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个,她脸上的笑容就控制不住,心里好像有许许多多穿着五彩裙子的小人在跳舞。 中午没睡觉,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石榴柚子剥好。为了不让自己的意图显得太刻意,她把它们分成三份,装作是给所有人剥的。私心却把最甜的柚子中心部分,都塞进程堰那份里。 喻婵伸直胳膊活动活动身体,洗干净手上的柚子皮和石榴皮,提着水果,抱着平板和高数书,轻手轻脚地走出宿舍。 程堰给了她一把办公室的钥匙,告诉她可以随时过来。没想到这才第一天,钥匙就能派上用场。 她来早了半个小时,整栋办公楼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打开门,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准备一边背单词,一边等其他人过来。 微信的右上角亮起了红标,喻婵点进去,发现是外婆的消息。 [外婆:心心,一个人在那边,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外婆:转账3000元] [外婆:我最近找了个环卫工的活干,前几天刚发了工资,放心,你舅舅不知道。这钱你好好拿着,买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别瘦了。] 一瞬间,喻婵感觉自己就像被雷劈过,各种过往的画面和复杂的情绪在心里堆着。 小时候外婆那双悲恸又胆怯的眼睛,外公葬礼上她落寞的背影,以及刚刚社区志愿者说“老人焦急地跑到社区,一直重复自己想要一台能转钱的手机”…… 喻婵眼前好像浮现出这样一幕场景,一个刚发了工资的老人,听别人说现在用手机也能给别人转钱,笨拙地捣鼓着手里的老年机,废了半天劲,也没找到那个功能。 她着急地跑到社区,找志愿者求助。欢天喜地地买了新手机,发了好友申请,却一直没等到手机那头的回复。 过往种种涌上心头,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喻婵再也忍不住,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她以前心里一直在怪外婆,怪她当年对妈妈不好,怪她重男轻女。 可她现在,为了偷偷给女儿的女儿拿钱,拖着年迈的身体出去工作,费劲千辛万苦,刚发工资,就把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全转了出去。 她哪里是不爱女儿,她分明是想爱又不敢爱,前半辈子被丈夫家暴欺压,后半生又被儿子压迫,唯唯诺诺了半辈子,不敢反抗。 等她想补偿女儿的时候,女儿已经对她彻底失望了。每年过年,大年初二女儿回门的时候,她都会起个大早,在厨房里张罗一整天,做一大桌子女儿爱吃的菜。 可是,等来的只有女儿打来的电话:“妈,今年我们不回去,钱已经打到你卡上了,你跟爸多保重身体。”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从小到大让女儿受了不小的委屈。可是她没能力改变这一切,生活没教过她该怎么反抗,她打不过丈夫,儿子也不听话。幸好女儿争气,靠自己逃离了这个家。 她总想着,把这些年的养老金攒下来,拿给女儿,弥补一点是一点。可她钱还没攒够,女儿就先她一步走了。以至于在沈茹的葬礼上,她拉着喻婵,手足无措,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你妈妈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躲起来了?” 喻婵终于明白母亲当年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外婆当年被亲生父母用一袋红薯的价格,卖给外公当童养媳。家里最苦最累的活永远都是她干,辛苦操劳了半辈子,反而落得所有人的埋怨。 “你外婆受了很多苦,心心长大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一点儿。” 妈妈并没有怪过外婆,她也很爱自己的妈妈。可是,这话她只能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说出来,永远都没机会亲口说给母亲听了。 喻婵爬在桌子上,眼泪潮水般涌出眼眶,心里像被生锈的钝刀反复划过,痛得皱成一团。肩膀轻轻抽动,泪水很快就打湿了整片衣服。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人的声音低沉和缓,像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拂过她现在脆弱不堪的心口。喻婵嗅着鼻息间的冷香,趴在胳膊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程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此刻正半蹲在她旁边,眉眼间尽是关切。 此时此刻见到他,就像骤然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喻婵心里的悲伤情绪被再次激发,哭得更伤心了。 程堰听着她抽抽搭搭的哭声,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就像被什么闷不透气的东西堵在胸口。 他走到门口将办公室的门反锁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进喻婵手心:“办公室的隔音很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大声地哭出来。” 喻婵坐直身子,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泪痕。没人安抚她还好,身边一旦站着个关心她的人,哭声瞬间失控,再也克制不住。 她卸了力的身体被重力拉扯着往旁边倒。