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抓了一小盆草料喂骡子,还添几捧红薯干。骡子吃的欢快,不时发出愉悦的叫声。
雨水落在油毡布上发出细密的不间断的响声,初始觉得烦躁,但听见了反而觉出趣味。
程叙言靠着车壁看向外面的雨帘,轻笑道:“这雨水落在黑瓦上,声音脆响,灵动。落在地上几乎没声。落在油毡布上,倒是噗噗的闷响。”
刚喂完骡子的时明听得这话愣住,他仔细听了听:“还真是,叙言哥观察好仔细。”
程偃笑道:“那落在池塘里又是何声响?花树草石呢?”
于是众人聚在一起,研究这种雨水洒落的拟声词,等他们回过神来,天上的乌云散去天空放晴。
时明从油毡布下跑出来,他闭着眼睛猛嗅:“ 湿湿润润,好清新。感觉脑子都清明一般。”
程叙言调侃道:“既然脑子清明了,就来收拾。”
天黑时候他们到达就近县城,程叙言要了两间客房,另加热水。
途中终究有不便之处,程叙言冲洗之后,换上干净衣裳整个人都舒坦了。
他坐在床沿于油灯下看书,不多时程偃顶着满头湿意而来。程叙言合上书,拿干巾子给程偃擦头发。他特意留意程偃耳后位置。
“白华数量少了罢。”程偃含笑的声音传来。
程叙言垂下眼,“看过才知道。”
程叙言从不动声色的偷瞧变为光明正大看,白华数量较之前少一半,但还是存在。
程叙言:“明儿我再去买些核桃芝麻,回头舂成粉末食用。”最好再给他爹买两个猪腰子,以形补形。
程偃忍俊不禁:“我身体好了就是,何必太在意外形。”他已过不惑之年,此生只两件事,见儿子幸福,报仇。与后者相比,前者更重要。
至于其他的,程偃不甚在意。
“我在意。”程叙言道,把程偃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
程偃:行罢。
两辆骡车的脚程不慢,他们一路悠闲赶路,十二月上旬时已穿过中州,再有五县两城就能抵达上京。而这些城县之间地形平坦,不会绕远路,一月时间足矣。
时明听着他叙言哥念叨,目瞪口呆,程青南完全说不出话。
时明喃喃道:“怪道是戏文里常唱赴京赶考不易。”他们有骡车,有充足的银钱,虽然没急着赶路,但每日也行进一大段距离。居然离上京还有五县两城。
此时此刻时明忽然想到,有些举人一辈子是举人,或许不一定才华不够,这进京赶考的艰难,庞大花销,风险也足够吓退不少人。
他们走山路时还遇过野猪和毒蛇,不过叙言哥身手过人,轻易就解决了。还好没遇到山匪哈哈哈,时明庆幸想。
他还把这里这个想法说给程叙言他们听,程偃笑道:“距离上京越近越安全,天子脚下谁敢胡来。”
天空湛蓝,白云飘扬。
时明和程青南使出生平最大的能力架着骡车往隐蔽处赶,程偃第一时间抱住豆豆,捂紧它的鸟嘴。
谁能想到天子脚下居然有“劫匪”。
待骡车隐藏后程叙言从车上跳下,“你们待着别动,我去瞧瞧。”
程偃大惊,低声喝道:“叙言,君子不立危墙下。”
时明和程青南忙不迭点头。时明甚至抱住程叙言的腿,仰着脸,眼神哀求。
程叙言推开他:“放心,我有数。”
程叙言头也不回的走了,时明着急也没法。
骡车距离事故处不过一里地,若非程叙言五感灵敏,听得隐约的械斗声又翻上车顶查看,恐怕他们也得卷进去。
程叙言从系统空间取出斧头,划破外衫包住自己的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离得更近了,械斗声也更明显,被灰衣人击杀的两辆马车车身外部平平,但却是高等木料所制。
“啊――”一名褐色短打作扮的男子以身做盾挡在另一名年轻男子之前。他死死握住敌人刺进他腹部的刀,厉声高喝:“带公子骑马走。”
另一名灰衣人逼近,刀锋在烈日下闪着锋芒,褐色短打的男子绝望闭上眼,能为殿下死也是他的荣幸。
然而耳边传来利器扎入□□的闷声,褐色短打的男子却未感到疼痛。他睁开眼,他斜前方的灰衣人肩膀处扎着一把锋利的斧头。
此时一道劲风而过,刺伤他的灰衣人被一脚踹出。褐色短打的男子看着眼前出现的蒙面年轻人惊疑不定:“你是……”
程叙言捡起自己的斧头横于胸前:“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灰衣人互相对视一眼,领头的喝道:“杀了他!”
