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言哥……”易知礼单手撑着树干,痛苦的俯下身,眼泪大颗大颗砸落。
未婚妻吓坏了:“知礼,你到底怎么了呀。”
易知礼跪在地上,捧面哽咽:“我真的要跟叙言哥分开了。”
那位待他极好的,比之亲兄长还照拂他的人,一直为他挡风遮雨的人……
易知礼往日与程叙言相处种种涌上心头,只觉心如刀绞。
未婚妻不放心易知礼,想把人带回家歇一晚却被易知礼婉拒,他抱着书箱一步一步朝村里去。
程叙言心里也不太好受,于是出门参加文会,乡试同样在郡城,八月初开始。
眼下六月中旬,时间并不算太宽裕,程叙言已经着手准备,他通过文会打听县里是否有同样参加乡试的秀才,他欲与人结伴而行。
易全山从儿子口中知道那笔银钱,心里涨的要命,一股气赶至县城,他很想为程叙言做点什么。
但程叙言告诉他:“全山叔,我爹已经转好,此次还有阿明和青南跟随,他们会把我照顾好的。”
易全山张了张嘴,目光扫过程偃,时明和程青南,终究没说出什么。
易全山沮丧的低下头:“我知道了。”
程叙言同样留易全山歇了一宿,六月底的时候程叙言退掉院子,与县里其他秀才赶往郡城。
第89章 乡试
虽然路上耽搁了些, 但好在七月中旬时,程叙言同其他考生抵达郡城。
贡院建在郡城东南处,周围的客栈, 小院一日比一日价高。
程叙言与其他人合租一座小院子, 每日在院里温习,并不出门。
同伴打趣道:“程兄,还需张弛有度啊。”
程叙言点点头, 示意自己明白。待同伴离开后他仍然留在屋中与程偃谈论文章。
时明在小院待不住, 带着程青南出门逛街,八哥左右望了望,最后拍拍翅膀跟着时明走了。
程青南连个过渡都没有, 直接从小地方面临繁荣之城的富贵,眼睛不够看也越发拘谨了。
时明啧了一声,“缩头缩脑干什么,又不是贼。”他一巴掌拍到程青南后背:“挺直了。”
时明在外面逛的欢快, 程叙言每月给他月银,时明花的毫无心理负担。叙言哥给他的, 为什么不用。
小院的书房内程叙言正在答策论,程偃在温书。一刻钟后, 程叙言搁下笔吹干墨迹递给程偃:“爹瞧瞧我答的如何?”
程偃迅速浏览,随后笑道:“比爹作答的好。”
程叙言盯着他。
程偃爽朗道:“不哄你,你的确比爹答的好。”
若说十五岁的程叙言只懂书本笔墨, 那么二十一岁的程叙言已经能将书本内容活学活用。这是时间和远超旁人的阅历所缔造。
程偃看着面前的青年心中与有荣焉。有的考生几十年都未出过郡城, 而他的儿子已经踏遍小半个国朝, 跟水寇交过手, 与三品官员短暂切磋, 亦得大儒指点。这些是劫难, 可一旦跨过去何尝不是宝贵的经历。
再有,当今已过耳顺之年,最大的皇子已越不惑,储君虽为嫡子却非长子,居东宫二十有余,其他皇子未分封,亦在京城居住。
这是不合常理的,就算天子忌惮十几年前的藩王之乱重现,可一位皇子也未分封,反而将人留在京中处理朝廷事务。地方管理任命信任的大臣,且三年一换。
如此一来,太子再不是一家独大,反而四面受敌。皇子之间互相掣肘。
天子将被夺权的风险转移至太子身上。
但不得不说,对于普通百姓确实减少被压榨的可能。谁能保证派来的藩王爱护子民。
只是上层的角逐就激烈了。
程偃眉头微拧。
“爹,您怎么了?”程叙言见他爹脸色变换来去。
程偃不瞒他,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出。若是天子身体康健还好,但凡天子身体不适,几位皇子的势力渗透科举考试中,于考生而言无异于山石倾塌。
程叙言安慰他:“爹不是说过,如果党争激烈,不也证明王朝走向末路。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程偃扯了扯嘴角,心里的石头却未放下。导致王朝走向末路的原因很多……
罢了,多想无益,且向前走就是了。
然而黄昏时候,时明带回来一个糟糕的消息。一名考生被指控偷窃,现在官府已经涉入。不管结果如何,想来那名考生的心态崩了。
时明一口气喝完水,“叙言哥,我还听说赌场开局,赌谁会榜上有名。”
解元的热门人选有好几人,时明却没找到程叙言的名字,他一打听,赌场的人比他还懵:“程叙言是何人。”
“院案首啊院案首。”时明大声道。
结果赌场的人知道程叙言这个院案首是前几年之后,忍不住大笑:“这么多年都没考上举人,就别指望解元了,能榜上有名都是烧高香哈哈哈哈哈。”
时明年少气盛,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银钱拿来买程叙言考上解元。
程叙言:.....
