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显得了传话,当下吩咐一名小厮去见元琦,让小厮一字不差地复述太后娘娘的原话。 监视元琦的老六发现,元琦见过裴家小厮之后,神色有些惊惶,面色特别苍白,回到内室,在窗前呆坐了大半晌。 老六监视这些天,也品出来了:这小姑娘该是想借太后娘娘的势,以便自己在元家得到重视,过得风生水起,奈何根本不了解太后的性情,一番小算盘已是打了水漂。 太后什么时候会做什么决定,她自己都说不准,何况别人?老六腹诽着。 再说了,太后看人,有时候从大事看,有时候则从细节看,得她赏识的,不是性情与她投契,便是才干能与她相得益彰。 元琦比起太后看重的人,就不说林策、杨攸这种人物了,即便是裴宜家,也差了一截。怎么说呢?元琦除了端庄沉稳得过了分,面目其实很模糊,没有鲜明的性情,如善良、慧黠、通透等等。总之,老六敢说,这是太后瞧着就乏味,懒得探究的人,要不然就亲力亲为了,何必把人晾着,让她们盯着。 . 这日下午,裴行昭唤来张阁老、宋阁老和乔景和议事。 她单刀直入:“哀家不允许再有官妓、营妓。” 三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张阁老最先表态:“臣明白太后的心意,这就开始拟章程。” 乔景和言简意赅:“臣附议。” 宋阁老说道:“臣请示太后娘娘,这事情,能不能事先跟臣一些信得过的官员打好招呼?” “可以。” “臣会尽力斡旋,多多益善。” 裴行昭现出了这两日难得一见的笑容,宛若冰雪消融,“有劳三位。”停了停,又叮嘱乔景和,“刑部那边,从速查明原委,问罪贾府。” 乔景和心领神会,“七日如何?” “很好。三位去忙吧,哀家等你们的消息。” 裴行昭又要推翻太宗的一个举措,与倚重的阁员定下来,却也不过片刻时间。 这不是跟死人置气。她只是不齿:专设官方妓院,让官员明打明地嫖,怎一个无耻了得。 腐朽荒唐野蛮的制度必须废除。 裴行昭又吩咐阿妩、阿蛮:“去查,看看有哪些官员女眷不辨黑白地诋毁双月儿,选出几个地位高的、嘴最脏的传懿旨:结案之前,谁再胡说八道,拉到菜市口,当众掌嘴八十。另外,让她们想想,双月儿是何出身,她们又是不是敢担保没有落魄之时。” 两个丫头脆生生称是而去,这差事,她们可是求之不得,不出半日便回来复命。 京城官场的消息传得最快,转过天来,不要说女眷,便是除去刑部锦衣卫这等正在查案的官员,都不敢再谈论倚红楼一案。 被传了懿旨的那几名女眷,先被太后的警告吓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又受了夫君气急败坏地训斥,更有两名被打得脸上现出了五指山。 官员大多感觉风雨欲来,却猜不出小太后这次要唱哪一出。而得了宋阁老提醒的人,已经心里有数,开始反反复复斟酌,废除官方妓院的旨意下来之后,反对的人会有怎样的说辞,自己要是有机会替小太后辩驳,该怎么说。 这也只是有备无患,其实并不相信谁能辩得过小太后,谁又有胆子违逆她。 自从小太后摄政到如今,折她手里的门第、官员太多了,而且她又没理亏的时候,这样一来,谁敢跟她玩儿命? 要是没出方诚濡的事,言官还能做一做死谏的梦,现在哪个还敢?死在宫里是没机会的,走出宫门,大抵就要走进小太后挖好的坑,被士林往死里数落,若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也不过是形似小丑。那样的风险之于言官,真不如一脖子吊死。 所以,知情在先的好处,兴许只是在大殿上第一时间表示拥护,但也足够了。比先帝还让人瘆的慌的主儿,有个在她面前露脸博得一点儿好印象的机会,已经难得。 