褐色短打的男子反应过来,忙对程叙言道:“壮士,我们是官家公子的随从,他们是刺客。”
灰衣人招招致命,程叙言也不再留情。阳光下锋利的斧头所过之处,鲜血飞溅,不多时敌人死伤大半,好不容易留下两个活口,对方也自尽而亡。
程叙言掰开对方的嘴,从里面掏出毒物残留。这是程叙言第一次直面带有传奇色彩的死士。
“壮士,多谢您。”男子大约在二十五六,未蓄胡,颇为年轻。
他一身蓝色常服,踩着布鞋,发以带束,但拇指上的扳指玉成色极好,一看就知非凡品。
做了伪装,可惜没到位。
程叙言深深看他一眼,而后迅速跑开,没入林中不见身影。
褐色短打的男子很是可惜,低声道:“此等利落身手,若能为殿下所用多好。”
十五皇子叹道,“罢了,今日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
第95章 春闱
程叙言他们在路过的府城好生过了一个年, 至一月上旬才至上京。
这一路走来,时明也自认有眼界了,可是真的身临上京街道, 才知世上还有更气派的地方。
南塘属江南一带, 繁华热闹,纸醉金迷。可上京却不止有繁华。
他们逛街的一会儿功夫, 又有一队人马行过,朱红色绣暗色花纹官服, 腰佩长刀,怎一个威严了得。
时明看的双眼发直:“真威风啊。”
程青南点头附和,再一次感慨京城贵人真多。
程叙言留意来往行人,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已经看到好几名青衫书生,想来皆是来参加春闱的举子。程叙言基本可以预见春闱盛况。
程偃看着周围的一切,多年未见,上京还是那个上京。
“爹?”程叙言轻声唤。
程偃回神,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怀念和感慨尽数压下, 他对儿子温和笑道:“叙言, 怎么了?”
街上人来人往,是独独属于尘世的喧嚣,程叙言睫毛微微抖动:“爹可是有故人惦念。”
程祖父曾任官部侍郎,后因“六王叛乱”之祸受牵连,可也有三俩好友求情,那种情况下还有人为程祖父说话, 想来交情不浅。
不过这些终是程祖父的人脉, 这么多年过去, 程祖父的旧友是否尚在不可知。退一步说, 就算程祖父旧友仍在,可人走茶凉,程祖父亡故多年,再深厚的情谊也淡了。
程叙言这般问,也只是见他爹难得情绪外露,他想借这个话题开解他爹。实则程叙言心中明白。
程偃听到儿子的话,摇了摇头。
黄昏时候他们回到租住的小院,程偃没甚胃口,只用了半碗饭就回屋了。
时明和程青南担忧的看着程偃的背影。
程叙言安抚二人,天黑后程叙言端着一盅人参汤敲响正屋的门。
“进来。”屋内传来程偃的声音。
正屋内点着两盏蜡烛,一月份的夜晚仍寒,程偃却大开扇窗,仰头望月。
程叙言将参汤置于罗汉床的方几上,上前将窗户合拢,握着他爹的手往罗汉床带。
年轻人火气旺,儿子手心的温暖源源不断传过来,程偃被冻的冰凉的手重新有温度。父子俩在方几两侧坐下,程叙言垂眸扫一眼参汤,又抬眸看向他爹。
程偃啼笑皆非,但心里的确暖暖的:“爹身体大好了,不必在这些物什上费钱。”
程叙言:“嗯。”
程偃:………
程偃端起参汤,发现温度适合,他取下汤匙一口气将参汤饮尽。
他捧着空空的瓷盅,抬眸看了儿子一眼,最后垂下眼轻声道:“当年你祖父落难,确实得人仗义执言。这份情爹心中亦是记得。只是……”
“只是如今程家只剩你我父子二人,贸贸然登门,恐有攀附之嫌。”程叙言平静叙述。
程偃微微摇头:“不止这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
烛火在空中跳跃,那一瞬间的猛烈绽放映在程叙言眸中。
程叙言福至心灵,道:“是我。”
程祖父虽然最后活着走出天牢,可也丢官罢职。况且还有一个有九成嫌疑谋害他爹的柳悉。
而眼下程叙言春闱在即,程偃不想因为过往旧事影响儿子。
“我还当如何。”程叙言轻笑了一声,惹来程偃惊异的目光,程叙言挑眉道:“约摸在爹心中,我还是过去的柔弱小儿?”
程叙言从罗汉床起身,他垂首看向程偃:“万事有我,爹且安心歇下罢。”
正屋内只剩下程偃一人,烛光洒落,他手中白底青花的瓷盅晕出一圈暖色的光泽。
少顷程偃跟着笑了,是了,今时不同往日。
之后程偃不再出门,天天与儿子谈论文章,策论。
而时明和程青南则把附近摸了个透,二月初一下午,程叙言和程偃在院内谈论文章,时明兴冲冲跑回来,“叙言哥,叙言哥,这次有赌场押你了。”
程叙言反问:“你又去赌了?”