........
程叙言无奈:“你这不是给人送钱吗。”
他顶多保证自己能名列前茅,这还是在乡试不出幺蛾子的情况下,若有派系之争,程叙言最后能榜上有名就不错了。
时明对他简直是盲目相信。
听到程叙言的话,时明不乐意了:“我才不傻,我会狠狠赚赌场的钱。”
赌场并不看好程叙言,换言之,程叙言是解元争夺者的冷门人选,赔率很高。
1:30。
程青南终于忍不住开口:“阿明花了整整二两银子。”
时明是个存不住钱的,平时吃吃喝喝,这二两银子是他最后家当。
但对于程青南来说,二两银子需要辛苦做劳力一个多月。有时还碰不上活。
时明简直像拿钱打水漂。
程叙言见时明还在狡辩,沉下脸呵斥了一句,结果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人立刻受不了,低着头跑回屋。
晚间时候,程叙言的同乡回来,脸色不太好看。估摸着是听说那名被指控偷窃的考生的事了,之后同乡不出门,也不劝程叙言出门。
眨眼间乡试日子逼近,八月初六子时,程叙言去贡院外排队,然而队伍已经老长。
时明惊讶:“这些人也太早了。”
程偃拍拍儿子的肩膀,“不要紧张。”
程叙言颔首。
八月的深夜并不寒冷,甚至有的人出了满头汗,移动恭桶的生意极好。
两个多时辰过去,程叙言站的腿麻时队伍终于动了。
程叙言慢慢挪动着,终于轮到他,乡试的流程跟之前一样,只是更严格。
众目睽睽之下,程叙言被官兵褪去衣衫,鞋袜,书箱就差没被官兵给拆了。
官兵:“行了,进去。”
程叙言整理好衣裳,背着书箱进入贡院。他找到自己的号舍,稍做打理。
上一次院试,他被不知名虫子叮咬险些丧命。这一次程叙言直接将被褥堆至角落。
现下天盛,有外衫遮盖想是无碍。
他坐在号舍里等候,天边慢慢泛起一丝白,待火红色的日头出现,主考官和副考官们出现,祭拜圣人宣读考场规则,乡试正式开始。
乡试题量极大,连考九日,每三日一场。
程叙言拿到考卷后快速浏览,第一场考经义,算术,诗赋。
难度平平。程叙言垂下眼,有了计量。
第一场他答的很顺,天公也十分作美,并未有雨。
第一场结束时,考生们短暂休息,程叙言发现大部分考生的精神状态不错。人群中执扇笑谈的几个年轻人正是解元争夺的热门人选。
程叙言收回目光,假寐养神。
很快第二场,策论和诗赋,比例9:1。
程叙言眼睫一颤,暗道来了。
他照旧快速浏览题型,庆幸的是策论题不算太刁钻,想来应是没有党争势力渗透。
程叙言不知道的是,天子对儿子们的争斗还算了解,所以天子难以容忍儿子们的手伸向科举。
这一次的主考官皆是天子的人。主考官完全压制副考官们。
策论题细分又能分三类,历史典故,边防,水御。
程叙言没想到跟宋家人打的交道,最后还能应用在此。他心里对宋二郎君默默道谢。
程叙言捋了一遍思路后提笔答题。然而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过了,尤其是分在臭号的考生,完全放弃了。
第五日的时候,程叙言明显听到两侧号舍的踱步声。
乡试进行大半,不止考才学也考心态。
程叙言喝了一口水,稳稳心神:不要急,急中出乱。
他中途停下歇息半刻钟,感觉精力恢复些许,才准备作答下一题。
策论题目很简短:“诸君子皆与O言”。【注】
这一段话出自《孟子・离娄下》。
程叙言回忆原篇,这一篇故事简单点来说就是齐国官员的儿子去世,孟子上门吊唁,适逢齐国权臣也在,孟子未与其主动攀谈被对方质问。
表面来说,是孟子不畏权贵,恶溜须拍马。但结合当时齐国背景,时代背景,权臣和孟子是广义上的“无德却有位”和儒家推行的道德风气的代指。
那么考生作答,必然是秉“正义之道”。
程叙言略做思量,开始下笔:“承孟子所言………”
而后论述其他人攀附权臣之图,即小人嘴脸。又,孟子之道的核心即“克己复礼”,然而孟子推行的思想与当时上层风气截然相反,暗示孟子推行的理念失败。
所以最后需要考生自己的论述,程叙言一边打腹稿:保全自己打击小人。当然作答不能这般直白。程叙言稍微润色,远离小人且保全自己。以此为中心扩写足矣。
一篇策论五六百之数,工整秀美的楷体字看得人赏心悦目。
程叙言搁下笔吹干墨迹:还剩最后一道题,明日半日功夫足够了。
此时余晖尽去,夜幕降临。
等到第二场考试结束,程叙言的脸上也带了疲惫之色。这一次短暂休息中,再无人谈笑风生,大部分人脸色沉重。
很快第三场考试,经义,诗赋,律法,杂文,以及……策论题。
比例:3:1:2.5:1.5:2。
诗赋占比最少,律法题的占比未变,杂文的占比下调,挤出来的占比空给策论。
众考生:...........
