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做出的决定显然要快几分。
退到了柱子后,魏无羡再去看蓝熹微的时候,只看得到清瘦的背影。
她正在听蓝思追说话,没有留意到他,甚至都没往他这个方向看。
大致理清了莫家庄的事情后,蓝熹微看着满脸怨恨的莫夫人,想起她前一秒还在为儿子哭泣,转眼立马对丈夫吹鼻子瞪眼将人赶了出去,不免心生好笑。
摇了摇头,她侧首吩咐道:“景仪,你再去仔细看看莫子渊身上究竟有何异样,思追,你跟我.....”
话还没说完,院子里忽然有高亢的尖叫传来。
正厅里的人一眨眼全跑了出去。
院子中央的平地上有两人,一人倒地不醒,另一个正被莫老爷掐脖提着悬在了半空,面色狰狞怖然。
蓝熹微本就站在最前,见状二话不说又向前踏了一步,白皙掌间灵力乍现,抬手起落间,粼粼蓝光幻成牢笼,缚在了莫老爷身上。
“思追。”
蓝思追会意,袖中飞出一条绳索,彻底捆住失控的莫老爷。
“景仪,给忘机发信号。”
蓝熹微这话一出口,躲在檐住后的魏无羡登时愣住。
他眼下压根没想好怎么面对蓝熹微,要是再来个蓝忘机,那可真是故人重逢大会。
“可是含光君走前也没和咱们说他去哪儿啊。”
蓝熹微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号弹,递给了蓝景仪:“你用这个发,他定会赶来,这里作恶的不仅是邪祟。”
“那是什么?”
星眸极短地黯了一下,又很快蒙上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薄雾。
“莫老爷与莫子渊有什么共同之处?”
蓝景仪想了想,道:“他们的瞳孔都变白了。”
“还有呢?”蓝熹微意味深长扫向蓝景仪的脖颈与手臂,岂知蓝景仪没能领悟她的意思,反而......
脸红了。
“还有黑色的纹理,莫老爷与莫公子脖颈手臂上都有奇怪的黑色纹理。”蓝思追接话,完全正确的答案,却听得蓝熹微心头一惊。
不动声色地多看了蓝思追一会儿,瞧他并无异样,蓝熹微才放心,随即缓缓道:“思追所答不错,瞳孔变白,黑色纹理,你们对这不清楚是自然。”
“这是阴虎符留下的痕迹。”
第101章 夜起 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岁月,她可能压……
听完她的话后,蓝思追与蓝景仪都没再说话,就连其余的蓝氏弟子也出奇地安静。
蓝熹微只当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凶险的东西,又不清楚阴虎符是什么,不免心中生了胆怯,亦或是还没回神。
但她不知道,蓝忘机带他们去夜猎,杀过比这还要狠厉的邪祟猎物,蓝氏讲学的课堂上,也了解过十六年前的不夜天之战。
此时沉默的缘由,并非畏惧,并非茫然。
是他们惜字如金的含光君,耳提面命的结果。
一向在修习教导上鲜少开口的蓝忘机,说话最多的一回,就是让他们不要在蓝熹微面前提不夜天之战,不要提十六年前的事。
更不要提有关夷陵老祖的任何事物。
阴虎符是谁的法器,这些如今蓝氏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岂会不知?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蓝熹微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星眸低敛,“不清楚,也是常事。”
毕竟,那么痛的伤口都愈合了,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怀念呢?
什么都不剩了。
“景仪,带他们进屋。”
看着众人陆陆续续回了正厅,蓝熹微想了想,叫住了走在他们后面的蓝思追。
“思追,你说的莫公子,是莫玄羽吗?”
蓝思追停了步子,点头道:“是,莫家的人说莫公子是个疯...心智有些不太正常,但在正厅的时候,我总感觉他...很正常。”
莫玄羽这人,蓝熹微在金麟台见过几次的,他被赶出金麟台的原因,她听金凌讲过。
说实话,她不是很相信。
虽说莫玄羽从小未生活在大家族里,但一个会给侍女回礼道谢,会偷偷给仙子送骨头吃的人,能有多坏?
