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起头来后,平安已经是一个周到体面的生意人,他对着土谢图汗部的使臣扬起笑脸,
“恭喜恭喜,二十文一斤可是相当高的价格了,此番使臣回去,土谢图汗见到你的成果必然大悦,多加赞赏,也不枉使臣一路颠簸,带着这许多的车马奔波劳累,平安在这里提前恭喜了。”
那使臣被哄得心花怒放,这回是真心实意的行礼向他道谢,
“哪里哪里,也多谢八阿哥慷慨,我们是学着科尔沁处理羊毛的,唯恐不够干净,在河边浆洗了许多遍呢,您能满意是最好了。”
平安同样笑眯眯的还礼,同时在心里暗暗给满珠习礼记上了一笔,
赚钱的法子都能叫人偷偷学了去,小舅舅也忒心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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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羊毛事毕,唯有土谢图汗部自己得了利益,众人无心休息,转身从驿馆中牵了自己的马,便跟着平安来到了城外农署,刘为农带人等在门口,将他们迎进庄园。
七月的田庄,正是作物疯长瓜果飘香的季节,入目便是一大片舒缓身心的清新绿色,颜色鲜艳的果实根本藏不住,从绿叶下露出累累硕果。
做生意赚钱当然不宜吝啬,侍卫们端上来提前准备好的丰盛果盘,脆甜的青苹果,汁水丰沛的黄桃,早熟的紫葡萄,西瓜和香瓜去皮后削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几人一路行来只觉得感慨,明明几十年前天命汗还是从白山黑水起家,只知兵器,不知农具,苦寒贫瘠之地,依山傍水已经是极好的去处。
在茫茫草原之上,大家艰难图存,各处征伐,怎么转眼几十年过去,大清的发展成果却已经将他们远远落在身后?
渔猎采集早已不是最主要的谋生手段,再也不用靠运气吃饭,从地里原来能种出这样多的粮食和蔬菜。
将他们领进农署的田庄平安就不管了,一群人简直像是撒进了地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对着地里长出来的奇怪作物稀罕的不行,一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卫,专门负责给他们讲解和递送吃食点心。
其他不宜生食的东西平安则让人做成了各种点心菜式,烤红薯当然要有,玉米正是鲜嫩的时候,只需要简单的煮一煮便清香四溢……总之只要是做出来能吃的东西,全给他们备齐了。
平安和刘卫农坐在一边,商量着最后能给到他们的种子数量,刘为农的意思是农署给不了的还可以从民间收购,一定要满足他们的需求,也为民间贸易打开商路。
这些菜和水果目前在民间的推广效果还并不太明显,人们穷怕了,饿怕了,肯定是先种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要紧。
短短几年,民间番薯、土豆和玉米的价格已经降到了和米面差不多等同,甚至由于食用其能产生和米面相同的饱腹感,还把米面的价格拉下来了一截,新鲜的蔬果倒仍然还是贵价物。
平安原本是打算先吊着一点,不要给足,时刻让他们想着,既然刘为农说到为民间打开销路,那还是民生更为要紧。
也不知道一个菜园子到底有什么可逛的,值得他们逛那么久,一个时辰之后,这些人终于逛累了,也重新想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色布腾接过平安递过去的丝绸手帕,擦掉满脸的汗,
“兄弟啊,你这菜园子里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些菜和水果,为兄这么多年在草原上倒是孤陋寡闻了,竟然有大半都没见过!”
说着说着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你别笑话为兄,这次过来,为兄也算饱了口福了。”
色布腾倒是真没说假话,众人中唯有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侍卫手中空空如也,想是把果盘和点心都吃完了,可能是逛的渴了,此时又开始喝茶。
平安去旁边的地里摘了几颗西红柿,又薅下几根黄瓜拿水洗了,自己先咬一口,然后把其余几根递给色布腾,
“大哥吃根黄瓜,这个解渴!”
“多谢我兄弟!”
