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言看他一眼,段庶吉士一直低着头,浑身紧绷。
程叙言斟酌言语,道:“你也知本官成婚不久,一应开销大,本官暂时能动用十五两,先予你。待今晚本官回去与内子商量一番再决议,你觉得如何。”
程叙言仔细观察对面人的神情,若对方是恼羞成怒,这人就处不得。
段庶吉士感激涕零,又是深深作揖:“谢谢程大人,多谢程大人。”
程叙言扶住他:“明日一早本官予你回复。”
段庶吉士一通感激,眼眶都红了。
程叙言心里不是滋味,回家时候他靠着车壁,脑子晃荡,深觉扭曲和病态,令他恍惚。
时下读书人的地位很高,村子里有位童生都是被村人敬着,若是秀才,举人更是了不得。
举人若是会操作,可做候补官,听过穷秀才,少有穷举人。
段庶吉士高中进士,入翰林,比之举人更胜,却窘迫成这般。这与程叙言幼时对读书人的认知太割裂了。
晚饭后,程叙言同他爹进书房,简单说遍大概,程偃闻言后叹道:“进士又非一次能考中,但上京的盘缠,来回花销却是实打实的。”
官府会在秀才中举后奖励金银,地方乡绅也会送一笔钱示好,但这是一次性的。
举人上京赶考,族内也会凑钱支持,亦是一次性。除非考生所在的家族是当地大家族,不差钱,不然一般的平民家族也日子拮据,凑钱不易。
很多举人不往上考,不仅是才学所限,更多是考虑现实。安居于举人,可舒舒服服做一地方富绅,安稳度日。再往上考谁知会怎样。
史书所载,贪官初入仕途也是清正廉明,可之后没熬过苦日子,更没守住本心。
程叙言闻得他爹所言,心头更通透一些,之后回屋与卓颜商量。
卓颜躺在他怀中,绕着他的发:“那就借罢。”
“有可能要几年才能收回来。”程叙言提醒她,段家人总要生存,这需要银钱。
卓颜嗔他一眼,“我又不靠这几十两过日子。”叙言能想着跟她商量,便是与她交心,她高兴还来不及。
“黛黛。”程叙言俯身亲亲她。
四目相对间,眸光含情……
次日程叙言提前抵达翰林院,待段庶吉士来时,将人叫去偏僻处。
程叙言:“本官与内子商量过了,你家人治病要紧。”他把钱袋子递过去。
段庶吉士捧着钱袋子,郑重一礼,“多谢程大人。”
然而段庶吉士前脚将银钱寄回老家,后脚翰林院皆在传程大人心善,借给段庶吉士一大笔钱。
刘庶吉士走来,对段庶吉士道:“程大人对你有大恩,你以后可要好好报答。”
段庶吉士不语。
学士大人将翰林院里的流言压下去,当日又有人来寻程叙言借钱,且是在翰林院的小院中,院中无他人,可小院四房皆是值房。可谓是众目睽睽。
段庶吉士刚走到院墙后,本能的退后两步隐去身形,屏气凝神,听院中动静。
那庶吉士姓袁,对着程叙言一通诉苦,道自己如何如何不易,程叙言眯了眯眼。
先有他攀上十五皇子高枝的流言,紧跟着段庶吉士借钱,随后段庶吉士借钱一事暴露,暗指程叙言踩着别人的名声给自己造势,最后又有人大庭广众下来寻程叙言借钱,不借就让程叙言下不来台。程叙言借了,便有更多人效仿,更难将钱收回来。
一环扣一环,悉数是针对程叙言而来。
不过并不算太高明,能破之。
程叙言淡淡道:“段庶吉士是家中老娘病重,你又是何缘故?”
袁庶吉士面色微变,眼中闪过怒意,他明明诉苦了还明知故问,但保持恭敬道:“袁某日子拮据,饥寒交迫,想着与大人好歹是同榜,这才……”
“与本官同榜的共有三百人。”程叙言提高音量,方便值房里其他人听清:“平民出身的庶吉士谁过的不拮据?便是本官也只是稍微好些。”
“大人说笑了。”袁庶吉士道:“前两日您不还是一口气借段庶吉士近五十两吗,为何段庶吉士借的,学生就借不的?”他盯着程叙言,目光咄咄逼人。
一个庶吉士敢这么对从五品文官,说对方无人指使,程叙言是不信的。
“因为那几十两也是本官向内子借的嫁妆。”程叙言平静道:“段家老娘性命垂危,段庶吉士也是百般挣扎,最后对亲娘的孝心大过面子,才肯对本官开这个口。本官感慨段庶吉士的孝心,这才舍下读书人的脸面,向内子开口借嫁妆。”
程叙言这话点明两件事,第一,段庶吉士借钱是为老娘治病,在孝心面前,其他对段庶吉士的编排不攻自破。
第二,程叙言并不是有钱,他的妻子有钱。向他借钱得掂量掂量有什么要紧事才能让程叙言开口向妻子借嫁妆。
你要说他去岁卖猪挣了不少,程叙言会告诉你一大家子人开销颇大,过个年能去大半。总归是有说辞,还挑不出错。
袁庶吉士脸色青青白白,被堵的说不出话。若他再纠缠就不识礼数。
旁人只会想“你谁啊,你一个没甚交情的庶吉士只因日子拮据,劳的上峰向妻子借嫁妆匀出钱给你,要脸不要?”
