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礼。”程叙言唤他。
易知礼忙应:“叙言哥有什么事?”
程叙言:“你找个地方把我们放下,然后驾着骡车在府城寻一处院子,我们大概会在此地停留月余,最长应该不超过两月。”
易知礼整个人都愣住了,周围熙熙攘攘远去,他仿佛被卷进漩涡深处,急着摆手:“不…不行的叙言哥,我不行的。”
“你可以。”程叙言强硬打断他:“听着,府城的规划跟渭阳县差不离,东贵西富南贫北贱。城北多是下九流,环境太嘈杂,直接略过。城东城西花销甚多,我们颇为吃力。所以你去城南,这一次我不赶考,你不用再考虑距离问题,只需要考虑环境,价钱。”
“我们是外地人,你最好找牙行由牙人出面,不管对方出什么价,你照三分之二的价给。若你觉得合适,添点价也尚可。”程叙言叮嘱的很仔细,就差没手把手教了。
他对易家人承诺过,他虽然需要易知礼替他做些琐事,同样的他也会带易知礼见世面,尽可能培养易知礼。
想到什么,程叙言又道:“你不要去偏僻地儿。人贩子有时也会拐青壮。”虽然这个几率很小。
这话把易知礼给逗笑了,他赶紧捂住嘴,随后闷闷道:“我知道了叙言哥。”
话落,易知礼怀里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程叙言笑道:“走吧。”
三人简单吃过面,约定好汇合地点,易知礼就驾着骡车走了。
此地是城南和城北的交界处,程叙言拉着程偃的手在附近闲逛,人多的时候,他现在不用布带牵着程偃,他不喜欢别人异样的眼光看他爹。
程偃吃着花生糖东张西望,程叙言在一家牌匾很有厚重感的医馆前停下。
“仁心堂。”程叙
言念着这三个字,随后带着程偃进去。
午后医馆没什么病人,进去的第一眼是大片大片的药柜墙。整座医馆面积很大,只医馆里的坐堂大夫就有三名,药童更是六七人。
左右皆设有内室,收急症病人。
程叙言选择年纪最大的一位坐堂大夫给程偃把脉,老大夫从开始的从容到后面的面色凝重。
老大夫看向程叙言,没想到程叙言神情平静。
老大夫:“你……”
程叙言详细说出程偃的病症,在老大夫惊讶的目光下迟疑道:“老先生可有法子?”
老大夫摇头。程叙言虽然失望,但也在他意料中,他就程偃平时一些小问题询问,并发表自己的看法。
老大夫与他聊的投机,两人从嗜睡的病症聊到晕厥最后又聊到风寒发热。
医馆里的其他大夫和药童都惊呆了,这是来看病还是来踢馆。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新的病人进来,成年男子,国字脸,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蓄短胡,皮肤微黑身板结实。
对方直奔老大夫而来。
程叙言立刻带着程偃退开,病人捂着肚子唇色透苍,不像简单的腹泻。
老大夫给病人把脉,半晌,他心里有了数。他刚要开方子,便听得旁边声音,“大哥,在下可否能为你把一次脉。”
医馆的人:???
病人:???
大概是见程叙言面相和善又斯文,病人有气无力道:“你把脉吧。”
医馆里其他大夫也走过来,老大夫把药方给药童抓药,他也盯着程叙言。
一般病人捂着肚子,病症基本在脾胃和肠道之间。女子则要考虑更多,不过程叙言现在没学妇人相关,毕竟程偃是男人不是女子。
程叙言又看病人脸色,见其额头浸细汗,且眼皮耷拉,好似随时都能晕过去。
此时药童把药抓好,程叙言扶着他:“大哥,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这一出把所有人都弄懵了,病人和程叙言应该是初见吧?
病人疼的很,也没考虑那么多,囫囵付钱说个地址就靠在程叙言身上。
程叙言等人离开了,医馆的众人面面相觑。老大夫不知为何眼皮颤了一下。
病人住在城南一条小巷里,程叙言把人送回去后干脆利落带着程偃离开。
出了巷道,程叙言环视四周,少顷轻声道:“昌宁街。”
第59章 顺水推舟
黄昏时候, 易知礼驾着马骡回来,他兴奋的两腮泛红:“叙言哥,我租下了一个小院子, 一个月三两银子。”
这个价不便宜, 乡下人家辛苦一年也才勉力挣十来两碎银,这还得风调雨顺,有地有人才行。
但是跟府城动辄大几百文一晚上的客栈相比就便宜许多了。
程叙言和程偃上车,路上他们又添置几样生活用品。程偃在车内睡觉, 程叙言问易知礼:“可跟人签下契约?”