他面色平缓,轻描淡写一句话令时明所有的欢喜瞬间如潮水退去,时明拘谨的捏着衣角:“叙…叙言哥?”
程叙言:“我在问你,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时明双腿一软直挺挺跪下,怯怯的望着程叙言不敢吭声。
程偃拧着眉,没有开口劝阻儿子。自上次在郡城时明以小博大得了银钱,此后对赌场颇为喜欢。私下买了好几次,输多赢少。
程叙言敲打过他,可时明扭头又忘。这一次春闱时明更是光明正大去赌场。
程叙言深深看了时明一眼,那眼神很平静,似初春的湖水泛不起波澜。乍一眼看去毫无危险,甚至还令人错以为是和缓。
可时明浑身汗毛倒竖,他顾不得其他,快速膝行至程叙言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腿,仰着脸哀求:“我错了叙言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去赌场。您别赶我走,我改我真的改,叙言哥求您再原谅我最后一次,求您了,求求您……”
“咚――”的一声,时明身后的程青南直挺挺跪下,脸色苍白。
程偃犹疑:“青南也去了?”
程青南羞愧的低下头。
程叙言垂眸看向时明,时明臊红了脸,他稍稍退后一点儿,对着程叙言嘭嘭磕头。
院子主人有些雅趣,小院里以鹅卵石铺整,四下角落种花。
不过片刻,程叙言的身前就晕出一片血迹,鲜红刺目}人得紧。
可时明不觉疼一般仍在磕头,程叙言拎住他后领,时明刚要欣喜抬头,却听头顶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最后一次。”
那语调是平和的,甚至听不出怒意,可此时此刻时明巴不得叙言哥将愤怒的情绪倾泄才好。那样他还不会这般恐惧害怕。
程叙言松开他回屋,春闱前两日,程叙言走一趟衙门办理手续,至二月初七亥时,他前往贡院外排队。
时明和程青南十分老实,程青南还好他一向寡言,时明这几日安静许多。
因着春闱是整个国朝内的举人来应考,考生十分之多。
程叙言一眼望去只看到攒动的人头,贡院外甚至出动大量京营卫。个个腰间佩刀,神色严肃。
不多时,官兵厉声驱赶无关人员,程偃望了儿子一眼,程叙言颔首:“回去罢。”
程叙言四下皆是人,初春深夜的寒冷被尽数驱除。三更末贡院开始进人。五更的时候轮到程叙言。
一名官兵检查他的文书考牌等物,另外两名官兵将程叙言带进旁侧的隔房,程叙言身上衣物被尽数退去,出来时程叙言的耳根烫的慌。
怪道是之前那名考生脸红脖子粗,任谁这么来一出也难心如止水。
程叙言进入贡院后,借着火光很快寻得自己的号舍。号舍内没有异味打整的很干净,木床桌板凳子皆是完好。被褥更是有股阳光的味道。
程叙言心里松了口气,天子脚下到底不一样。他趁考生还未完全进入,先去小解。
回来后他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待天亮时分整个贡院无虚席。主考官带着副考官们们准时而来。
一应流程走完,程叙言呼出一口气,等待专人发放考卷答卷草稿纸。
春闱同样考九日,三日一场。第一场考经义,算学,诗赋。比例7:1.5:1.5,跟乡试类似。但是明显春闱的经义题更难。
程叙言大致扫过经义题,截搭题型出遍了。长搭短搭无情搭等等。
程叙言慢慢磨墨,脑子里开始思量,主考官从他面前走过见程叙言不紧不慢,有些诧异。
春闱题量大,时间紧,其他考生已经在奋笔疾书,眼前考生还慢吞吞磨墨?
临近巳时程叙言提笔答题。他心中有思量,下笔几乎无停顿。随着笔尖在纸上游走,一个又一个优美工整的楷体跃于纸上。
正午时候程叙言买了三个馒头,简单歇息后又提笔作答,一转眼至黄昏,他完成五分之二的题量,这个速度居中等。
他停下歇息,脑子强行放空,晚饭照旧是馒头,春日的天黑的早,待程叙言小解回来天已经黑透了。
他对面的考生点燃蜡烛还在作答。程叙言将一应物什收拢进书箱,再以油毡布遮掩,这防的是半夜下雨,程叙言现在很有经验。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在想那道诗赋题,以“月”为题。
这个题目不难,题型直白没有弯弯绕绕。但千百年来以月为题的佳作太多,想出彩太难。程叙言心道他做不得那诗赋出众者,但同样也不差,取个居中乃至中上没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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