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前色布腾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想请八阿哥给点时间,他自己出去吃。
没想到靠近餐桌才发现,这菜式与他们之前所见大为不同,除了几样他们熟悉的奶茶和烧麦,剩下的竟然之前在盛京全然没有见过,倒显得他们眼界窄了。
众人一时没了话,被桌上的美食占住了嘴,不想这早膳竟然同他们闻了一早上的味道完全重合了。
“多谢八阿哥款待,这早膳虽然前所未见,但是滋味极好!”
说话的人是巴林部的台吉色布腾,上任台吉色特尔,就是曾在科尔沁的宴席上打趣过平安的那位。
他过世后,其子继任为新任台吉,父子俩都是一副豪爽性子,色布腾对着今日的早膳大加赞扬,并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他的赞美,一口气吃掉了三碗酸辣粉。
色布腾甚至还想再吃,最后还是被平安拦了下来,说此物不好克化,一顿还是少吃些,色布腾连连答应着,然后又抓起了一张土豆馅饼。
这些台吉和使臣们都是男人,早膳花样多,他们食量也大,一顿饭吃了将近半个时辰。
平安也就和他带来的商贸司的官员们等了这么久,顺便就价格问题交换一下意见。
饭吃饱了,也该步入正题,此番科尔沁派来的使臣是满珠习礼,他自然不住驿馆,这些日子都住多铎府上,今日当然也不在此列。
所以剩下的这些人也没谁能有特殊待遇,大家可以坐在一起谈。
几个手脚快的仆役上来收拾了碗碟,又将长桌抹得干干净净,平安在一侧正中的位置落座,身边是商贸司的其他官员,为着此事,今日两位参政都在朝会上告了假。
方才的饭桌转眼间就变成了谈判桌,两方分列,平安直入正题,
“诸位既然已经看到了科尔沁的收益,来之前想必也核算过了各部能出羊毛的数量,我先提些要求,然后开价,诸位若觉得可以,咱们就定约。”
八阿哥转眼间仿佛就不是刚才那副软乎乎的孩童样子了,谈判桌对面的众人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紧张起来。
平安清清嗓子,把昨晚写好的价格表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份,
“首先,各品质的羊毛价格是不一样的,靠近身体的软绒毛比外面的粗毛贵一倍,但这种软绒毛是寻常剃毛得不到的,你们也不要想着把羊太剃干净了,那样容易受凉生病,得不偿失。”
色布腾低头看一眼那张双语价格表,
懂了,下次杀羊吃肉时一定把羊毛先剃下来,日积月累应当也能攒上不少。
“其次,科尔沁送过来的羊毛都是粗洗过一遍的,你们当然也一样,不然天长日久剃下来的羊毛臭轰轰的堆在一起,容易沤烂了长蘑菇。”
听到会长蘑菇,车臣汗部的年轻使臣憋不住笑了一声。
平安微笑,
“当然,洗羊毛的方法我会带你们去工厂学习,走之前一定保证诸
位能学会,请放心。”
还要洗羊毛啊……
在座的诸位台吉和使臣们个个也是贵族出身,家里所有的粗活都有奴隶干,让他们学习洗羊毛实在是个挑战。
那他们低价些卖没洗过的也可以,土默特部的使臣正待讨价还价,平安适时补充,
“不洗也可以,不洗的羊毛收购价会低一点,一斤一文钱。”
有这种想法的人顿时都沉默了,不洗的一斤一文,而洗过的一斤十文,这可不是低一点,前后差着十倍呢!
那是不是洗过的羊毛吸水变重,还能多卖些钱呢?
这想法刚刚冒出脑海,已经又听到了八阿哥的声音。
“还有,”平安晃晃手指,“不要想着糊弄我哦,羊毛洗完后吸水会变重,要晒干了再送来,不然这一路过来捂着几日会捂臭的,变臭长蘑菇的羊毛不值钱的。”
众人:“……”
八阿哥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是吧?
“没问题了?”