官场对案子三缄其口,贾府老太爷却急了,这日到了宫门外,求见太后。 裴行昭懒得见他。 阿妩把贾老太爷往皇后那边推。本来么,皇后处理后宫已是得心应手,一日里能腾出半日陪伴大皇子,或是喝茶绣花,闲着也是闲着,见见官场里的人权当解闷儿了。 贾老太爷哪里肯听,径自跪在宫门外,痛哭不止。 要是换个人,裴行昭也就让侍卫打走了,但一个年迈的老头子,又能怎么着?只好让他到清凉殿说话。 贾老太爷已年近七旬,满头白发,许是被丧子之痛磨的,更显老态。他脚步蹒跚地走到裴行昭十步之外,颤巍巍地行礼问安。 裴行昭吩咐免礼,唤人赐座。 贾老太爷不肯平身,反倒跪倒在地,磕了个头,“臣恳求太后娘娘为犬子做主,如何都要还他一个公道!” 公道?裴行昭心头冷笑,是想让她因着贾乐志的死恩及贾府,还是像贾太嫔说的,连坐双月儿的族人? 那么,双月儿呢?她就不需要一份公道么?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克制着情绪,避免人一来就被自己骂出去,敛目看手边的折子。 贾老太爷只好接着往下说:“太后娘娘或许有所不知,臣这个儿子,得来的实在是不容易。臣膝下七女一子,是发妻生了六个女儿之后才得了他,他的妹妹,便是服侍过先帝、至今留在宫里的贾太嫔。” 裴行昭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让发妻玩儿了命地生孩子,很长脸么?” 贾老太爷被噎得不轻。他是头一回跟小太后打交道,从不知道她说话就可以气死人。 裴行昭只留了李江海和阿妩、阿蛮,遣了旁的宫人,“你要是连得三四个儿子,会不会还让发妻继续生?” 贾老太爷缓过劲儿来了,因着没了命根子一般的儿子,也豁出去了,“为夫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不是妻室的本分么?臣不懂,您为何要问这些?” “哀家只是感佩,你的发妻太能生了。都说生孩子形同在鬼门关前晃一圈儿,她晃了八回。生八个,一个拿得出手的儿女也无,少见啊。” “臣的发妻只是尽本分!” “既然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个儿子,怎么就不知道督促着他务正业?他就没有要尽的本分?” 贾老太爷几乎是在瞪着裴行昭了,“太后娘娘莫不是在说犬子该死?犬子只是被下贱的青楼女子害得英年早逝,怎么就没尽本分了?” “下贱?”裴行昭冷笑,“哀家前两日才这样骂过你的女儿。你女儿在宫里与男人鬼混,哀家忍着没发作,她却还想求哀家给她哥哥做主。当时哀家就纳闷儿了,得是怎么样的混帐东西,才养得出个顶个儿混帐的儿女,今儿总算明白了。” 贾老太爷震惊,“不、不可能!” 裴行昭语气阴恻恻的:“案子还没查实,你儿子到底怎样逼迫双月儿的,尚无定论。你老老实实给哀家等着,闭紧嘴巴。不然,双月儿的公道搁一边儿,哀家会先给先帝讨一份公道。” 作者有话说: (づ ̄ 3 ̄)づ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傍晚, 杨攸回到郡主府,在外书房换了衣服, 杨夫人便亲自拎着食盒进了门, 她不由笑了,“您又亲自下厨了?” “晓得你今日会赶早回来,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杨夫人笑着, 亲自摆饭。 “一块儿吃吧?” “好啊。”杨夫人道,“你弟弟蹴鞠正在兴头上, 刚刚扒了几口饭就又去玩儿了,说不能耽误做功课的时间, 吃饭却可以快些。” 杨攸失笑,“这小子。瞧着倒不是玩物丧志的胚子, 他这也算劳逸结合。” “我晓得。”