适可而止罢,就只是乡试啊啊啊!
程叙言对面的考生看着考卷,下一刻直挺挺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还好官兵发现及时将人抬去贡院里的医馆。但生死不得知。
程叙言叹了口气,开始从简单的题着手答,第二场考试太耗精力,他现在不太想碰策论题。
第一场已经考过经义题,第三场还要考,自然提升难度。于是五花八门的截搭题出现了。
程叙言看着题目:“礼云玉”。
他略做思量才想起是《论语》中的有“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注】
“礼云玉”三字,便是上下截搭。
这尚算好的,若是无情搭可就恼人了……
而连续放晴七日的天空,渐渐风笼乌云,后半夜时候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第90章 解元
众多考生被大雨惊醒, 赶紧起身将考卷答卷草稿悉数收在书箱内,然而有人忙中出乱,碰倒蜡烛......
哭嚎声被大雨掩去, 仿佛天地间只剩雨幕。
程叙言坐在木板床沿, 忽然额头一凉。
程叙言默了默,心道:好歹是乡试,号舍的质量想来不差才是。
然而盛夏暴雨的威势惊人, 后半夜程叙言抱着他的书箱在凳子上坐半宿。直到天边放明, 雨势散去,又是明媚的一日。
而程叙言号舍里的木板床完全被雨水浸湿了。
他叹了口气,将号舍简单打理, 随后拉铃小解,回来用清水简单洗漱。
一刻钟后,官兵用箩筐挑着馒头走过,程叙言买了两个馒头。
下午时候, 程叙言正在答律法题,忽然听到隔壁沉闷的一声。
不多时官兵将隔壁考生抬走, 程叙言瞥了一眼,那考生脸色通红, 分明是高热。
客观来说,程叙言的号舍不算破旧,应是有专人修补过, 可这般也没防住大雨, 其他人自然也差不离。
他垂下眼放空头脑, 一盏茶后他抬眸继续答题。
第九日的时候, 贡院里已经倒下六七个考生, 然而这个数字并不算惊人, 甚至与过往乡试相比显得平平。毕竟这几个考生只是生病,没有身亡。
程叙言走出贡院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疲惫,贡院外挤挤挨挨的人,忽然他身侧的考生倒下,程叙言下意识接住,“劳烦各位让让,这位考生昏迷了。”
众考生让出一条小道,很快有人把昏迷的考生带走,还不忘对程叙言道谢。
程叙言摆了摆手,准备去寻他爹,没想到一扭头就看到熟悉面孔。
程偃搂着他:“爹背你回去。”
程叙言有气无力道:“你背不动。”
“可以。”程偃把比他高半个头的儿子背在背上,程青南和时明护着他们。
四下皆是拥挤的人群,程叙言置身其中却什么都不用做,有人护着他离开。
他靠在程偃的肩上,安心睡过去。
一只八哥绕着他们盘旋,见程叙言没有动静,八哥啄了一下程叙言的手。
程偃沉声道:“豆豆别闹。”
八哥不满的叫了一声,之后飞向空中。程偃把儿子放进骡车,时明赶车回小院。
盛夏时节天热,程叙言虽然期间换过一套长衫,可几日穿下来也有味儿了。
程偃静静看着他,看着看着思绪飘远。
“阿偃没事太好了,我看到贡院抬出来的考生吓死了。”
“我给你准备了热水,你沐浴后吃点东西再睡。”
67/144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