乱之事,再见码头熙熙攘攘,县城商业繁华热闹,还以为自己是穿到了个一个太平盛世。 怎料,原来这平和的景象后面,还有这般凶险发生。 “不过现在我们柳家村安全了。”柳三舅家的表弟柳河最后道,“朝廷派大人们出兵剿匪,江南东ᴶˢᴳᴮᴮ道的海寇都被赶走了!” “就是,那位京城来的大人可厉害了,打得倭人屁滚尿流,托他的福气,我们总算重新过上安生日子了。” 少年们脸上失去父亲们的哀伤一过,重新浮现开朗的笑容。 “我阿爹临死前跟我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照顾好阿娘跟妹妹。”柳河想起阿爹,眸子的光略微暗沉了一些,垂下头去,显见提起自家父亲的死还是很难过。 “我阿爹也说,要我们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来着。”柳风也道,然后大手一挥,“嗐,海寇走了,咱日子好着呢,阿爹就是瞎担心。” 陈念莞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题转移到了这次秋收家里收了多少稻谷米粮,慢慢走出去。 见柳叶跟萱萱在庭院里围着两只毛驴打转,一人骑着一只毛驴在枣树旁打转儿。 “姐姐,姐姐,今晚给表哥表姐做顿好吃的呗?”好不容易有个玩伴的萱萱仰起小脸冲陈念莞嚷道。 “好,萱萱你跟阿娘说一声,我出去给大家买点肉,今晚加菜。” 陈念莞才出门,便见张玉郎也抬腿也朝门口走去,这么巧,他还要出去? “张公子!” “我在家中排名第二,陈四姑娘大可叫我张二。”张玉郎连连摆手。 都是做东家伙计的人了,叫公子成何体统? “张二郎!”陈念莞顺口就叫上了,“是出去置办吗?是还缺什么?” “陈四姑娘客气了。”张玉郎想着方才拿回来的布匹还需这位陈姑娘帮忙缝制衣裳跟铺盖,脸微微泛红,“先前我见裁缝铺旁有家书店,所以想去看看。” 是了,这位张玉郎是个读书人来着。 想去书店,无论看书还是买书,都很寻常,读书人都矜贵,莫非他还想着进学考科举? 陈念莞刚好跟张玉郎顺路,于是结伴一路出了燕来巷,到书店后分道扬镳。 书店里琳琅满目的摆卖着笔墨纸砚,分门别类的书册子,以及一些手抄本。 张玉郎拿起几本手抄本翻了翻,心里有了个底,直接去寻了掌柜的说明来意。 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除了做人伙计,还有很多赚钱的渠道,张玉郎应承了陈念莞的聘用,但多余的时间,他打算拿来抄书。 今日在布铺发生的那事,实在让人窘迫。 他区区一个郎君,先头为了置办衣裳还得跟个小丫头借银子也便算了,今日在陈四姑娘跟前,亦囊中羞涩,这便令他实在难以忍受。 是以他出得布铺见着这家书店里有手抄本卖时,便有了自己多寻几份营生的心思,万不能下次在陈四姑娘跟前再付不起钱银。 掌柜的当场让张玉郎抄写了一页的书,见他字迹工稳端方,力透纸背,在自家店里的手抄本字迹里均为上乘,又见其翩翩君子,温润尔雅,留下名讳住址后,交付了一本简单的两百页书册先尝试用工,待完成后看情况再续后约。 张玉郎欣然应允,三日后,便将那薄薄的册子抄完交与掌柜。 掌柜查阅过并无错漏,极为赞赏,便付了二百文的润笔费与他,随后交与他五百页的古籍,约定一旬内抄完,届时交付四百文的钱银。 从此,抄书便成为了张玉郎每月固定营收的来源,这便是后话了。 再说陈念莞,考虑到三位年轻小伙子的饭量,在集市里买了两只鸡,两斤板油,一斤筒骨,顺便又买了明日出摊熬汤要用的猪大骨,至于蔬菜,便打算直接用柳迟他们带来的西葫芦,白菜跟茨菇。 回去之后,柳氏已经泡上了糙米,然后在灶台给陈念莞打下手。 “如何?” 陈念莞问柳氏有没有问过表哥们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卖河粉。 “问过了,他们说,明儿跟我们一起出摊,看情况再说。”柳氏帮着择菜,看陈念莞反应。 陈念莞表示理解。 “莞莞你没跟我说,要雇他们干活的话,每日工钱是多少,我也不好自己定价,所以他们才有些犹豫的。”柳氏遗憾。 “没事,等明儿他们跟我们出摊,看过愿意跟着我们干,我们再来商定工钱。” 陈念莞先将那板油过水后熬出猪油,守着等切成一块块的板油慢慢出油,成为一块块焦黄的油渣。 闻到烧香味道的萱萱跟柳叶先后跑了进来:“好香啊,姐姐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是油渣子!”柳叶惊呼。 陈念莞看柳叶那小表情,知道乡下大概吃肉的时候更少,于是拈了一块直接塞给了她,柳叶吃着香,但烫口,一边吸气一边忍不住捂住了下巴。 “我也要,姐姐我也要。” 于是陈念莞也递给了妹妹一块。 “香,真香!”柳叶吃完砸吧着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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