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上次在猎场……” 宋温明点了点头。 “夜里不比白日,下次出门还是多带几个人。我送你回去吧。” 梁澹像是刚与人吃完饭,身上隐隐约约的染上了几分酒气。 将将跟上来,便听到这么几句,明缘此时脸色不太好看。 见了梁澹,宋温明一把将他甩开就罢了,还要将他称作是‘府里的侍卫’,连个正经名姓都没有。 他真是看不惯宋温明这般用完就丢的失德行为。 分明刚刚在街上,她还搂着他这个‘府里的侍卫’呢。 心中腹诽万千,他侧身站在一旁,冷哼了一声。 “不必了,你看起来也有些疲累,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宋温明言辞关切。 呵,还挺善解人意。 他又哼了一声。 然后脚步极重地从两人中间踏过,往前走去。 梁澹还想要送她,但宋温明见明缘走了,便急急与他道了别,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其实宋温明根本没追两步就追上了。 他走得很慢,好像生怕没人来追他一般。 “你生气啦?” 宋温明此时态度颇好,十分殷勤地往上凑。 “在下左右不过是府里的一个区区侍卫,不劳公主挂心。” 又来了。 宋温明无言,看来上一次跟梁澹的谈话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心里阴影。 “陈楼!快看流星!” 宋温明抬头,天际闪过一道亮光,那一瞬间的华光映在她眼里,光影流转,烁人眼目。 她在仰头看天,他在低头看她。 作者有话说: 宋温明:我好困 陈楼:想约会,想出去吃饭,想出去逛街,想在大街上亲亲
第76章 云沅城黑色的天幕中划过一道闪光,那道光影拖拽着长长的银尾,带着壮丽灿烂的光华,转瞬而过。 自来处来,往去处去,来时灿烂,去时平静。 在佛州,人们若是见到流星,也是要借着这一闪而过的绚丽星光,低头许愿的。 听说那是人间传来的习俗。 明缘起初并不理解,人们为何要将自己的心愿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幻象之上。 后来他才明白。 于浩渺苍穹,烟波云海而言,每个人都不过是一粒平凡普通的尘埃。 世事变幻,因果无穷,又岂是凡夫俗子能轻参透的? 两手空空时祈盼得到,倘若侥幸抓住了又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害怕失去。 贪心不足。 那便寄托于星辰外象,也算添一份希冀吧。 他看着宋温明,宋温明看着天幕,一直到星辰坠陨。 她眼中不见多少遗憾叹惋,反倒带着些艳羡。 “为何不许愿?” 宋温明回身牵过他的手,她的手温温软软,眼中似有星辰闪烁。 她说:“我的愿望就在身边。” 这里离花市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僻静的小路上没什么人气儿。 甚至又黑又冷,只有对面的路口尽头点着一盏灯笼。 离得太远,灯笼昏暗的灯也照不过来,只是随着一片片吹起的秋风,在门檐上打着转儿。 就在这条僻静冷清的小巷子里,五感都被放大。 他清楚地看见宋温明光洁的额头上两瓣金色的莲花印。 花印纹理繁复细密,烙在她霜雪一样的肌肤上。 她在笑着,那印好像也舒展开来,仿若一朵金莲盛放。 他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花香,淡淡的茉莉香还有刚刚在花摊子上沾染的桂花香。 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在寂静的夜色中,一声高过一声。 他紧紧回握住宋温明的手,认命一般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如鸿羽,却又好似带着千钧情意的吻。 若此时有光亮打在他脸上,那他那一瞬的轻颤的眼睫和瑟缩的唇瓣,都将无所遁形。 他这一生,大概注定了要在不同的时刻,反反复复爱上她。 不管她是江楠溪,还是宋温明。 “你还生气吗?” “我何时生过你的气?”他轻轻地揽住她的肩,将人抱在怀里。 “切,明明就很喜欢生气。” 宋温明俯在他胸前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好似十分嫌弃,却还是紧紧地回抱着他。 长巷静谧,夜凉如水,但好像只要相拥着,就不会感觉到冷,也不会感觉到怕。 * 公主府里,院中那一棵大桂树在夜风中静静地舒展着枝桠,时不时地还要扑簌簌地落下一些桂花来,满地金黄,满院飘香。 明月和流霜撑着脑袋坐在门槛上,望着眼前的花树,天上的星月。 “流霜,你觉不觉得最近公主对我们有些太冷淡了。” “往日里她出门都会带上咱们俩的。” “是不是因为之前出去,我老给她装错话本子,她生气了?” 明月比流霜长上两岁,平日里性子也要沉稳许多,但最近两人好像转了性一般。往日里跳跳脱脱,嘴上不停的流霜,倒是感觉成熟稳重了许多。 她这会还语重心长地安慰起明月来:“公主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事情,我们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的。” “再说了,如今有陈侍卫陪着,我们也不必担忧公主的安危。” 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流霜说的颇有道理,便也不再烦恼,起身为宋温明准备洗浴的热水。 