程堰眼疾手快地拦下,他托着喻婵的肩膀,让小姑娘能靠着自己的腰借力,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做的,只有站在这里陪着她。 他怜惜地看着喻婵,她的骨架很小,纤细瘦弱,一只手就能环住她整个人。瘦小的身体在他怀里哭得浑身颤抖,周围缠绕着浓烈的悲伤。 过了大概十分钟,喻婵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她抽噎着把外婆的事,告诉了程堰:“我好心疼外婆,也心疼我妈妈,本来这一切根本不是她们的错,但是受折磨的,却是她们。学长,我真的好难受。” 程堰眸光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安抚地拍拍喻婵的肩膀:“是啊,婚姻关系里,被压榨总是女性,尽管她们从始至终都很无辜。” 不过,要解决现在的问题,并不难,他拿出手机,问喻婵:“你外婆现在在桐城吗?” 喻婵擦干净眼泪,点点头。 程堰的声音很轻,就像清晨吹起发梢的微风,和缓轻柔:“我觉得老人家外出找份工作,以此实现自己的价值是一件好事,你说对吗?” 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外婆被丈夫儿子压榨了半辈子,现在终于有机会能靠自己独立生存了,自己挣钱自己花,这是值得为她高兴的事。 但是……剩下的话喻婵没有说出来,做环卫工真的太辛苦了,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起床,披星戴月,还要忍受风吹日晒雨淋。 程堰仿佛看透了她心里所想,示意她放心:“我朋友那有几个仓库保管员的空缺,有独立的小办公间,正常作息上下班,已经联系好了。你问问你外婆,下周一愿不愿意过去上班。” 喻婵感激地看着程堰:“学长,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她下意识想拒绝,她喜欢程堰,并不是看上了他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资源和背景,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这个人,仅此而已。因此,她最不想和程堰有利益上的往来。 “先别忙着拒绝。我只是提供一个选择,真正做决定的,应该是外婆,”程堰起身,从冰箱里拿出瓶冰水,“敷敷眼睛吧,不然等下要难受。” 喻婵把冰水放在眼眶周围,凉凉的触感缓解了眼周的胀痛,丝丝缕缕的凉意在皮肤间流动,很舒服。 从认识到现在,程堰帮了她很多很多次,可她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她欠程堰的越来越多了。 “还有,你不用担心你妈妈和外婆之间有遗憾,母女之间很多话不需要挑明,她们会明白的。实在难受的话,以后可以多回去陪陪她。” 大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道理她并不是想不明白,但从程堰嘴里说出来,仿佛就多了几分说服力。心里的惆怅被抚慰不少。 至于外婆转来的3000块钱,她把钱退一半回去,按照程堰刚刚教的话回复: [喻婵:谢谢外婆,刚好我最近要买个电脑,就差一千多块钱了。剩下的钱,您先存着。等我以后需要用钱的时候,再问您要。] 外婆听了果然很开心,不知道是志愿者教的,还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给喻婵回了条语音,声音爽朗:“好,我帮心心存着,心心要是缺钱了,记得跟外婆讲。” 看着喻婵终于露出笑容,程堰脱下外套,铺在桌子上:“实在累的话,可以趴在这里先睡一会儿。补课的事不用担心,我跟他们两个说一下,补课时间推迟半个小时。”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喻婵,没离开过。 喻婵被看得有些心慌,挪开视线,四处张望。不经意间注意到程堰白色短袖上。有一片被氲湿的痕迹。那是她的眼泪,大脑瞬间回忆起刚刚,她是怎么趴在他腰间哭的,脸瞬间红了。 慌张从凳子上站起来:“不用不用,我出去洗把脸就好了,不能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话没说完,她就匆匆拉开门,跑了出去。 洗完脸,又躲在门外面冷静了五分钟,整理好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喻婵故作镇定地回到办公室。 人在感性的时候,总是会做出许多与理智相悖的举动。她现在只想把刚刚的画面尽快忘掉,为了转移话题,从袋子里拿出她剥了一中午柚子,走到程堰身边道谢:“学长,这个给你。今天真的很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耽误你那么久,谢谢。” “小事,”程堰打开食盒的盖子,看着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柚子果肉,眼神一亮:“这么巧,你也爱吃柚子?” 喻婵忙点头,假装这是她和他的共同点。 于洋跟姜晴来的时候,程堰正坐在工位上做表格。 看着他旁边的食盒,于洋大喇喇地吐槽:“啧啧啧,这都第几个了,又有妹妹给你送剥好柚子了?” “啪!” 饮水机旁,喻婵没拿稳手里的杯子,装满热水的玻璃杯碎了一地,泡在还冒着热气的水里。 一片狼藉。 作者有话说: 外婆是个可怜人。 唉……
