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经义题他看了,最后两道题十分刁钻,他可以借此甩开一部分考生。
程叙言迷迷糊糊睡过去,次日天光放明他解决一应琐事后精神饱满的答题。
他先将昨夜想好的诗作润色一番答上去,然后作答算术题。申时时分他接着作答经义题。
“十尺汤。”程叙言眉头微蹙,他暂时搁下笔仔细思索。
经义题的题目字数愈多反而好答,哪怕是截搭,但给出的信息不会变。字数太少反而叫人抓瞎。
隔壁号舍传来踱步声,愈显急躁。
程叙言垂眸盯着镇纸出神,一刻钟后抬眸,他知道了。
不是“十尺汤”,而是“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注】
只因汤九尺经白话意为:汤身长九尺。此处的“汤”是一人名。
这段话出自《孟子・告子下》里的人善论。程叙言回忆这篇文章,很快有了思绪。
经义题的三分之一难点在于破题,只要破题成功后面就好作答。
日头西斜,天边艳丽的火烧云一如考生们焦灼的心。第一场考试只剩明日半日功夫了。
第96章 揣摩
夜深时分, 程叙言被一股寒意激醒,贡院夜晚亦是掌灯,借着火光他清晰看到空中飘落的一抹白。
这个时候居然下雪了。
程叙言心下一沉, 因着春闱检查严苛, 考生们别说多带一件厚实衣裳,进贡院时穿长袄都不成, 唯恐有考生在长袄中夹带纸条,因此大部分人着单衣, 家境富裕的着裘衣。
本来二月还残留冬日寒凉,这场雪一下,恐怕气温更低。
雪花纷纷扬扬,后半夜时候大雪愈重。程叙言用被褥把自己裹成蝉蛹才好些。
次日,程叙言明显听到四下的喷嚏声,他抓紧时间答题。
待专人收走考卷答卷草稿,考生们被允许在贡院里活动,然而大部分人都未出号舍, 因为天上下雨了。
天色暗的厉害, 处处透着湿意, 雨水落在号舍上发出滴滴答答响声,间或一阵风吹过,那股阴冷的凉意几乎要蹿进皮肉深处。
考生们大多待在床上,用被褥将自己牢牢裹住。能走到春闱这一步,八成以上的考生都有经验了。
副考官见状叹气:“今岁的考生运气委实不佳。”
主考官抬头看一眼乌蒙蒙的天,“运气亦是重要。”
当日晚上听说有考生病了, 对方也知轻重, 当即放弃春闱求得贡院里的大夫医治。
春闱固然重要, 可命只有一条。大不了三年后再战春闱, 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程叙言忍不住给自己把脉,脉象平稳他身体没问题。程叙言松了口气,再次醒来后天还未亮,他在号舍打了一套掌法,待天明时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暖和起来。
第二场考试考策论,程叙言把所有题看完,惊讶的发现第二场居然全部是策论,完全没夹带一点其他题型。
而且策论题仅五道,前两道题时事相关,第三,四道策论题分别取自周礼,孟子,第五道题是兵制。
前两道策论题还算好答,程叙言花了大半日时间作答完成。
第三道题出自《周礼》,天黑时候他心中已有腹稿,次日他流利作答。此时还未至午时,而他已经做完三道策论题。
这个效率比第一场高,这让程叙言的精神略略放松了些。
只一阵凉风吹来冻的他一个哆嗦,程叙言搁下笔起身活动。身上的衣物不御寒,他瞥了一眼木板床上的被褥,真的很想将被褥裹在身上。
他收回目光,在号舍来回踱步,随后不经意看到对面号舍的考生用被褥将自身裹成粽子。
副考官行过时诡异的停顿片刻,随后副考官步伐加快,仿佛不欲多看一般。
程叙言:………
忽然对方抬眸,程叙言猝不及防跟人视线交接,对方眉眼弯了弯,程叙言礼貌浅笑。
程叙言坐回凳子上,仔细看第四道策论题。
“禹恶旨酒”。
程叙言迅速回忆,这是出自《孟子,离娄下》,原句是:“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注】
禹,即夏禹,夏代开国之君。
这一段内容里,孟子仅用短短八个字将禹事迹一笔带过。但是后人学习时却不敢如此简略。
禹恶旨酒有一段故事,结合当时背景,夏代时酒水亦是稀罕物,臣子奉上美酒禹尝之大喜,然禹得知小小一坛酒需十数斤粮,禹瞬间转喜为恶。禹为一国君主却未沉溺享乐,第一时间想到百姓的饱腹。
所谓上行下效,若君王好美酒,臣仆亦趋之。大量的粮食酿酒,饿殍遍野不远也。禹压下自己的私欲,可见禹之仁爱。
再往下深究,由大逆小,为君子者当摒弃好恶之性,理智待物。
程叙言刚要下笔,忽然想起乡试后跟他爹所谈论的事宜。若是以后者,即“君子行则”为中心答题是否过于狭隘,凡应春闱者皆举子。难道连这点道理也不懂?
