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肘子则需食客自己用筷子或刀具取食,色泽诱人,入口即化。 “当真是美味!”许彻赞道,面上透着心满意足,仿佛终于吃到美味的大猫。 乔景和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也被勾的食指大动。 鲜美的肉,间或就着味道不同的小菜,加之当真是饿了,这不需花费多少的一桌酒席,竟形同于饕餮大餐。 吃饱之后,唤伙计撤下席面,换上干果点心,两个人才开始喝竹叶青,说正事。 许彻确实知道很多因律法不够完善、有失偏颇引发的不平事,甚至有一些可称之为冤案。被问起,自是知无不言,先从自己最是意难平的说起,再说起旁的。 乔景和凝神聆听,全部记在心里,等到筛选出最重要的,再列出个章程,详尽地禀明太后。 许彻忽地顿住话,指了指门外,侧耳聆听,“外头怎么有点儿闹哄哄的?听着是有不少人往外面跑。” “是么?”乔景和没有他的好耳力,径自起身开了门,向外张望片刻,颔首道,“果然是,倒不像是这儿出了什么乱子,跑去看热闹的样子。”停了停,扬声唤来一名伙计,回身落座。 伙计应声进门来,行礼道:“二位大人有何吩咐?” 乔景和用下巴点了点门外,“外头是怎么回事?” 伙计释然,又逸出抱歉的笑容,“嗐,都怪我们这儿两个伙计嘴欠,说了刚从街上听到的一桩事,便引得楼上楼下不少客人跑去看热闹了。” “什么事?”乔景和又问。 “倚红楼出事了,就在刚刚,出了人命。”伙计瞥一眼许彻,心想真是难得,还有这位锦衣卫首脑不能及时获悉的事儿,一准儿是自家的招牌菜过于美味,他吃得分外尽兴之故,腹诽着,嘴里的话却没打波澜,“倚红楼那地方,不是专门收容官妓的所在么?那些女子成为官妓之前,不乏有来头性子拧的,那样的女子遇到多喝了酒犯浑强来的,怎么受得了?跳楼上吊抹脖子,都做得出。 “今儿这事儿倒不是那等情形,死的女子是倚红楼的老鸨,也就是老板,刚二十岁,以前是名动京城的第一花魁。最近被皇亲国戚缠上了,个中原委,小的还没听说,不敢与二位大人胡诌。 “那老鸨性子忒烈了些,居然把那人引到了地下的酒窖。倚红楼那么大的地方,就那么一个酒窖,可想而知储藏着多少酒。 “老鸨在酒窖里放火了,跟那人同归于尽了。 “还爆炸了,楼都炸塌了,怎么会爆炸呢?莫不是还放了炸药?”话到末尾,很是困惑。 许彻笑笑的,并不介意给他解惑:“酒太多的话,被点燃之后的威力,跟埋了炸药没什么区别。” “原来是这样啊,以前压根儿没听说过这种事。”伙计释然。 乔景和唤来随侍在门外的管事结账,对许彻偏一偏头,“走吧。”是命案,最先闻讯并介入的是五城兵马司、顺天府那些衙门,最终却一定会因为牵扯到皇亲国戚,把案子移交到刑部和锦衣卫手里。 许彻在他偏头时便已起身,苦笑道:“这事儿阁老也要记上一笔,这又何尝不是不公之事。” “谁说不是呢。”乔景和叹了口气,出门时已是双眉紧锁。 同一时间,裴行昭正在听阿妩回事:“裴二老爷派人来宫里报信,说元琦又派丫鬟给他传信了,说她想起来了,应该就在近几日,会有盗墓贼摸进太宗皇帝的陵墓。” 裴行昭扬了扬眉,“太宗皇帝?” “是啊,就是开国皇帝。” “我知道。”裴行昭道,“有人要掘他的墓?” “嗯。”阿妩点头,刚要问这可如何是好,却听眼前那位小姑奶奶道: “活该。” 阿妩也没喝水,却生生被这俩字儿呛得咳了几声。 裴行昭真是这么想的。 那个劳什子的太宗皇帝称帝之前,已经有两个历经几百年的皇朝废除殉葬制,他上位之后却恢复了殉葬制,还听取一个该死的官员的建议,在京城建造了很多容纳官妓的风月之地,到了晚年好色昏聩,常召幸童男童女,那些无辜的童男童女,则由奸佞另立名目送到宫里。 