杨夫人递给女儿筷子,在她对面坐下, 吃了两口菜, 又道,“你给他请的先生也是这么说,你们一个个儿的, 都认定我是那只认死道理的,我难道还会让小儿子变成书呆子?” “我们是瞧着您对弟弟的功课看得重, 他要是贪玩儿,您兴许会担心,可不就要多嘴啰嗦了。” “孩子就是孩子,失了天性便不好了,我清楚着呢, 你们只管把心放下。”杨夫人笑道, “今日两位夫人过来串门, 话赶话的,说起了教子之道,我获益匪浅。” 杨攸展颜一笑,“是这个理。今儿是谁来串门了?” “首辅张夫人和乔夫人。”杨夫人道,“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她们二位心情都不错,过两日,张府设宴,我们这些听不惯刻薄话的人,都过去聚聚。” “好事啊。”杨攸取过长长的布菜筷子,给母亲夹了几筷子菜到碗里,“太后娘娘也算是给我们出了口恶气,不然真是憋闷,跟那等人理论,她们比我还有理,叫个什么事儿啊?” “还说呢,”杨夫人笑起来,“你是与人理论,弄得人下不来台,林郡主比你脾气还大,前日有人到她府里串门,说了些月儿姑娘的坏话,她直接把人撵走了。” “是吗?”杨攸哈哈地笑,“那个活宝,跟我倒没提这一茬。” “瞧着柔柔弱弱一女孩子,脾气那么大。” “掌管内务府,可是二品大员。”杨攸笑道,“要是善茬,怎么能担得起那样的重任?” 杨夫人却道:“我闺女品级虽然没她高,却是守卫皇城保护太后、皇上的人。官员不能按品级相较的,又跟她是同品级的郡主,不用比那些,太后让你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杨攸大笑,知道母亲的心境是真的恢复如常了,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庆幸。 “跟林郡主私交不错?”杨夫人问道。 “是啊,性子招人喜欢,能喝几杯,又特别爱吃水果,庄子上送来的瓜果要是有品相好的,您记得分她点儿。” “我知道了。说起来,你和林郡主总歇在宫里,太后娘娘也没忘了我们,总派宫人送水果食材补品过来。”杨夫人由衷地感激,“以前觉着,太后娘娘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现在瞧着,倒也是性子特别体贴的,要是裴夫人……唉——” “是啊,但凡裴夫人有点儿样子,现在过得必然是最舒心的一个。”杨攸也有些感慨。 杨夫人岔开话题,“今儿乔夫人倒是跟我们说了点儿倚红楼案背后的事。乔阁老是刑部尚书,正紧锣密鼓地查案,她不会问什么,但对一些传闻很是留心,听到了便会让仆人查探真假。” 杨攸问:“乔夫人知道了一些隐情?” “嗯。”杨夫人点了点头,“月儿姑娘身边有两个小丫鬟,也是官妓,十二三的年纪,样貌很是出挑。月儿姑娘对她们很照顾,名为丫鬟,实则如姐妹一般,教她们诗书礼仪,算术绣艺——都是大家闺秀嫁人后一生受用不尽的。 “一琢磨便想得到,月儿姑娘要为两个女孩子另谋出路。在她们两个之前,便有被善心人赎身离开倚红楼的女子,不止一两个,那些善心人,要么是年老孀居无儿无女的,要么是仗义疏财的女商贾,总归都是再踏实可靠不过的人家。 “可就在案发前,那两个女孩子里的一个不见了,月儿姑娘又是报官又是派倚红楼的手下去寻——人明显是被人掳走了。顺天府倒没敷衍,在查了,却是刚着手便发生了那件大案。 “乔夫人说了,千真万确,她已经知会了乔阁老。” 杨攸着实没想到,和母亲闲话家常而已,却得知了这样紧要的消息。虽然知晓,却不会及时告知裴行昭,那是乔景和、许彻的差事,又是案件的一角而已,她没必要瞎掺和。 同一时刻的裴行昭和林策,在宫里琢磨充实国库的路子。 这是裴行昭起码三五年内要一直上心的头等大事。 