可若是前者,以“国家君主行则”答题,考生是否有不敬,僭越之嫌。
程叙言又忆及乡试第二场,策论占九成,边防,水御……
以及,他爹说“朝廷缺人”。
天子需要中正的,忠心的,有能力的臣子。
程叙言搁下笔,陷入纠结中。他在号舍内来回踱步,思量以哪个方向做切入口。
午后又下起小雨,绵绵雨丝斜飞入号舍中,程叙言赶紧将一应物什收进书箱,他坐回板床以被褥覆身。
身上终于有了暖意,程叙言闭眼思量,然而不知不觉睡过去,再醒来小雨停了,但天色也愈暗了。
程叙言:………
程叙言默默给自己号脉,不是生病所致,所以他是单纯睡着了?
程叙言嘴角抽了抽。
他很快想起之前的策论题,心里一紧,今日必须得将这道策论题答完才是。
程叙言刚将被褥一掀,四面八方的寒意瞬间袭来,激的他又将被褥拢回来。
如此天寒,想来考官们应能体谅。
其他考生也算灵机应变,比起仪态还是命重要。考官们睁只眼闭只眼。
不然能怎样呢?叫所有考生硬抗,最后冻死一大片,若真如此,恐怕春闱之后读书人的笔杆子能将他们戳成血人。
不仅如此,主考官还吩咐官兵给考生添置姜汤,热水。
程叙言也分到一大碗,他捧着碗小口小口喝姜汤,身体再度回暖。
主考官真是仁善,程叙言想道。
他刚要放下碗时忽然顿住,是了,主考官就是现成例子。
大至国君,小至个人,为何不能中和一番,揉吧揉吧即是“臣”,而一地父母官,亦有“土皇帝”之称,虽是含有贬意,但若是用在此处倒也不算突兀。
程叙言擦擦额头的细汗,暗道这策论题真如山路曲折蜿蜒。
他将蜡烛点燃,整个号舍顿时明亮,程叙言提笔作答。
第97章 春闱背后深意
第二场考试结束后贡院里有考生走动, 不过众人兴致不高,动静也很轻。
程叙言在巷道活动了一会儿又赶紧回号舍。乡试时候天热在贡院待九日,虽然身上弥漫馊味, 可再怎样也只是不雅。谁能料到春闱气温骤降,天上雨夹雪。
傍晚时候冷风阵阵, 四下断断续续传来咳嗽声, 程叙言的指尖冰凉,他摩挲了一下手指, 起身打一套掌法身体才缓缓觉出暖意。
可是还不够,贡院里提供给考生的食物单薄,空有热水, 很难长时间维持一名成年男子的体温。
程叙言略做思索,很快将健体之法也过了一遍, 身体才彻底暖和, 随后程叙言赶紧把被褥披上, 不多时被褥也染了暖意。
程叙言松了一口气, 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春闱已经过去两场,第三场考经义,律法, 杂文, 诗赋,比例是4:2:2:2。
相比第一场和第二场, 第三场的难度陡然降一半。尤其是经义题, 再无五花八门的截搭题, 朴素的让考生落泪。
这对于身体还康健的考生来说是极好的。但对于病的晕晕乎乎的考生几乎是雪上加霜。
为什么……
为什么不把第一场和第三场的难度对调。
贡院里的医馆人满为患, 考生一旦申请医治, 则视为放弃此次春闱。
程叙言呼出口气, 果然春闱重点是在第二场。
程叙言看着第三场考试题目,很快有了思绪,春闱第八日的时候,又有两名考生被抬走,程叙言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此时不能分心。
申时三刻,程叙言将其他题答完,只剩一道诗赋题。
以“春”为题。
春,四季之初也,亦有希望繁盛之意。
同样很直白的题目,不像第二场那道策论题绕来绕去,程叙言在号舍中踱步思量。
春闱第九日午后,第三场考试结束,贡院门大开后官兵抬着患病的考生率先出去。
时明早早挤在大门前,见到一名又一名考生抬出来,他心也跟着悬起。
他的天爷,这陆陆续续得有二十好几人的考生罢。
果然这场雨夹雪影响很大。
之后是身体还算尚可的考生出来,他们面容憔悴,之所以说他们身体尚可,是因为他们还能竖着出贡院。
时明心焦不已,怎么还没看到叙言哥。
天上的太阳高悬,日光落在身上十分温暖。
走出贡院的考生们心态差点崩了,玩他们呢?