“放心吧叙言哥。这种事我肯定不敢忘。”易知礼拽着缰绳,小心驱赶骡子。
易知礼寻得的小院靠近城边,但环境委实不错。一间花厅, 一间正屋,两间厢房和小厨房, 除了没有水井,基本没问题。
“房屋主人一直劝我租久些, 说能再便宜点。”易知礼一边搬东西一边念叨, “最开始他要三两三钱一个月呢。”
程叙言把骡子栓在小厨房外,幸好现在不是夏日, 水源缺少还能忍忍。
一切安顿好之后,天也彻底黑下来, 三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休息。次日程叙言带着他们在附近熟悉环境。
这一晃又是大半日过去,下午时候易知礼温习文章, 程叙言给马骡梳毛喂食。
程偃抓着一把红薯干喂过去,骡子吃的欢快。
程偃嘻嘻笑:“红薯干, 红薯干。”
程叙言没放在心上, 他有一下没一下给骡子梳毛, 思量着明日去那处看看。
忽然一块红薯干喂过来, 程叙言摇头:“爹自己吃。”
程偃不依,跟在他身后撵。
程叙言:………
最后那块红薯干还是进了程叙言的嘴。
次日,程叙言把程偃交给易知礼照顾,他独身一人出门。
“老伯,请问昌宁街东怎么走?”
“很近了,前面右拐就是。”
程叙言跟人道谢,逐渐加快脚步。很快他看到熟悉的巷口,大步走进去,最后在一家院门前停下。
“叩叩――”
“谁呀?”
程叙言应声:“在下姓程,是前两日送朱大哥回家的人。”
院门从里面打开,妇人很快认出程叙言,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程叙言拱手一礼:“敢问嫂子,朱大哥用过药后,病症可减弱了?”
“没有。”朱嫂子一脸愁容:“他还是疼的厉害。”
程叙言提出进去看看,朱嫂子虽然犹豫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毕竟之前是程叙言把她男人送回家的。
前两日她男人说着不舒服要去医馆,她本来要陪,可她男人不愿意,觉得一点小事哪用人陪。
程叙言进入东厢房,朱嫂子的孩子都守在父亲病床前。
朱母疑惑的看向儿媳,程叙言无视其他人的目光,上前给男人把脉。
朱嫂子紧张道:“程兄弟,我男人他怎么了?”
半晌,程叙言收回手。他和朱嫂子的儿子一起把朱大送回仁心堂。
老大夫对程叙言和朱大还有印象,他见病人病的说不出话,当即让程叙言把病人带去内室。
朱嫂子一家人急的团团转,几个孩子揪着她的衣摆:“娘,爹会没事吧。”
“肯定没事,肯定没事…”朱嫂子叠声念叨,不知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孩子。
内室中,老大夫把着病人的脉,急的揪下两根胡须:“不应该啊。”
“老先生。”程叙言适时出声。
老大夫看他一眼,忽然道:“老夫姓许。”
程叙言从善如流:“许大夫。”
程叙言严肃道:“许大夫,后生与您的看法有些许不同,不知您可愿听一
二。”
许大夫:“你说。”
程叙言解下病人的外衫,手指在病人的胸腹轻轻划过,“后生初学药理,把脉不敢与您相比,所以那日后生送朱大哥回去的路上问了他几个问题。”
朱大眼皮子颤了一下,看着程叙言。
许大夫也望过来。
程叙言稍微提了提语速:“第一,我问他病症之前可大量食物?他说是。”
“第二,我问他是否呕吐,便秘。他仍然说是。”
“第三,我问他呕吐之后,可有稍微轻缓些,这一次他否认了。”
朱大听的脑袋发懵,许大夫捻着胡须,少顷他眸光一亮,“老夫知道哪里不对了。”
有了思绪,这一次他给病人把脉后重新开一张方子,又替病人施针缓解疼痛。
熬了一夜,次日朱大的脸色明显转好,身体的疼痛也淡去一半。
朱大对程叙言感激不尽,若不是程叙言还记挂他,他或许就折进去了。
许大夫面有愧色,程叙言温声道:“朱大哥有所不知,胃肠难分家,此次你这病症便是去郡城的医馆看,也有极大可能弄混。”
“程后生,你且仔细说说。”许大夫行医几十载,如今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比下去,虽有难堪但他更想知道程叙言最初怎么看透的。
程叙言将自己的发现缓缓道来,朱大伤在肠,而非胃。所以许大夫开的药不对症,朱大自然好不了。
程叙言:“……论行医把脉,我如地上泥,许大夫是天上云。我定然不如他,所以我才提出送朱大哥回家,路上多嘴问朱大哥那几个问题。”
“与其说我是把脉把出来的,不如说是根据各种病症推敲。那时我也不肯定…”说到此处程叙言一脸赧然,他看向朱大:“所以我才特意等了一日,还望朱大哥见谅。”
朱大摆摆手,“你的顾虑是对的。”如果当时程叙言跟他说许大夫把的脉不对,他也不会相信程叙言。
朱家人也听明白了,不由惊奇的看向程叙言。这后生好聪明。
此时,程叙言又朝许大夫拱手一礼:“此次是后生讨了个巧,原是因为后生从前曾见过此等病症,但时隔数年,后生也无甚把握,再加上后生把脉不准,所以才犹豫不决。因着同一种病,不同的人也会有差别。”
许大夫扶起他的手:“你这心思剔透又谨慎,若是学医,万不该现今这般?”
