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婵边咳,边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肯定是全场四个人中的焦点。她很想停下来,但生理反应根本不受控制,喉咙针扎似得疼,眼泪也跟着向外涌。 忽然,背上传来轻缓的重量。 一下又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木质清香。 程堰又一次在帮她顺气。 她瞬间上半身僵直,不敢轻易动作。上次在出租车里的记忆瞬间涌现出来,那些场景仿佛仍在眼前。 喻婵感到自己整个人被分割成对等的两半,一半穿越时空,回到十几天之前,成了当时坐在出租车里,只敢透着车窗上的倒影偷看程堰的自己;另一半就在当下,感受着他的掌心落在自己背上的触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急促的咳嗽顺利停了下来。 她用纸巾擦掉脸上的眼泪,感激地看向程堰:“学长,谢谢。” 程堰点点头,抬腿踹了于洋一脚:“你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肉和蘸料很快就摆满整张桌子,期间还点缀着几道特色的小菜,看上去让人食欲大动。 于洋看着桌子上的肉,奇怪道:“咦,这肉上面的腌料怎么没放辣椒啊,是不是服务员搞错了?” “没搞错,”程堰用夹子夹起肉片,铺在烤盘上,“我出门之前找人帮忙算了一卦,人家说,你这几天不宜吃辣,不然就会和你的学业犯冲。” 于洋:???? 他疑惑地审视着程堰:“你这是哪里找来的算命先生,业务这么精细?” “想知道?”程堰轻佻一笑,桃花眼里盛满了混不吝的不正经,“天机不可泄露。” 坐在旁边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个一清二楚的喻婵,捏紧了手里的筷子,心跳得飞快,仿佛被通了高压电。 她不能吃辣,但是又怕坏了大家的兴致,本来想在自己面前摆一碗清水,吃之前涮一下就可以。没想到面前的所有食物里,除了蘸料,其他地方一点儿辣椒都没有。 明显是有人专门交代过。 都过去了这么久,程堰居然还记得她不能吃辣吗? 这个猜测让她欣喜万分,不得不端起水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嘴角遮不住的笑意。 吃到一半,于洋换下程堰,担起了烤肉师傅的大任。 几人开始闲聊起来。 喻婵对程堰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兴趣万分,假装不在意地问:“学姐,你和于洋学长他们是来C大才认识的吗?” 姜晴摆摆手,端起手边的可乐喝了一大口:“说起来,我们仨能认识,全靠于洋不长脑子。” 于洋乜她一眼:“又来了是不是,我那明明是见义勇为,怎么在你嘴里说出来,搞得我跟个二愣子一样?” 姜晴指着他狂笑:“小学妹,我给你讲,你别看你这个学长人模狗样的,他能平安长大,真的纯靠老天保佑。” “我跟他是高中同学,家离得不远,所以经常一起回家什么的。有一回,大概是十二月份吧,我们俩放学路上路过一条河,他远远的看到岸边有个人往河里跳,以为人家想不开寻.死,二话不说,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岸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说要救人。” 话说到这里,一直没说话的程堰脸上也有些笑意。 喻婵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更好奇了,小声问:“后来呢?” “后来啊,刚下水,他的腿就抽筋了,一边扑腾水,一边喊救命,最后是被河里那人拽着衣服薅上岸的。” 程堰笑着补充道:“他当时还没脱毛衣,纯羊毛浸了水,沉得差点儿把我腰闪了。” 喻婵眨眨眼,讶然道:“河里的那个人,就是你吗?” “对啊对啊,”姜晴笑得眼角含泪,“后来才知道,人家程堰那是在冬泳,根本就不是跳河。最搞笑的不是这个,你知道,被救上来的时候,于洋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喻婵听程堰提起以前体验过冬泳,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她摇摇头,追问道:“什么呀?” “他说,兄弟,你身材真好,怎么练的,教教我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当时在旁边,又想哭又想笑,都快抽风了。” 喻婵被感染得也有些想笑,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糗事,就这么笑了,显得很不礼貌。装作正在喝水,努力把笑容憋了回去。 于洋欣慰地摸着胸口:“还是喻妹妹最好,人美心善。”他报复性地把烤盘里的肉都夹到喻婵的餐盘里,白了旁边两人一眼,“这两个都没良心,不给他们吃,馋死他们。” 喻婵无奈地看着自己餐盘上堆成小山的肉堆,思绪却已经飞到许久之前。在程堰家借宿的那晚,朦胧的灯光下,眼前只有男人尚在滴着水珠的身躯。裸.露在外的上半身线条分明,肌肉紧实,有种坚韧的力量感。 低头咬了一口烤肉,孜然的香味和肉的鲜嫩混合在一起,在舌尖跳舞。没人知道,她现在从腰到小腹都被股热气包裹着,灼热感顺着锁骨窜到头顶,不用看,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得像被热水泡过。 脑子里旖旎的画面驱之不散。 程堰的身材,确实很好。