怎的个意思,他们三年一次的春闱,要么细雨绵绵,要么雪花纷纷,等春闱一结束就阳光明媚,春回大地?
程叙言从贡院大门出来,灿烂的阳光激的他闭眼。
“叙言哥,叙言哥。”时明立刻跑到程叙言身边将人搀扶着,很快程青南和程偃也靠过来。
春闱结束当日的贡院外人满为患,时明他们为了确保第一时间奔向程叙言,几人分别占据有利位置。
程偃把儿子背在背上,时明和程青南为他开路。
程叙言无奈道:“爹,不必如此。”
他就是有些乏力,还是能走动的。但程偃不听,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抵达人群外的骡车。
回到小院后,程叙言强撑着沐浴更衣,随便用了一点咸粥就躺下了。
程偃把儿子扶起来,用干巾子吸儿子的湿发。时明小心道:“偃叔,我去拿两个炭盆来如何?”
程偃颔首。
炭盆放在床沿两步之遥,不多时整间厢房有了丝丝缕缕热意。
见厢房里没有他的事,时明轻手轻脚退出去,恰好跟外面的程青南碰面。
两人目光对上,时明耳朵一热跑开了。
他拿了一碟葵花子仔细剥着,脑海里闪过许多。他从小行乞,坑蒙拐骗多了去,以前也不觉得有甚。可后来他跟着叙言哥,虽然他有时候性子还是跳脱,可他再没干过一件缺德事。因为叙言哥知道了会不高兴。
这一次他偷溜去赌场是一过,怂恿程青南又是一过。程青南素来老实本分,如果不是他碎碎念,程青南也不会半推半就跟他一起犯错。
时明感觉有点对不起人。
“啊啊啊啊…”时明把自己揉成鸡窝头,巴不得时间快些。
这一茬过去吧,他以后再不犯了,真的!!
程叙言一直睡到次日巳时才醒,程偃他们准备清淡适宜的肉粥,小菜,正午时候,程青南将小火煨的鸡汤端上桌。
浓郁的肉香霸道的溢开,连吃九日馒头的程叙言喉头本能滚动。他还记得基本礼仪,克制进食速度。
鸡肉被炖煮的软烂,入口即化,那股独属于肉类的味道安抚食道,下一刻又叫嚣更多。
程偃将鸡翅去骨后放到他面前,程叙言抬起头,“爹也吃。”
程偃:“早饭吃撑了,不饿。”
他们现在并不算拮据,程叙言也就没推辞,直到腹中有七分饱意后程叙言停止进食,哪怕身体还在渴望肉食。
程偃欣赏的看儿子一眼,笑道:“下午可要出去转转?”
程叙言应下。
程青南和时明赶车,程叙言坐在车内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热闹。
程叙言问:“这次春闱可有考生折在贡院里?”贡院大门一旦关闭,除非春闱结束否则不可开。
“没有。”程偃温声道:“虽然有二十好几人病重,但至今未传来坏消息。”
不得不说,此次春闱考官们对考生的体谅很有用处,默许考生以被褥覆身,又命人煮制姜汤,这些对于考官们来说是微小的事,但对于考生们影响颇大。
父子俩在车内交谈,倏地程叙言提及此次春闱考卷。他给三场考试分了难度等级。
程叙言面色严肃:“第一场偏难,第二场题量少,但是有两道策论题很是曲折。相比之下,第三场委实算简单。”
但这种不符合难易规则,一般都是简单,有些难度,很难。
程偃轻轻敲击着方几,眼睑低垂掩住眼中大半情绪:“你春闱的这些日子,爹在京城的各处逛了逛,打听到一些消息。”
程叙言:“嗯?”
车轮子咕噜噜行驶过平整的地面,有种特别的韵律,伴着程偃的话语。
上一次春闱,一甲三人,状元为中州人氏,榜眼探花皆为江南人。春闱录取名额三百人,其中九十人属赣地,八十来人属江浙一带,六十人属中州。其他地方的举人零零碎碎占剩下几十个名额,而来自北方的举人仅有寥寥三人。这南北对比实在惨烈。
而上上一次春闱,一甲三人仍是南方人士,其中春闱录取名额,南方占九成九,北方仅考上一人。
随着程偃讲述,程叙言心中那股违和感逐渐清晰,如同拨开云雾终于见得山石面目。他眸光颤了一下:“爹的意思是……”
程偃合上眼,少顷睁开给自己续茶。
“难怪……”程叙言低低呼出一口气。
南方环境优渥,读书人重笔墨轻体魄,虽有人习君子六艺但总有偏好。程叙言在中州念书时,同窗中亦有畏惧马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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