流ᴶˢᴳᴮᴮ霜自个儿又坐了一会儿,她倒是将明月开解好了,可是有没有人来开解一下她? 她到现在脑海里还是那日被明缘如同捏鸡仔一样,从寝殿被隔空捏到院里的画面。 直到听见宋温明和明缘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她才猛地弹起来,对着房里喊道:“明月,公主回来了,你去服侍她吧,这里我来弄。” 公主府里忙碌了一阵,又归于平静。 秋夜安宁,月色静谧,一夜好眠。 微风送着几道晨间的鸟鸣之声,盘旋在公主府的上空。 点点晨光从天际漫透而下,试图驱走秋夜一整晚的寒凉。 “宋温明!” 门外传来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语气听来颇为急促。 “左小姐,公主还没起呢。”流霜急急地赶了上去。 紧接着,伴着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宋温明寝殿的门被一把推开。 左芙提着裙摆,脚步不停地往里赶。 流霜拦挡不及,喘着气跟在左芙身后,堪堪停在门口,没再往里。 而左芙已经三两步入了内室。 宋温明从梳妆台前施施然站起,她宽大的寝衣拖曳在地上,素色的白纱轻薄飘逸,随着她走路的步伐在地面上轻轻浮动。 她停在左芙面前,一张如玉的小脸上,眉毛瞄了一半。 一边眉细细长长,如新月似长柳,一边眉浅浅淡淡,如山岚云烟。 “怎么了?” 而上次跟着来左府的那个侍卫,他修长的手上执着一只眉笔,敛着眉目,垂手站在窗边。 再看看宋温明的侍女流霜,那样活泼咋呼的一个姑娘,如今却十分守礼地停在门口不再往前。 这一屋子的气氛简直古怪,叫人遐想连篇。 按左芙的性子,要是放在平时,她定要缠着宋温明好一番追问 但她今日不是来关心这些事的,她有正事。 她气都没喘匀,面色通红,一把拉住宋温明的手,“我有话要同你说。” 宋温明感觉到,好像是很要紧的事,便拉过左芙一起在桌边坐下。 但左芙还是没开口,她有些犹疑地往窗边看去。 “是自己人,你说吧。”宋温明满不在意地将她拉了过来。 流霜见状悄悄将门带着,退了出去。 “今日外邦有人来,你可知道?” “我知道,昨日在天香楼用饭时,我正好看见他们从城外进来。是来送矿石的?” “是,也不是。” “他们今年发现了一座矿石,说要送给天奉,但是……” 左芙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好像在思酌要怎么开口。 这倒是稀奇。 “难怪他们昨日是空着手进来的。” “只是这矿也不能白送是吧,他们的条件是什么?” “他们要我们嫁一位公主过去。” “我今日偷听到我爹和我娘说话,我爹说皇上要将你嫁过去。” 左芙的父亲是礼部主客司郎中,这件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啪”的一声,窗边传来笔杆断折的清脆声响。 左芙被惊得一跳。 宋温明眼中闪过深深浅浅的许多情绪,内心早已惊涛骇浪,却头也未抬。 明缘手中的眉笔被折成两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她如常地坐着。 鸦色的长发下掩着的那张小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 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了,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半晌,宋温明才开了口,声音带着些冷涩之气。 左芙拉住宋温明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嗫嚅了半天却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你先回去吧,出来太久,你爹又要说你了。” 宋温明抽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 她像是没听进去似的,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宋温明……” “好了,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她这才松了手,脚步沉钝地走到门口处,临了又回头望了宋温明一眼。 终于回头踏门而出。 宋温明面上没什么情绪,甚至看起来还没她着急,但左芙知道,她心里肯定很失望。 屋外秋光大好,那样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却是怎么也暖不起来。 她踏着这样的秋光,无能为力地回去了。 左芙走后,窗台边上的人影才放了手中的东西,走到宋温明身后。 方才两人还在谈论着,今日这样好的天气,晚些时候去正街的里河划船再好不过。 届时叫明月和流霜再带上些果饮吃食,也算不负秋光了。 如今左芙带着这样的消息来,两人关于未来的种种美好畅想,好似突然被一把利刃击破。 宋温明其实从未奢望过能按自己的心意活着,即便不是和亲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什么。 总之,老天不会叫她这么好过。 但心动是控制不住的,喜欢也是控制不住的。 她有过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若是侥幸,得偿所愿了呢? 所以她不顾后果地将明缘拉进来,她没想过以后。 