袁庶吉士感觉无数目光袭来,顿时落荒而逃。有今日这一出,散馆后袁庶吉士也捞不到什么好差事,大半前途都给折进去,何苦来哉。
程叙言环视一圈,院子静悄悄。
段庶吉士又羞愧又感激,他之前还揣测程大人想用他做名声踏板,虽然事实如此,但段庶吉士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这会子明了,段庶吉士欢喜更多,程大人是真心想帮他。只是叫人钻了空子诋毁。
段庶吉士脑中闪过许多,最后画面定格:刘庶吉士。
他想起来了,之前他压根没想到去寻程大人借钱,是他无意撞见刘庶吉士跟人念叨同乡同榜情义,还道程大人频频升官,谁若是跟程大人同乡,便是极好的运道。程大人心性仁厚,肯定愿意提携。
他那时走投无路,这才大着胆子寻人。他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甚至盼着程大人不要因此恼他才好。没想到事情顺利极了。
程大人当真是位极好的人。
段庶吉士有了思绪,他猜测之前程大人攀上十五皇子高枝的流言,也是刘庶吉士传的。
刘庶吉士曾经还间接指证程大人杀人……
第147章 卓颜有孕
小风波落幕后, 程叙言照常过日子,并且再寻几十头小猪,庄子里留有两头品相不错的母猪已经揣上崽。鸡鸭鹅也一并养上。
周边的几亩地也已经春耕,寻个合适日子播种。
期间卓父赶往异地赴任, 卓楠星也一并跟着去。没想到闻朝也来送卓楠星一趟, 两个人走在旁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随后卓楠星对闻朝深深作揖, 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马车。
程叙言:………
闻朝对着队伍甩了甩手帕,然后神色如常去逗八哥:“豆豆你想我没?”
八哥落在程叙言肩头, 歪了歪脑袋:“你谁?”
闻朝面色僵住, 良久才一顿一顿的转动脖子, 仿佛玻璃的一角受创如蛛网蔓延,咔嚓一声, 碎了。
程叙言摸摸八哥的翅膀, 提醒道:“豆豆, 这是闻五爷。”
八哥理了理自己的羽毛, 嘎嘎叫,它飞到天上对程叙言道:“找俏公子,俏公子。”
它拍拍翅膀飞回城。
闻朝一个眼刀子甩向程叙言:“俏公子是谁?”
程叙言打个哈哈,奈何闻朝死追不放。最后程叙言只得道出一二。
闻朝身形一晃, 神情震撼又茫然,慢吞吞离开了。
程叙言摸摸鼻子,带着家人回家。
之后闻朝没再出现, 程叙言的日子平静,除了十五皇子时不时跟他偶遇令程叙言有些烦恼, 旁的没什么不合心意。
昔日程叙言于重重死士中闯来, 一柄银色斧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叫十五皇子记忆深刻。
后来十五皇子也同心腹念叨,那晚程叙言的斧头是哪里拿出来,鉴于当时天色漆黑,他们想着程叙言可能将斧头别在后腰……
不这么想他们也想不出其他说辞。总不能是凭空变的罢?
先有救命之恩,又有欣赏之意,十五皇子确实有心结交程叙言。
对于十五皇子的邀约,程叙言能避则避,避不开也装傻。几次下来十五皇子也明了。
三月底的时候,十五皇子将人请至茶楼,程叙言恭敬行礼,“下官见过殿下。”
十五皇子叹道:“程大人不必多礼。”随后他温声道:“坐。”
待程叙言落座,十五皇子也没再寒暄,开门见山:“本殿过几日要南下巡查。少不得半载一年。”
程叙言起身道:“下官祝殿下此行顺利,万事如意。”
十五皇子摆摆手,他从心腹手中接过木匣子,推至程叙言面前,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先道:“程大人于本殿有恩是事实,眼下本殿即将远行,这等谢意希望程大人莫要再拒绝。”
程叙言闻言,鸦羽似的睫毛缓缓塌下,躬身道:“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十五皇子并未再说什么,将谢礼亲自交给程叙言后就离开了。不多时程叙言下楼,径直回家。
时明见他面色严肃,什么也未说,待回得家后,程叙言进书房才打开木匣子,内部被分割成几块,一把锋利的匕首,两块玉佩和一枚玉扳指,以及五百两银票。
程叙言合上盖子,十五皇子确实很有诚意。可惜他并不想站队。
程祖父当年只是受牵连,就差点累的这一脉断绝,程叙言哪里敢往上凑。
没有从龙之功,他依然能当官。身有才干,待未来某一日,君主更迭也意识到缺他不可才是程叙言真正的底气,这才是程叙言真正的目标。
天子一人治不了国。
十五皇子送谢礼的事,程叙言没有瞒着他爹和卓颜。
书房内,程叙言摩挲着两块玉佩:“玉能养人,颜色略深的给爹,雕个您喜欢的款式,衬的您儒雅贵气。”顿了顿,他迟疑道:“剩下
那块给青南可好?”