大周朝之所以能维持到如今,是太宗登基后没活多少年,即位的武帝是真正的文韬武略的帝王。如果太宗再活十年八年的,估摸着不是被叛军宰了,就是被武帝悄没声地弄死——死之前实在是没法儿要的东西。 对那种人偷坟掘墓算什么?把他拉出来鞭尸都不为过。她要是生在他那个年代,第一个跳出来造他的反。 “我的太后娘娘,”阿妩缓过来,啼笑皆非地道,“咱别只算他的账成么?” 裴行昭目光流转,吁出一口气,老大不情愿地道:“是啊,得算算别的账。” 太宗的陵寝在京城外一百多里,占地颇广,除去被迫殉葬的人,陪葬的各类珍宝据说不计其数。 被惦记是很正常的。 也因为地下那些陪葬品等于一个宝藏,太宗才在修建陵墓时耗资靡费,动用了令人咋舌的人力物力,更请了数名深谙布阵的高人在地宫设下重重机关。 据说那座地宫足有三层,以往也曾有盗墓者协同破阵高手进入,却都是有进无出。 也因为有过这种情形,近几代皇帝都派军兵把守。 而那墓里,到底是怎样的阵法机关呢?裴行昭早就想亲眼见识一番了。 不,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盗墓这种事,是必须杜绝的,一经发现,定要严惩不贷。 要不然还了得? 皇室这些人死后被盗也罢了,反正生前不是作孽无数就是杀人无算,可是寻常官员、商贾甚至于稍微有点儿家底的百姓呢? 至亲的人辞世了,谁都想让亲人带着算是一份念想的物件儿入土为安。 如果连皇陵都能被入侵被盗,天下人都要惶惶不安。 贫穷绝境会令一些人疯狂。要不然,兵荒马乱的年月,怎么会屡次出那种乱坟岗里的死者都被偷走衣服鞋子的事儿?百姓祖坟被盗的事情,也没少出。 所以,还是得放下对太宗近乎咬牙切齿的憎恶,看好那座坟。 裴行昭揉了揉眉心,“去找颜学开传我口谕,让他调拨些精锐人手,到皇陵暗中保护。盗墓者要是进了墓地,立刻知会五军都督府,派重兵围守,瓮中捉鳖。” 阿妩称是而去。 裴行昭开始琢磨元琦的用意。这种事,怎么到今日才说出来?以前没想起来?骗傻子还差不多。 元琦的意思,是不是希望被再次传召进宫,告诉她盗墓者的来历?这样一来,倒算是立了一功,总要得些赏赐。 但是,元琦要改变处境,总想从她这儿下手可不成。 她真不吃这一套。 至亲亲戚都可以不认不在乎的人,还想她在乎一个该死的皇帝的那个该死的皇陵?要是被盗了,那么多的珍宝也不是一次两次能运走的,盗墓的人也绝对逃不过锦衣卫和暗卫的追踪,皇陵却可以成为她的涉足之地,可以趁机研究研究那些机关阵法,日后可以用到边关要塞的固防上。 元琦倒好,不早不晚地告诉她,这不是要她自个儿断了自个儿的念想么? 吃饱了撑的。 裴行昭是真的没好气,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消化掉,刚要继续看看折子,许彻和乔景和联袂求见。 直觉告诉她,又出事了,当即唤二人到书房说话。 两人说了倚红楼的命案。 裴行昭蹙了蹙眉。先前才想到太宗明发旨意在京城建造收容官妓的所在,现在就出了这样的案子。 她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现在,轮到她想潜入太宗的皇陵,寻那个老匹夫的晦气了。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倚红楼的命案, 不出一日,成为京城新的热议事件。 谋杀皇亲国戚的, 是曾经的花魁双月儿。这女子的一生, 如命不由己的飞花,很令人唏嘘。 双月儿原本出自官宦门庭,七年前双家卷入贪墨案, 家中男子流放,女子沦为军妓、官妓。 