第34章 ◎她的骨架很纤细。(二合一)◎ 中午十二点,走廊里挤满了刚下课的学生。喻婵抱着课本,走在人群的最后方。他不想和大家挤来挤去,径直走到旁边的卫生间,掬起一把冷水往脸上拍,擦掉从课堂上带出来的倦容。 这两天气温骤降,走在路上,穿短袖短裤的人已然成了少数。喻婵作为怕冷星人,最先把衣柜里夏天的裙子和短袖收好,装进真空袋里,塞进行李箱的最底层。 任婷婷和陈知薇在一旁看着,对他的收纳手法感到稀奇不已,竖起大拇指直夸心灵手巧。尤其是装衣服的时候,用到的小型真空袋,让任婷婷直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的天,这是什么宝贝东西?”任婷婷拿起那根小巧的抽气筒,“早知道能这样节省空间,我就不拖着两个大箱子来学校了。” 喻婵整理好最后一件外套,顺手把刚买的香包放进柜子里,关上门,起身对着她们两个笑道:“你们的衣服要整理吗?刚好现在有时间,我一起弄了。” 那一刻,在连被子都不会套的任婷婷,和把衣服往柜子里一塞就算是整理好了的陈知薇眼里,喻婵就是从天上下来专门帮她们渡劫的天使,浑身都散发着善良的圣光。 两个人激动地拍着胸脯,豪爽地表示,喻婵未来一个星期的午饭,她们全包了。 心理学院和经贸学院的课表不一样,她们三四节没课,提前十分钟就把饭打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等喻婵过来。 路边茂密的树枝渐渐有些发黄,小麻雀呼朋引伴地在枝头跳来跳去,踩落一地残叶。 喻婵顺路去了一趟超市,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三袋百香果味的酸奶。外婆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是心心吗?” 她的声音沙哑苍老,嗓子就像是破了个洞的气球,声调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喻婵记得外婆耳朵不好,急忙避开人群,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是我,外婆,有什么事吗?” 她努力在脑海中把耳边听到的声音,和记忆中的脸对在一起。很小的时候,她对外婆这个词语还没有概念,妈妈就告诉过她,外婆这辈子受了很多苦,等心心长大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一点。 这话喻婵一直记在心里,每次去外婆家拜年,她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向外婆问好,把自己珍藏的小零食拿给外婆,给她讲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但是喻婵不理解,为什么每次外公都会和妈妈吵得不可开交。外公叉着腰站在泪如雨下的妈妈面前,铁青的脸和动画片里的怪兽一模一样,她生怕下一秒,他会从嘴里吐出熊熊燃烧的火焰,把他们一家三口烧死。 爸爸总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挡在她和妈妈面前。默默地在外婆手里放下一沓很厚很厚的钱,一手揽着妈妈,一手牵着她,离开外公的家。 喻婵记得最清楚的画面,永远是外婆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清澈,甚至有些发黄,总是悲伤又躲闪地看着她和爸爸妈妈,嘴巴微微耸动,想说什么,最后终究还是没说过一句话。 一连三年都是这样,后来妈妈就没再回去过,直到她和爸爸牺牲,外婆也没见到她最后一眼。 之后,喻婵和喻柏被沈庭伟夫妇收养。她不明白,为什么外婆在他们嘴里不是“妈”,而是“那个老太婆”。 “那个老太婆又被打了,给我打电话哭有什么用,她就该打。” “把儿子交给那个老太婆带不就行了,反正她在家里闲着没事干。” “……” 再次见到外婆,是在外公的葬礼上。 那个时候,她头顶上围着一圈很长的白布,就像一顶帽子,将她半黑半白的头发遮得严严实实。 瘦弱矮小的她被舅舅舅妈围在中间,被迫仰着头,祈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浑浊的眼睛被耷下来的眼皮盖住了大半,嘴巴颤抖着耸动,还是什么都没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有一块红布,她慢慢地展开红布,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手里是什么珍贵无价的易碎品。 直到最后,喻婵才看清,那是一张银行卡。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扶着外公的棺材出殡的时候,外婆没哭。但是,那张卡被舅舅粗暴地抢走之后,她哭了。 眼泪缓慢地从沟壑纵深的眼窝中翻了个跟头,滚落在地上,落地无声,就像外婆的哭声,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那天从外婆家离开的时候,趁所有人不注意,外婆把喻婵拉到角落里,往她的口袋里塞了一沓钱。 那些钱喻婵没要,外婆刚被抢走积蓄,现在又孤家寡人,没有生活来源,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她还记得妈妈说过的话,一定要对外婆好。她想,不花外婆的钱,应该算是对她好的一种吧。 可是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拒绝之后,外婆眼里的光忽然熄灭了,那双不再澄澈的眼睛里,涌动着一股巨大的落寞与悲伤。 