色布腾这人爽快,短短几个时辰又和平安一见如故,接过来便同平安一起啃起来,咔嚓咔嚓啃完一根黄瓜,又啃西红柿。
他现在已经非常信任平安了,即便是觉得这玩意颜色过于鲜艳到有些吓人了,也还是面不改色的填进嘴里。
这红彤彤的果子酸味重,甜味少,又汁水丰沛,既像菜又像水果,但是真解渴,色布腾吃了一个还想吃,很快就忘掉了当初对未知的鲜艳果子的害怕。
几个侍卫有眼色,动作又快,很快把洗好的西红柿和黄瓜递到众人手里,于是……这里的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太过于接地气了。
他们原本想的是坐在谈判桌前谈贸易,就像上午签订羊毛盟约时一样,现在倒是人人手里捧着黄瓜和西红柿生啃,颇有种怎么也正经不起来,仿佛坐在田间地头唠嗑的感觉。
平安嘴里咔嚓咔嚓的嚼着黄瓜,笑眯眯的发问,
“诸位觉得我的菜园子怎么样?还是同我上午说的一样,量大从优哦
。”
上午一路走去用膳的酒楼,一路上当然免不了要碰上些售卖物品的铺子,其中就包括平安在城里开的丝绸铺。
丝绸在草原上是稀罕物,他们当做战利品得来后也舍不得,总是当做贡礼送给大清,即便是这样也就只有三五匹,珍贵得不得了。
众人还是头一次在一家店铺里看见了这样多的丝绸,甚至价格也十分公道。
几位台吉财大气粗,当下便要包圆整间铺子,给福晋和女儿们拿回去做衣裳,连旁边柜台里摆的金银首饰也要一并全清了。
大生意这不就来了,平安立刻向他们推荐自己的丝绸厂,约定明天亲自带他们去厂里挑选,花样更多,却比市面上的价格还要更低一成。
价格公道的丝绸,还是官营,这诱惑谁能顶得住啊,几人当下便拍板,要想平安定他几百匹丝绸,回去慢慢穿。
仍然是色布腾,巴林部富裕,他很有些钱,先前和平安定了要买丝绸和首饰,现在又头一个提出要带些好存放的蔬果回去,再买上好几车刚才吃过的土豆番薯和玉米。
所有的东西他们都已经尝过了,这种还没买东西,却先被八阿哥喂饱的感觉实在是让人觉得熨贴得很。
车臣汗部的年轻使臣估计在部落中也是位有些身份的贵族,性格活泼,而且有钱,羊毛贸易可以代替台吉做主,丝绸首饰都跟着买了,还是一副小孩子口味,所有甜甜的东西都喜欢。
所以除去此行的目的――土豆,买的嫩玉米、番薯和味甜的瓜果占了大头。
土谢图汗部方才卖羊毛挣了钱,买土豆时也财大气粗,而其他的便不能做主了,仍说要写信回去请示。
……
这些人商量所要采买的物品数量,又和农属的官员们核对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到谈好了价钱,一切的契约签订完毕,已经夕阳西下。
众人高高兴兴的走出农署,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目的原来只是土豆,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采买了这样多和原定计划无关的东西,只觉得大清这边的服务实在是好。
八阿哥方才还说,因为是两方第一单交易,若是采买的东西实在没有车马拉不走,大清这边还提供运送到家服务,本次分文不取。
瞧瞧,多么善解人意,正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晚上八阿哥还要设宴款待他们,不知又有什么好菜,怎样的好酒,这次不必担心醉酒,必然要喝到说话舌头打结,走路腿脚打晃才行!
・
台吉们不能离开部落太久,恐日久生变,也正好他们能自己做主,从皇太极告别之后若没有旁的事,带着从盛京采买的东西,过几日便可以回去了。
使臣们则仍要多留几日,等待从部落中传回的信件,再重新和大清这边签订盟约,就这样,蒙古诸部的使臣们到月底才陆续全部离开。
从陆上丝绸之路过来,穿越喀尔喀蒙古的那支商队也在盛京寻找到了他们满意的货物。
这里确实有些丝绸,但能给他们的出货量极小,根本还不够商队跑一趟的费用,沙利迪在街上逛了半个月,终于找到了让他满意的货物――绣织羊毛毯。
东方的奢侈品在罗马广受欢迎,除了这些织工精美的丝绸,或许这些同样绣制着美丽花纹的羊毛毯也能引发贵族争抢,更或许他甚至能引领一波新的潮流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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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谈了生意,平安要去帮着农署进行民间的粮食收购。
建厂招工,修路利民,他如今已经成了民间百姓们的定心石,往那儿一站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百姓们毫无保留的相信着他。
如今虽然还不到该掰玉米的时候,但既然嫩玉米同样有市场,农民们还是愿意日夜不休的忙碌几日
,把尚且青嫩的玉米掰下来换个高价的。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使臣都送走了,平安还要去工厂监工,顺便再去工厂里看看工人培训,普及消防知识。
不看着不行,在各处建厂花费甚多,为了干活不冻手,入冬纺织厂要生火墙地龙,有人提议为了节省成本,取暖可以用炭盆,这样建厂赶工时也能快些,被平安一口回绝。
炭盆怎么能放在到处毛絮纷飞的纺织厂里呢,他本以为在易燃物品旁边不生明火是所有人的共识。
被这样一吓,平安亲自把所有的厂子都跑了一个遍,恨不得举着个大喇叭跟他们宣传防火知识。