早在五年前, 双月儿的至亲俱亡,只剩她在欢场挣扎求存。 正是因为出自官宦门庭, 晓得欢场女子被出身富贵的男子纳为妾室、养为外室从不是出路,在风头最盛的那几年, 全力讨好鸨母,不答允任何男子为她赎身。 双月儿的鸨母难得的待她有几分真心, 又已赚得盆满钵满, 去年设法给自己除了贱籍,金盆洗手之前,将倚红楼交给双月儿做老板。 双月儿接手之后, 惯常的迎来送往是肯做的,却对谁都是客气中透着疏离的态度。 她对手里女孩子的态度很是宽和, 该教的教,但女孩子若是不想应承哪位客人,她从不勉强。 客人闹事,她便搬出教坊司说事——收容官妓的所在,认真论起来, 隶属宫里的教坊司, 她也的确将教坊司上下打点得很周到, 有个什么事,教坊司的人很乐意为她出面。 顺天府、五城兵马司这类管地面、巡视的衙门,也都少不得给教坊司的人情面,对倚红楼便多有照顾。 此外,双月儿私下里放走了不少女孩子,有的去了道观,有的去了寺庙,还有的直接交给教坊司——平日只需勤学苦练歌舞乐器,宫里宫外有宴请时与同伴献歌舞助兴,不需再与乱七八糟的男子虚以委蛇,等年岁大了,也便被放出去了。 当然,也有进了欢场便自暴自弃再不想有别的出路的女子,对那类人,双月儿也不反感排斥,甚至会多花费精力让她们的才艺更上一层楼,继而分外卖力地为她们中意的恩客、看中她们的恩客牵线搭桥,她们越忙,不想接客的女子越清闲,皆大欢喜。 双月儿无疑是风月场里的清流,在有限的能力范围内,费尽心思地让同病相怜的女子过得相对来说如意安稳一些。 但最终致使她红颜早逝的,也正因此而起。 被双月儿谋杀的那位所谓的皇亲国戚,是贾太嫔的兄长贾乐志。说来也是挺巧的,原本裴行昭兴许过些日子连贾太嫔长什么模样都忘了,却出了这种事。 当哥哥的去嫖,嫖得自己送了命,做妹妹的在宫里找男人鬼混——由不得裴行昭不感叹,真是物以类聚。 贾乐志算是倚红楼的常客,最早看中了双月儿,但双月儿裙下之臣不知凡几,他只有个在宫里做太嫔的妹妹,自己挂着个闲职,没实权,也没花不尽的银钱,打一开始就知道那美人是自己只能远观而无法弄回家的。 双月儿接手倚红楼之后,不卖力应承客人,却把教坊司、官府的人打点得很周到,他想起、见到她的时候,只能丧气地感慨几句。 常混迹于风月场合的男人,痴心人是异数,绝大多数看中了谁,也不过是被容貌吸引,这个不行,便会寻觅下一个。贾乐志便是这等货色。 去年秋日,他有了新的目标,是刚及笄的婉竹,气韵高雅,样貌脱俗,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胜于大家闺秀。 贾乐志想着,自己到底曾是双月儿的老相识,不曾真正勉强过她什么事,倒是平白赠送过她诸多珠宝银钱,念着这份旧情,她这次总该让自己如愿以偿。 单方面打定主意,他便卯足了劲儿讨好婉竹,虽说十次总有三五次连佳人的面也不能见到,劲头却是更足。 后来,先帝病重,再到殡天,作为嫔妃的娘家人,贾乐志不敢再如常光顾倚红楼,却如百爪挠心,煎熬得紧。 好不容易熬过了国丧,风月场合能照常迎客了,他立刻赶去倚红楼找婉竹,却被告知,婉竹已经遁入空门,做了女道士。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引发的怒火也就更盛。 他先去了婉竹栖身的道观要人,哪成想,那道观规矩森严,谁的面子都不给,他拿出再多的银钱都行不通,有一次闹得厉害了,险些被一群自幼习武的女道士揍一顿。 他空前的愤怒起来,也当即迁怒到了双月儿头上,断定是她故意拆他的台,自己不想委身男人,也看不得曾经的裙下之臣另觅新欢。