她那时觉得,束手束脚地活着太辛苦了,她不愿再隐忍,不愿再忍受。 他是第一个,能够让她扯开那副对所有事都无所谓的假面,然后肆意表达喜怒哀乐的人。她不愿放过。 但现如今,她有些后悔。 她沉着一张脸,终于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暴戾,凄惶,愤怒的情绪一点点外露。 她难过的不是被送去和亲,而是对自己命运的无法掌控。 明缘担心的同样也不是和亲,从左芙进门开始,他怀里的玉简就没停过。 那样急促的频率,除了法照的事,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值得符向川一遍遍给他传信。 “你也出去吧。”宋温明一只手抵着额头,眉间有倦色。 明缘伸出去的手停在半路,犹豫了片刻,最终按着玉简走了出去。 走到院墙角落里,他掏出玉简拂开。 “你在干嘛!” 符向川骂骂咧咧地对着玉简喊道:“快回来,你师尊要来了。” “你上回不是说他要在西海呆一段时日,怎么这么快就要回了?” “那边修书院的材料不太齐全,缺了些东西,我爹说他明日来佛州弄些过去,法照尊者顺道来看看。” “那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不超过三日。” “好。” 必须趁这次机会,回去说清楚。 不能再拖了。
第77章 明缘与符向川通完话后,还靠在那墙根处垂眸思索了许久。 回佛州找材料这种事情,符阳一个人便足够了。 他明白,法照跟着回来,并不是真有什么闲心,要为桫椤营的佛修们讲什么经课。 而是是借机来看看他,是否安分。 那么自然,法照的来日也不会是明日。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身,三两步地又回了寝屋。 宋温明此时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合着双眼。 一副十分疲累的样子。 一只手松松地从身侧垂了下来,手指苍白清瘦,指尖几近透明。 整个人好似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 没有生机,发着冷气。 他从屋外走近,悄悄蹲在她身侧,托着她的手小心地拢起。 宋温明的手果然也是冷的,是从骨子透出来的那种寒气。 她听到动静,从椅子上慢慢支起身来,然后一头扎进他怀里。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扯进来的。” 他第一次听到宋温明道歉,还是为这种事情。 不过她似乎搞错了状况,无论她扯或不扯,他早就已经泥足深陷了。 她的下巴印在他肩上,好似整个人都将力气使在他身上。 但他还是觉得,宋温明好轻,好瘦。 好像一不小心,就抓不住了。 “我来想办法。”他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发,又转过脸来,亲了亲她的耳垂,轻声安抚。 他哄着她,“你等我三日,我先回家中处理一些事情。” “都交给我,你不要担心。”他将她抱着,紧紧抱着,紧到好像要揉进骨头里。 他一个小侍卫能有什么办法。 宋温明是喜欢他,但不是昏了头。 天子的旨意,这世上没有人有能力拒绝。 除非他不是人。 但此刻,她抓着他,好像在溺水的人抓着一块浮木。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昏了头一样,她愿意等他三日。 她说:“好,我等你。” * 云沅城秋光明媚,天清气朗。但虚松山的秋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檐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兰因堂的静室中,桌案上的一只香炉子里燃着一线青烟。 烟气袅袅,窗缝里偶尔渗进来一丝冷风,便将那烟搅得四散,再没了一开始的轻灵形状。 静室里,法照端坐在上座,符向川捧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法照手边的木几上。 房中无人说话,符向川的茶盏放得小心慎重,却还是发出了一道轻声的清响。 他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悄悄抬眼看过去,见法照没什么反应,便悄悄松下一口气来。 一边将脚步放得极轻缓,绷着后背就往外走去。 背后传来手指扣在木桌上的清脆声响。 ‘嗒’ ‘嗒’ 一声,两声。 在寂静的室内沉重突兀地响起。 符向川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尊者有何吩咐?” 他十分恭敬地弓着背,宽大的袖ᴶˢᴳᴮᴮ子从额间垂下,挡住了法照看过来的目光。 所以他只听得见他淡淡开口:“玉楼呢?” 符向川静默了几息。室内的气氛有些古怪的凝重深沉。 宽袖下的他,额上早已被法照的威压逼得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风夹着雨卷了进来。 吹在他身上,又冷又冰。 有人进来了。 但他仍旧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敢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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