其他人也看向程叙言,程叙言不好意思道:“不瞒各位,后生原是乡下人家的孩子,家里人送我念书科举,后生原想着考得功名后,更方便为父治病。但是后生所在的县城并无名医,所以后生只能半路学医。”
“胡闹!”许大夫厉声呵斥:“事情怎可半途而废。你现在功名也无,学医不成,岂非虚度光阴…”
许大夫见不得好苗子被糟蹋,越说越来气,朱家人也认可许大夫的话。
医馆里其他人也偷偷看过来。
程叙言等许大夫骂的差不多了,才弱弱道:“有…有功名…”
许大夫吹胡子瞪眼:“你莫不是以为参加个县试就算有功名了?!”
这话里的埋汰逗得其他人笑起来,但很快众人就笑不出来,因为他们听见程叙言道:“是秀才,我有秀才文书。”
许大夫:???
朱家人/医馆其他人:?!!!
开玩笑呢吧。
程叙言羞涩笑,一副腼腆样子:“有秀才文书才能带我爹来府城。”
众人:………
许大夫剩下的话被逼的全部咽回肚子里,把他梗了一下。然后他想起程叙言半路出家学医,一眼能看出朱大的病症,他心就梗的更厉害。
朱母眼睛亮亮的看着程
叙言:“原来戏折子里的天才真的存在啊。”
“没有没有,伯母过誉了。后生只是一点小聪明。”程叙言低着头,过一会儿脸也微微红。
许大夫实在找不到话说,只能哼一声,那声音都没什么底气。
程叙言有功名在身,虽然半途学医,但也是为医其父,孝心可嘉。人品才华皆挑不出错。
许大夫臊得慌。
程叙言抬起头,眉眼温和,“我之前来府城赶考时,听过仁心堂的大名,还知道仁心堂的坐堂大夫都是医术精湛的圣手,所以这次一来府城,我就带着我父来了。”
“我想以朱嫂子爱惜丈夫之心,见丈夫难受肯定会再次把丈夫送来医馆。而以许大夫之医术,届时定然能察觉异常,重开药方治好朱大哥。”程叙言抿了抿唇:“所以有我没我都一样。”
他这话不但捧了朱嫂子,又替许大夫解释,去除这次事情的负面影响。瞬间拉足朱家和仁心堂的好感。
双方心道:不愧是秀才,瞧瞧这话说的多漂亮。
仁心堂免去朱家的一干药费,许大夫看着程叙言,见这后生眉眼恭顺,说话有条理又温和,忍不住干咳一声:“你当真想学医?”
程叙言认真点头。
许大夫甩袖,而后重重,这一次重重的哼了一声,“老夫近日缺个打杂的。”
程叙言立刻顺杆子爬,拱手道:“后生虽然愚钝,但胜在干活麻利,不知可能讨这活计。”
许大夫:“哼!”
“活计”有了,程叙言帮着朱家把朱大送回家,这一次朱家人极热情,连朱大都忍着不适要招待程叙言。
但程叙言拱手一礼:“朱大哥是一家人的顶梁柱,需得好生养护。来日,来日在下定当与朱大哥好生聊聊。”
随后他向朱母和朱嫂子一礼,又对朱家几个小孩点点头,这才离去。
朱母忍不住道:“乡下人家居然也能养出这般好的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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