那么,他还是回到原点,让她从了自己好了。 起了这心思之后,他便与双月儿摊牌了,要她做自己的外室,若是再不知好歹,她这倚红楼再没安生的时候。 双月儿不从,且是一副看到他就反胃的样子。 贾乐志也便少见地说到做到了,常安排人找倚红楼的麻烦,今日向顺天府举报倚红楼里窝藏女逃犯,明日向五城兵马司举报倚红楼里有江洋大盗…… 一来二去的,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有些烦了,规劝双月儿适度地向人低个头,免得她倒霉,他们也不得不陪着瞎折腾。 而倚红楼总被官差搜查,生意萧条就不消说了,人心惶惶是最大的问题。 常客的确不乏权贵,可越是那样的人,越是不会与一个无赖争长短,终究是脸上无光的事儿,闹大了,必定被言官弹劾,权衡一番,便选择了置身事外,去别处找莺莺燕燕。 很多人虽然于心不忍,却已认定,双月儿会落到贾乐志手里。 然而,她最终却选择了最决绝的一条路,与贾乐志同归于尽。 京城官场里提及此事,众说纷纭,认可人数最多的一个说法是:贾乐志命丧风流债,到了地下怕也是满心不甘,他一条命,哪里是一个青楼女子赔得起的。 很多贵妇闺秀也这么想,提及双月儿,都是满脸鄙夷,说什么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勾引男人,大抵想攀附更有权有势的,人家却嫌弃她,她这才万念俱灰,拉上贾乐志走了绝路。 杨攸、林策、乔尔凡与乔夫人,寻常少不得与人打交道,这类话没少听,一个个都气得不轻。 她们听说了,便少不得与裴行昭提及。 从闻讯起,裴行昭就显得很是沉默,因为她比她们更愤怒更窝火。 却还有不识数的人来火上浇油:贾太嫔。 这日早间,皇后刚走,贾太嫔便来到寿康宫求见。 裴行昭没让她进门,负手走到殿外,吩咐近前的宫人退后,问贾太嫔:“何事?” 贾太嫔双眼红肿,泪水涟涟,“太后娘娘,您可得为家兄做主啊,他死得太冤枉也太惨了。” “双月儿已死,你还想怎样?” “查她的族人,灭她全族!她一个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招你惹你了?”裴行昭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据哀家所知,双月儿洁身自好,身在青楼却是卖艺不卖身的,二十年的生涯,不曾委身于任何人。在你看来,她是不是很笨?男人么,不就是逮着一个就睡一个么——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啊?”贾太嫔听着她的语气不对,话更不对,忙频频摇头,“不不不,嫔妾不是这么想……” “你自请去庵堂当日,羽林左卫一名旗手也给自己找了个过错,滚出官场了。”裴行昭的眸子猫儿一般眯了眯,“是不是巧合,你很清楚。” “太后娘娘,嫔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翠竹轩,衣服,懂?” 贾太嫔身形一震。 “下贱东西,也配说别人的是非?比你干净的青楼女子一抓一把。”裴行昭寒了脸,“少来脏哀家的地儿,滚!” 贾太嫔踉踉跄跄地滚了。 裴行昭转身,吩咐阿蛮:“知会我二叔,让他告诉元琦,别总说些乱八七糟的,少烦裴家,也少烦哀家。” “是!”阿蛮觉得,小太后真是很恼火了,要不然,不至于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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