众人都点头,于是平安笑眯眯的继续说,
“那咱们最后定价就先一斤十文了,但这个价格仍旧要视各部送来的羊毛品质上下浮动,十文是洗过的羊毛低等价,羊毛品质好,三十文一斤也收,羊毛品质不好,最多一斤一文,诸位明白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平安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往椅背上一靠,
“不让你们太吃亏,送过来的车马运费我们一边一半平摊,剩下的就看诸位的考虑了。”
谈判的活八阿哥自己就能干,把所有的要求都说清楚了,能让他们选择的只有签与不签。
旁边坐着的一列官员仿佛就只是过来充当纸笔文书,刷刷几笔写就盟书,墨迹未干便递到了他们面前。
使臣们自己做不得主,还需回信请示各自部落的台吉,而这时候少数几位能自己做主的台吉便显得十分便利了。
色布腾第一个大手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又盖上金印。
“我们巴林部签了,我相信八阿哥一定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有他带头,其余几位部落的台吉也都相继签下了盟约,使臣们还在措辞写信请求指示。
平安也不催促,而是吩咐额尔赫去城里的酒楼食肆定桌,同时询问已经签好盟约的几位台吉,
“诸位爱吃什么?我让他们中午安排。”
反正这家酒楼是他开的,不花钱还合心意,随便他们点菜。
几人都说听他的,到盛京几日,多了这样多的新东西,倒弄得他们不知道该说喜欢什么了,反正八阿哥洞察如炬,早膳都给他们安排的如此妥帖,想必午膳更不会差。
“八阿哥,您看……羊毛的价格咱们能不能再商量一下,不能再贵些吗?”
出声的人是土谢图汗部的使臣,他是这些人中唯一说不用写信回函请示的。
他说话时平安正和色布腾称兄道弟,当年在科尔沁他唤色特尔一声“伯伯”,色布腾可不就是他大哥么。
上一秒还在说要请大哥喝新酿的高粱酒,两人不醉不归,下一秒他诚恳的红了眼眶,摇头,
“羊毛收价已然十分贵了,我来给大家算一笔账,粗洗的羊毛还要精洗、搓线、纺织、印花刺绣等等,条条工序都需要人力,一人最低的日薪便要十几文,买出去也得不了几文的利润,机器不要钱?建厂不要钱?损耗不要钱?这价格我实在已经尽力了……”
再说下去恐怕就要把皇太极的宝贝儿子弄哭了,这可不敢,土谢图汗的使臣连忙住口,
“不成便算了,八阿哥莫哭……”
平安抹一把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
“唉,国库空虚,不得已赚些辛苦钱,叫各位见
笑了。”
这使臣忙称不敢,然后又给了平安一个新的“惊喜”。
他期期艾艾的双手交握,有些自豪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既然已经与上国订立了盟约,这次过来我们也拉着羊毛来了,也洗过了……可收吗?”
平安:“……收。”
听得他这一句肯定的答复,土谢图汗的使臣果断签了字,向着旁边一伸手,
“八阿哥请,我这就带您去验货!”
平安:“……”
先上车后补票是吧?
众人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大家都为给八阿哥生辰送贺礼而来,怎么你这么精,过来也不忘做生意?
他带来的羊毛最终平安还是没去看,定价的标准不归他,还是等下午让城外厂子的总管过来。
土谢图汗部的使臣自觉反正已经在八阿哥面前留下了精明狡诈的印象,问完羊毛又问土豆。
这问的也是其他人的心里话,一众胡子拉碴的汉子又开始眼巴巴的看着他。
平安手指下压,想把他们的眼神和自己隔开,
“诸位稍安勿躁,一桩事完了再说另一桩,羊毛的契约都签好了吗?”
所有能自己做主的都已经签了,不能做主的也已经发信回了各自的部落,只需要再等几天,于是众人都点头。
立下的纸契一式两份,商贸司留一份,各部的人带回去一份也好踏实。
“好,那咱们现在就说土豆。”
平安拍拍手,商贸司除了留下两位参政依然侍坐于旁,挪到了最边缘,从驿馆门口又呼啦啦进来一列官员,顶替了原本商贸司的位置。
农署以刘为农为首,仍旧围绕着坐在平安身边,这些人几乎都看愣了,谈判的换了一拨人,唯有八阿哥还在。
他笑容灿烂,依旧把刘为农提前写好的价目表一人发上一份,
“土豆十文一斤,农署里还有别的,价目都在这里了,有的东西纸上看不出来,眼见为实,下午我可以带各位过去,咱们看了再谈。”
手中的这张价目表上,有不少东西是昨日八阿哥的生辰宴上出现过的,这种时候这些人倒是出奇的团结起来了,交头接耳围成一圈。
平安也拿了一张在看,刘为农笔墨很好,字迹清晰工整,价目表也做得一目了然,平安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刘为农表面上八风不动,伸手按下了八阿哥的夸奖,胡子倒是忍不住轻轻颤动。
这回他们买东西倒是没有卖东西痛快了,一群人讨论了半天,也最终没有确定下来。
眼看就纠结到了午时,平安站起身,尽职尽责的履行乙方请客义务,
“也该到了午膳的时候了,不急着做决定,我在城中的酒楼定了饭菜,也正好让各位尝尝其余没试过的新菜,就在不远处,咱们一道走过去。”
奸商平安微微一笑,
“各位也可以顺便看看街上有什么喜欢的,量大找我,价钱咱们好商量。”
出驿馆前往酒楼自然有人带路,平安坚持把他们让到了前面,自己缀在人群末尾。
“对了,你看着点,以后收购时若羊毛有问题不必同他们争辩,就给十文价。”
趁着他们好像乡巴佬进城一般逛街,街上又吵嚷,平安压低声音悄悄吩咐旁边的参政,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果送来的羊毛不干净,一半羊毛一半土,不管他们买什么,就给他们一半东西一半土,我看谁哑巴吃黄连。”
王参政连忙点头称是。
看他神色犹豫,平安偏头,目光移到前面的土谢图汗部使臣身上,
“有话就说,跟我说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王参政也知道是自己肚量小了,但关乎民生,他不得不说,
“咱们的羊毛原本是科尔沁和民间各出一部分,如今这些份额都给了蒙古诸部,咱们的百姓怎么办?”