第35章 ◎在我这里,你永远不是麻烦。(一更)◎ 屋里三个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喻婵身上。 她明显被玻璃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哎,别碰!”姜晴离得最近,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喻婵向后退了几步,避开地上的水渍:“碎玻璃不能用手清理的,小心受伤。” 她拉着喻婵的手仔细检查:“学妹,手怎么样,有没有被烫着?” 喻婵摇摇头,下意识寻找程堰的位置,他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盯着一片狼藉的地面,眼睛里的情绪被睫毛投下的阴影遮盖着,看不清楚。 想走过去向他道歉,还没迈出第一步,程堰就转身拉开门走了。 只留下了个沉默的背影,没分给她过一个眼神。 他是不是生气了? 这个想法像根尖锐的刺,猛地在她心口扎了一下,疼得人忍不住皱眉。她手足无措地向姜晴和于洋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姜晴从口袋里拿出湿巾,帮她把手指上的水擦干净,“一个杯子而已,就当碎碎平安了。” 另一边,于洋拿着扫把走过来,看清玻璃上的花纹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喻妹妹,这个杯子你是从哪里拿的?” “是学长给的,”喻婵咬着嘴巴,小声解释,“我刚刚有一点不舒服,学长帮忙倒了杯热水。”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个杯子,很重要吗?” 姜晴刚把人安慰好,见于洋在这为了这个杯子问个不停,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于洋丝毫没注意到喻婵自责的表情,为了证明自己刚刚的话不是废话,他指着花纹解释:“这是程哥之前和戚心语去冰岛旅游,一起买回来的纪念品。这东西他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连摸都不让我们摸。谁能想到这杯子今天居然碎了……” 戚心语,这是喻婵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没忘记这个人的身份,程堰的感情生活中那个意义非凡的,初恋。 “戚心语?!”姜晴的声音陡然拔高,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 剩下的话,估计是为了照顾喻婵的情绪,她没有说出口。 喻婵看着两人的反应,已经隐约猜到戚心语在程堰心里的位置。如果他们几个人现在是生活在一场以程堰为主角的电视剧里,那么戚心语,大概就是男主角心目中那个怎么也忘不了的白月光。 她紧紧地攥着衣角,脸上看不出血色。这一次,她是真的给程堰添麻烦了。 程堰拎着东西回来的时候,正撞上于洋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喻妹妹,你才是真的壮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第一天就把程哥最宝贝的杯子干碎了。” 喻婵咬着嘴巴一言不发,鲜红的唇瓣被咬得毫无血色。 程堰悠悠哉哉地走到他身后,冷不丁一脚踹过去。于洋毫无防备,被惯性带着向前扑,眼看要摔个四脚朝地,程堰顺手一捞,揪着他的衣领卡在半空:“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让我也听听?” 于洋知道他这样明显是生气了,连连求饶:“程哥,我错了,再叭叭叭我就是狗。” “那怎么行?”程堰把人拎回来,顺便帮他整理好衣领,“可是你的再生父母,你要是狗,我是什么?” 姜晴在旁边哄笑道:“于二狗,你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程堰环视一周,发现装着碎玻璃的垃圾袋已经被人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表面还有马克笔做的危险标记。 他惊讶地看向喻婵,意外地挑眉:“你包的?” 喻婵不敢直接看他,从喉咙里小声地应了一下。 程堰笑了,举起手里的泡沫纸:“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于洋正和姜晴拌嘴,听到程堰这么说,疑惑地插了句嘴:“我刚刚就想问了,为什么要把碎玻璃包起来啊,直接扔不行吗?” 喻婵一板一眼地认真解释:“不把这些碎玻璃用东西包起来再扔,容易扎伤别人。再加上垃圾堆里的东西上大多有细菌病毒,伤口要是感染了,不是小事。” “原来是这样,以前程哥每次打碎东西,也是先包好再扔,我还以为是他太龟毛了,所以讲究多。” 程堰:…… 眼看于洋记吃不记打,又要作死,姜晴一手提着垃圾袋,一手揪着于洋的胳膊:“学妹,我们俩先去扔个垃圾,回来再上课。” 两人风风火火地走出去,还贴心地把办公室的门关好。 偌大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喻婵和程堰两个人。空气安静得令人煎熬,喻婵咬着下嘴角,站在程堰旁边,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程堰率先打破沉默,他从饮水机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个新杯子,熟练地操作咖啡机:“手怎么样,刚刚烫到了没?” “啊,没有,我没事。” 喻婵没想到程堰第一句话是关心这个,心里的愧疚更深了:“水温不烫,而且玻璃渣是于洋学长打扫的,我没碰。” 程堰把冲好的咖啡递过去:“下午需要精力的事还有很多,这个咖啡豆的味道很不错,尝尝。”他用眼神示意喻婵坐下,看着她像个小鹌鹑似的模样,不禁失笑,“困了吗?你要是想睡的话,咖啡等会儿再喝。” 喻婵紧张地捏着手指,程堰的声音越温柔,她就越忐忑,心里七上八下,组织了一堆语言,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歉意。 “学长,对不起。”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不敢看程堰的表情,生怕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看到不悦和责备,“杯子的事,我会尽我所能赔偿你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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