跟她碰面时手都不知怎么放的人,偏偏是以骚扰纠缠敛芳尊的夫人这一借口,直接被轰回了莫家庄。
太诡谲了。
不过说到底还是兰陵金氏的家事,蓝熹微当初没有深想,眼下亦不会。
“还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蓝思追思忖片刻,忽而道:“在您来之前,我在这听到了有人吹了您吹过的姑苏小调。”
这个答案委实出乎意料。
足足愣了半晌,蓝熹微堪堪反应过来,他说的姑苏小调,奇怪在何处。
姑苏小调,她只给一人哼唱过,而这么多年来,她也仅仅是在放纵自己醉到极致的情况下,才会断断续续吹几遍。
今日还真是......
莫不是因为她应下了金凌夜猎,又没有说到做到,所以在今夜,来惩罚她。
都在拉着她回到十六年前,回到那段她小心翼翼埋葬于一个又一个长夜的记忆。
那些往事和那个人,是她不敢也不想触碰的年少过去。
太痛了。
在这一瞬,蓝熹微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原以为早就脱痂淡去的伤,其实没有恢复丝毫,它在这些年里,悄无声息地流着血,凝成了一滩血泊。
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接着血流不止。
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岁月,她可能压根就没拥有过,还在那天原地打转。
她修为精纯,按理说还有很长的时光,继续去消磨浪费,可为什么在今夜,在蓝思追提起那首姑苏小调后,她一眼就看到了这辈子的尽头。
脑海里穿杂很多画面,潋滟胜春水的长眸,骨节修长分明的大手,亲密贴近过的薄唇......最后闪过的,是一张绝望恸然的俊脸。
蓝熹微认命般地闭上了眼,只觉得左胸口里装着的东西每一下跳动,都牵动了她身上能感知痛楚的每一处,痛得她鼻头发酸,痛得她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归月仙子?归月仙子?”
瞧着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蓝思追心急如焚地喊着蓝熹微,但蓝熹微没有回应他,像是陷入了心魔,卷云抹额甚至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
“归月仙子!”顾不得太多,蓝思追伸手扣住她脉息,想要一探究竟,这时,双眸紧阖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我没事。”
清越的声音在打颤,攥着衣襟的素手也在打颤。
蓝熹微大口地喘着气,反握住腕间的手,对他道:“忘机最迟一刻钟后会到,思追,你跟他说我去找金凌了,让他不要担心。”
“您这样...去找金凌...干什么啊?”蓝思追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您和我们在这儿一起等含光君来......”
“思追。”蓝熹微打断了他,“我真的没事。”
拦不住的。
蓝思追与她亲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偌大的云深不知处,能劝住她,能让她全心全意信任的,唯有尚未赶至的蓝忘机。
话至此,再说已是无用。
眼睁睁地看着蓝熹微离开,蓝思追沮丧地垂下了头。
蓝熹微对他非常好,他曾一度认为,温柔的人之所以待他好,是因着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温柔。
事实非也。
他见过蓝熹微醉酒失态,见过蓝熹微嚎啕大哭,是蓝忘机守在她的身旁,或是柔声安抚,或是默然陪同,独有一回,蓝忘机没及时赶到。
蓝熹微当时抓着他,哭得很伤心,一遍一遍哽咽地唤他“阿愿”。
阿愿,蓝愿。
是他很少被提起的名。
仿佛是在通过这简单的两个字,诉说着对另一个人浓郁的思念。
姗姗来迟的蓝忘机神色慌张,俊雅眉目间尽是心疼自责,他抱着蓝熹微起身,淡声道:“思追,你不要怕她。”
蓝思追摇头:“归月仙子对我很好,也很温柔,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怕她。”
须臾,蓝忘机开了口,如雾飘渺。
“不是温柔,只是...念念又不忘。”
这句话,蓝思追迄今都没懂其中的深意。
叹了口气,他转身准备去找蓝景仪,看向身后,蓦地瞪大了眼。
“莫...莫公子,你在这干嘛?”