有马伯远提出兴国利民的珠玉在前,其他封疆大吏必然想效法为之,在新帝执政之初,力求做出一番政绩,若能得到皇帝、太后或首辅次辅的嘉许,起码能保三五年的好运道。 这是人之常情,但有些人会脚踏实地,能力不济,没有相应的天时地利,便会死心,从别处下手;而有些人无计可施之后则会剑走偏锋,譬如欺上瞒下,加重辖区百姓的赋税,把多上缴的税银另立名目,变成一己的功劳。 凡事的解决之道,无非解决根本,釜底抽薪。国库迅速充实起来,朝廷不差钱了,户部腰板儿直、底气足了,官员能感觉得到,也就不会一门心思地在钱这个字儿上打主意了。 要知道,官员一打歪主意,便会害得很多百姓忙碌整年却无所获,要么就是乡绅商贾遭殃。 因着可能有人盗皇陵、倚红楼命案都与太宗皇帝相关,裴行昭琢磨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往他头上联想。 今日她琢磨的是,皇室宗亲平白享受的令人咋舌的赏赐用度,正是太宗立下的规矩。 他的宗旨不过是想证明,他即便已成为天子,也不是忘本的人,只要是他老萧家的人,只要在五服之内,就由天下人供养。 实打实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情形,只是,那人是不是人要两说罢了。 在裴行昭看,那不过是自卑到变态的一个糟老头子而已。 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脸,真以为天下是皇家的。要照他的章程来,不出三五十年,半壁江山的进项,都要用来养活他萧家五服之内的人。 幸好武帝登基之后,第一个重要的举措就不轻不重地给了他那死爹一巴掌:朝廷供养的皇室中人,只限于他们父子所在的家族嫡系至亲,其余人等各自为安,所得赐田用度一概收回,日后若以皇亲国戚之名作威作福,严惩不贷。 据说当时的户部尚书立马就给武帝跪了,痛哭流涕——感动的。 昔年的武帝只能做到那地步,其实他有隐忧,在武帝实录中有记载,他曾叹着气说过,即便只是供养这些嫡系至亲,过百十来年,人数便也令人咋舌,朝廷供养他们所花费的,亦是为数甚巨。 可他毕竟是太宗的儿子,打脸要适度,不能把事情做绝。 在他之后又有了十几位皇帝,便出现了他曾想见到的情形。 如果裴行昭还是官员,早已适度地在官场、士林、民间散播出剖析这些的风声,使得人们的愤怒燃烧到一定的程度,逼着上位者效法武帝,改变所谓的祖制。 可惜的是,她已身在皇室,不能那么做,也不会让袍泽故交趟这样的浑水。 她得自己做,还得干脆利落。 裴行昭一面与林策说着这些,脑筋也一刻不停地转着,说到末尾,忽地双眼一亮,“眼下不可能收回宗亲手里过多的赐田,他们已经觉得自己从豪富变成乡绅了,那么,不如让他们一年一年地出血——交税,起先得适度,要是跟百姓一样,他们又得发疯,先折半,以后再陆续找辙增加。在他们来看,这样总比朝廷继续抠砖缝,让他们交出家当要好吧?” 这是直接一刀与钝刀子的区别,就如朝廷要你交出一万两,你可以立马交出,也可以一年一年地还,只是,这一年一年地还是没有期限的,只要大周还在,只要你有子子孙孙,就要每年交税。 这种账,楚王、燕王那种人一眼就能看到底,旁的人却会松一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人家会这么想,而不会仔细斟酌小太后的居心。 林策想通了这些,忍俊不禁,“这法子好,再好不过了!只是,宗亲会看着皇室中人如何行事,皇上就不消说了,私产就是私产,谁也不敢过问,但是您和慈宁宫、坤宁宫——”
80/96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