悖原来是这事,平安立刻喂给他一粒定心丸,
“不养羊了咱们还可以养别的,养鸭子、养大鹅,我自有计划,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商量。”
盛京冬季漫长严寒,草原同样,羊毛毯有了,羽绒服还会远吗?
八阿哥语气如此笃定,想来是已经有了办法,王参政立刻放了心。
平安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定菜回来额尔赫,
“你再去趟工部,告诉他们签了笔大单,各临近府县立刻盖厂,还是在河流下游选址,务必让裴大人仔细审查选址。”
忙碌的额尔赫领命而去,因为不太机灵而省去许多事的阿克敦也再不能清闲了。
平安揪住他,
“你帮我送信回商贸司,让各地的总管立刻选些有经验的人到盛京学习,再组织新的工人培训。”
第104章
平安的酒楼拿出了宴席最高的标准, 这些人也同样吃了个痛快,酒足饭饱,来时走路过来, 回去的时候仍旧没给他们安排马车,就当做是散步消消食。
一行人还时刻想着下午要去外面的田庄看没见过的新作物, 吃酒也极为克制,对着桌上的甘冽美酒也能尽力克制自己只是浅酌几杯,保持神志清明。
听到八阿哥派人传召,城外工厂的总管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一切事物赶往驿馆,已经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
他来的正是时候,于是平安邀请他们去饭后消食――一同去观看给土谢图汗部送来的羊毛定价。
夏日炎炎, 七月里仍旧是大太阳, 他们走这一路已经汗水涟涟, 平安早有准备,捂着鼻子站在人群最后。
一路奔波最少也需三日,再加上他们来到盛京也有几天了, 羊毛被这么捂着,估计这味道不会十分好闻。
本打算拿这些羊毛立个标准,杀鸡儆猴, 不合格的话立刻打回去重新洗, 让其他人也顺便在心里有点数。
谁想到那防水篷布掀开,眼前似乎晃过一道白光,总管上前细细翻看过一遍, 转头给出了二十文一斤的成交价。
上午听说的价格还是十文一斤,这一下就翻了倍, 土谢图汗部使臣的脸上顿时洋溢起了满足的笑容, 其余人更是羡慕不已。
平安:???
前几日他才在书房里听说土谢图汗不太老实, 不趁机打压他们也就算了,你怎么还这么给面子?
能在京郊工厂做总管的更是精明人中的精明人,见到平安面色有异,似乎对他给的价格有些意见。
他立刻凑过来躬身回话,面色为难,
“八阿哥恕罪,这已经是压过价了,这些羊毛已经洗得十分干净,也晒得干燥松软,只需再精洗一遍就可以加工处理了。”
这总管越说声音越低,感觉这样的解释并不能让八阿哥满意,于是继续补充,
“……这毕竟是咱们跟他们的第一桩生意,若是给价太低,恐怕也会让其他部落生出犹豫。”
平安:“……”
道理他都明白,就是觉得这种高价给土谢图汗部不甘心。
收来的羊毛只粗洗过一遍,到这边来再浣洗三遍又可以创造出更多的就业岗位,岁数大些或实在学不会精细操作的劳动力也有了工作,他其实并不需要蒙古送来的羊毛洗得太干净。
积累资本榨取利益当然要从尽力压价开始,不过也罢了,即便是蒙古诸部送来的羊毛都洗得干干净净,他还可以再发展新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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