她转过身,慢慢地回到房间里,嘴里小声呢喃:“你跟你妈真是越来越像了,越来越像了。” …… 以前年纪小,喻婵偶尔还会心存怨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外公外婆都是慈祥和蔼的代名词。想想自己家,她能记得的,只有外公铁青的脸,和外婆那双复杂的泪眼。 之前网上有个梗,说每次大家去外公外婆家,总是瘦着进去,胖着出来,口袋里还会被外婆塞满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这种经历,喻婵从来没有过。 在她的成长轨迹中,外婆出现的次数很少。以至于现在和她讲话的时候,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朦胧的屏障,既不能做到热情似火,又没办法置之不理。 她永远记得当初妈妈的那句话,“外婆是个可怜人,心心长大以后,要对她好一点。” 喻婵仔细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外婆带着笑意,慢慢询问:“心心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考试还是第一名吗?” “新学校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我,”喻婵凑到话筒边,努力让外婆听得清楚,“我学习也还可以,外婆不用担心啦。你最近身体好吗?” “我的身体很好,你放心在那边学习,不用担心我。心心什么时候毕业呀?” “还有四年,外婆,我现在才大一。” “四年,这么久啊。”外婆顿了顿,继续道,“要学四年习,肯定很辛苦。心心,我前两天找人帮忙注册了一个微信号,还让人家帮忙给你发了好友申请,今天我拿着手机去问人家,人家说你还没同意呀,这是怎么了呀?” 喻婵一愣,惊讶地问:“外婆你换新手机了吗?” 由于总有奇奇怪怪的人加她微信,所以,对于那些来路不明的好友申请,喻婵一直都是冷处理,置之不理。 没想到,里面居然会有外婆。 退休金的卡早就被沈庭伟夫妇抢走了,她什么生活来源都没有,哪里来的钱买新手机? 外婆乐呵呵地回答:“是呀,以前的手机只能打电话,太不方便了。我换了个智能手机,还能拍照片呢。等心心下次来外婆家玩的时候,外婆给你拍。” 担心她被来路不明的人骗了,喻婵警惕道:“外婆,你在哪买的手机,除了手机,还买什么别的东西了吗?” 那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有个年轻的声音开口道:“你好,我是社区派来照顾孤寡老人的蓝马甲志愿者,你就是喻婵女士吧。” 对于这副说辞,没看到对方的官方证明之前,喻婵依旧有些怀疑:“我是,电话怎么换人接了,我外婆呢?” “女士你放心,老人家现在就在我旁边儿站着。她怕自己说不清楚,让我来帮忙解释。”蓝马甲似乎猜出了她的顾虑,“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身份,可以给红英路街道办打电话核实。” 五分钟后,确认了对方身份的喻婵,同时也弄懂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前几天,外婆主动到社区请求帮助。说想找社区帮忙,给自己买一台能转钱的手机。 “老人家不懂现在的移动支付,只说要一台能转钱的手机,我们的志愿者里刚好有懂数码的,带着她去买了台二手安卓机。” 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外婆就请志愿者帮忙注册了微信,还给喻婵发去了好友申请,可是过了两三天都没有动静,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这才又去了一趟社区,找志愿者帮忙。 知道事情缘由之后,喻婵连忙给刚刚接电话的志愿者道歉,跟对方确认了外婆的微信名,成功加上好友。 “真的太谢谢你们了,帮了这么大一个忙。” “不客气,这是我们蓝马甲应该做的。” 挂断电话,喻婵看着好友列表里多出的那个聊天框,嘴角缓缓扬起笑容。外婆平时有些孤僻,也从没见她出门散步或者跳广场舞。 现在,她选择主动走出家门,追求时代潮流,是件好事。 任婷婷和陈知薇还在食堂等,喻婵收起手机,带着酸奶小跑着赶过去。 吃过饭,路过水果店,喻婵进去买了两个红心柚和几颗石榴。 回到宿舍,洗干净手,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剥起水果。 秋冬就是吃石榴和柚子的季节。这两种水果好吃是好吃,就是剥着太麻烦。 最近朋友圈里经常看到,有人发剥好的石榴和柚子秀恩爱。陈知薇作为母胎单身,对这种行为很费解,她不明白,不就是水果么,秀出来的点在哪里。 任婷婷神秘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秀出来可不是简单的水果,而是剥水果人的心意。” 喻婵赶着上课,出门之前只听到任婷婷说完这句话。心意,她默默地念着这个词,把买石榴和柚子,记在心里的日程表上。 下午五六节没课,刚好能抽出时间给于洋学长和姜晴学姐补习。喻婵在小群里和他们协调好时间,继续专心剥水果。 学长教学楼的教室用之前需要预约,图书室里又不能大声讲题。作为学生会主席兼大创项目负责人的程堰,刚好有个独立的办公室。 大概是吃人嘴短,向来不喜欢吵闹的程堰,居然同意了于洋提出征用他办公室的请求。把于洋开心得直拍大腿,直呼自己那顿烤肉请得真值。 这也意味着,在于洋和姜晴补考之前,喻婵每天都有很大概率能见到程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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