程青南跟着程叙言几年,早不是当年那个木讷干瘦的小子,虽然还是寡言,但看起来沉稳可靠。
程青南以后同读书人来往,有块合适的玉佩很重要。
卓颜没有意见。程偃笑着颔首。
随后程叙言将四百两银票交给卓颜,剩下一百两银票给程偃。
程偃有些犹豫,不过对上儿子温和的目光他又收下了。
“玉扳指我留着。”程叙言道。他平日里骑射,需得一块品相不错的扳指:“那把匕首我想着给阿明。”时明会拳脚功夫,可这般久了也无趁手兵器。如今这把匕首倒是不错。
剩下的则是半夏和白术,程叙言还未开口,卓颜先道:“回头我带白术和半夏两人去首饰铺子逛一圈,挑个她们喜欢的。”
剩下就是高粟,给笔银钱那孩子就很高兴了。
这便是不患寡恐患不均。当然论功行赏又是另一性质。程叙言安排妥当就将此事搁下。
下午时候卓颜带着半夏和白术出门。
程青南收到玉佩的时候差点捧不住,他想推辞被程偃几番话哄了去。
时明和高粟十分高兴,时明拿着匕首在院里舞弄,练武兴趣高涨。高粟已经在想这笔钱能买多少好吃的,口水泛滥。
傍晚时候,半夏换了一对耳坠,发间添上一根玉簪,白术手上多了一个镯子。
时明围着白术团团转,“你眼光真好,这镯子温温润润,真衬你。”
“哟。时小哥好眼力。”半夏扶着头上的玉簪,挑着眉道:“我这么明显的首饰你没瞧见,白术姐姐手上不显眼的玉镯子你倒是第一个发现。”
白术脸色爆红,推开时明跑回屋。半夏轻哼一声施施然走了。
时明愣在院中,他干什么了他。
程叙言眸光微动,晚上歇息时候,他从背后拥住卓颜:“你的呢?”
卓颜茫然:“什么?”
程叙言道:“十五皇子的谢礼算意外之财,我将四百两交与你,不是用来家用。而是让你添置些你喜欢的东西。”
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凉,可卓颜整个人被拥住,源源不断的温暖从身后传来,她弯了眉眼:“我那些衣裳首饰够多了,不用添置。”
“要的。”程叙言蹭蹭她的脸,“回头我给你画个样式打造。”
卓颜本想拒绝,但话至嘴边又咽回去,轻轻应声好。
于是次日程叙言散值后主动走一趟徐家,将前两月的分成结了。徐霁顺势留他用晚饭。
菜色丰富,一共八个菜,徐霁每道菜夹少少几筷,剩下的都入了程叙言的肚,差点撑着。
程叙言擦擦嘴,由衷道:“你府上厨子的手艺委实不赖。”
徐霁笑道:“看你吃饭香。我平日四个菜浅尝一下就差不多。”
程叙言也跟着笑了,他略做活动后重新坐下,给徐霁号脉。
去岁天寒,一整个冬日徐霁注意保暖,愣是没受过寒。
程叙言收回手,又看了看徐霁的舌苔,观其面色,“有些燥意,我重新给你开张方子。”
“不要太苦。”徐霁提要求。
程叙言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他回去的时候,心里在构思首饰图案。
四月中旬时,程叙言休沐,正好走一趟首饰铺子,掌柜见他来笑盈盈道:“大人,您的簪子做好了。”
程叙言打开盒子检查一番,随后交付尾款。
时明笑盈盈道:“这么神秘啊。”
程叙言轻瞪他一眼,时明笑着赶车去了。然而晚饭时候,卓颜刚吃一口樱桃肉就眉头紧蹙。她似乎想忍耐一下,但最后还是匆匆起身离开饭厅。
程叙言跟出去,他
在小厨房寻到卓颜。
“怎么样?”程叙言嘴上问着,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拉过妻子的手号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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