原本只是科尔沁一部和民间的羊毛,如今加上了蒙古诸部,可能要再多盖四个场子。
更别提他们回去后如果抓紧时间,还能再剃上一茬的羊毛送来交易。
尚且有部落的使臣还没有订立盟约,最早回去的土默特部已经送来了第一单羊毛,以卖养买,抵消了买土豆的账单。
丝绸在海内外一直有着巨大的市场,看沙利迪千里迢迢而来,就为了几匹精美的丝绸,他觉得丝绸厂是时候也该扩建了。
就这样,一整个七月平安都十分忙碌,而这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底。
当他终于反应过来时,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有再去过城郊骑射场了,估计之前练习的好不容易能挨到靶子边缘的射术又要倒退回去了,骑术倒是因为日日以马代步,已经熟练了许多。
错过了七月朝中的官制改革,好在皇太极还是十分想着他的,令旨颁行的第二天,商贸司的官员又添了一倍。
进了九月,天气渐渐转凉,所有新建工厂也已经建设完毕,平安的生活渐渐恢复正轨,又开始了上午听学,下午学骑射的课业排布。
熟悉的摧残,熟悉的味道,落下了一个多月的课业,先生们仿佛比着赛的较劲,要把知识像填鸭一样塞进他脑子里。
鳌拜毒舌,更看不得有人学骑射还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肯用心,针对平安十射十空脱靶的箭矢,已经学会了用各种不同语气的冷哼讽刺他。
弄得皇太极每隔五日到十日不等的一日温情,便显得尤为可贵。
当平安终于在皇太极的鼓励下射中了箭靶边缘时,他自己都感动得几乎要流下热泪了。
皇太极摸摸他的脑袋,
“我儿……这次十分不错!”
他也是昧着良心才说出了这么一句,平安虽然与学业上十分聪慧,在商业上也极有天赋,说是“神童”也毫不夸张,但在射箭方面还是称得上一声“朽木”的。
平安眼泪汪汪,试图再度寻求一分温情,真挚发问,
“真的吗?”
皇太极沉默片刻:
“……当然是真的,为父从不骗人。”
罪过罪过,请长生天就当做没听见吧,哄小孩的话当不得真的。
得了这一句肯定,平安高兴得又练了两个时辰,直到天黑到看不清靶子了,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宫。
第105章
蒙古各部的羊毛从天暖和些开始, 便源源不断的往大清疆域内各处的工厂运送,夏天运羊毛,秋天运土豆, 冬天运羊肉等草原特产。
车队往返几乎整年不歇, 拉进盛京的是原料,拉出盛京的是金银,双方各取所需,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贸易盛景。
有句俗话说的好, “买的不如卖的精”,大清同他们做生意,收购羊毛和土豆,总该是他们赚钱。
羊毛是羊身上自己长的,不出一文的成本, 若是没人要,年年剃下来也是扔了,卖给大清即便只得几两银子也是赚的。
草原地广人稀也适合种土豆,这东西生命力顽强, 有水有土就能活下去,大片的土豆根本吃不完, 大批量的土豆销往了大清,这又是一大笔进项。
这么算着, 第一年可能收益还不太明显,第二年总该已经有了些积累, 到第三年,是不是也该小小的产生一些质变了?
但蒙古各部盘了盘这三年和大清交易的账册, 快扒拉烂了手里的算盘, 却发现他们不仅没挣得盆满钵满, 反而年年都是亏空状态。
转眼已经是崇德六年了,三年,和大清贸易三年,卖羊毛卖羊肉卖土豆,甚至还卖各种奶制品,愣是没见着钱。
钱都花哪儿去了?
不仅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寨桑也纳闷,
“这么多年你卖出去羊毛土豆还有那么多东西,车队一整年除了雪厚难行的时候都不歇着,挣得钱都哪儿去了?”
寨桑看着被自己叫过来的满珠习礼,心中的不满愈发明显。
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是不是野心也跟着滋长,这小子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打算把科尔沁亲王之位传给吴克善而心怀怨怼,所以故意侵吞这些年的贸易所得吧?
是以,寨桑的语气愈发严厉,
“你和你姐姐不是还管着平安羊毛厂子的生意,羊毛毯行销海内外,年年的分成呢?”
阿布今天怪怪的,突然心血来潮要看这些年和大清交易的账册,然后又把自己叫过来劈头盖脸的砸上两连问。
满珠习礼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先从衣襟内层掏出一张银票递上去,
“噢,在这儿!”
账册上说现在的盈余还有不到一百两银子,手中的银票上却用满蒙汉三语写着清清楚楚的“一百两”。
这进项满珠习礼甚至还给他凑了个整,但寨桑仍旧觉不出高兴,他看着手上这一张薄薄的纸片,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就只有这么点钱。
他们和大清贸易比其他蒙古部落更早上三年,六年只挣了一百两,他花几天出去打猎卖上两匹好皮子都不止这个价。
看着寨桑双唇颤抖,却久久没有说出下一句话,满珠习礼慢慢琢磨过来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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