方才还正常与他交流的莫玄羽,现下似乎又有些不对劲了。
饶是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面具之下,但蓝思追还是能看清眼前通红的一双瑞凤眼。
就算是看着蓝熹微蓝忘机的脸长大的,他迎上这双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感慨:太漂亮了。
而且,他有种莫名的熟悉。
“与你说话的,就是...就是归月仙子吧?”
不知是不是他声音抖得厉害,蓝思追愣是没听出这人说的是问句,只好答他:“正是。”
魏无羡死死咬紧后槽牙,生怕一个不小心,眼眶的酸涩就跑出来了。
“那...她去哪儿了?”垂放的手慢慢握紧成拳,他低低地出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
有过想在他们小辈这,打探蓝熹微消息的人,蓝思追以往都是用四个字回复。
无可奉告。
但现在的他,望着对面的长眸,他听见自己如实道:“我...我不知道,她没说。”
直到颀长英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目光可及范围,蓝思追惊觉适才自己没由来的坦诚。
他怎么对认识不到一天的莫玄羽如此坦诚?
见鬼了。
......
喝完第二壶酒,也是这个时辰还没打烊的酒肆里,仅剩的两壶酒。
揉了揉额角,蓝熹微睨向缠绕于腕的抹额,星眸看上去很迷离,换作旁人,很难判断她是清醒的,还是醉了。
下一秒,女声比莫家庄的正厅里还要冷冽几分。
“出来。”
跟着她一路的魏无羡听了,心剧烈地跳动着,胸膛那一隅小小天地,像是再也装不住这份悸动,叫嚣着要闯出来。
蓝熹微旋身,盯着拐角处的眼神结了冰:“阁下要跟到什么时候?”
深吸了一口暗夜的寒风,额头仍然在止不住地冒汗,魏无羡摸着脸上的面具,僵硬地朝前挪了挪,小半部分身子露在了月光下。
终归是喝了酒,隔了点距离,蓝熹微端详了好一会儿,也只认出对方是一位成年男子,身形高且瘦,银色面具镀着清辉,有些晃眼。
翕了翕唇,蓝熹微犹豫地开口道:“莫玄羽?”
魏无羡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月白倩影,心里乱成了一团糟。
庆功宴上喝了一壶果酒便酩酊迷糊之人,却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两壶醇酒,看不出半分醉态。
回想将将她娴熟的饮酒姿态,他突然看到了在无数个夜深人静时,什么话都不说,自顾自暇喝酒的蓝熹微。
痛意猖狂地席卷上心口,魏无羡猛地低下了头,唇齿间滑进一滴苦涩的液体。
久久没得到回答,蓝熹微皱眉,抬步正欲往前走去,又见那人完全匿在了昏暗光线中,好像很是难受的样子。
黛眉松动,她提醒道:“你回头一直往前,第一个岔路口向右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莫家庄了。”
话毕,蓝熹微不待他说什么,先他一步转身,款步离开了他的视线。
双脚沉得像绑了重若千钧的石块,魏无羡缓缓摘下面具,俊美无俦的脸庞惨然黯淡。
听着她那句指路的话,他方觉得回头二字,如同在他心头狠狠剜开了一个口子,一发不可收拾地破了防。
他们之间。
阿羡与蓝泱之间。
是不是再难回头了?
......
特别困惑蓝熹微的一件事,金凌是不是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蛊?
不然为什么她半夜三更的都能被他给碰上?
“小姨!我就知道您不会骗我的!是不是想偷偷到大梵山给我惊喜!”
侧首看着圈住她胳膊满脸欢喜的金凌,蓝熹微哭笑不得地道:“阿凌,你先说说你大晚上出来干什么?江澄呢?”
金凌愣了愣:“舅舅啊...他...他......”
“你倒是会跑啊,金凌。”
耳畔骤然响起一道冷峻声音,几乎是同时,金凌忙不迭松了手,躲到了蓝熹微后面,尴尬地挠了挠头。
“舅...舅舅。”
江澄信步而来,负手驻足静立,颇为嫌弃地看了看金凌,继而望着蓝熹微,语气软了三分:“蓝二不是说你不来吗?”
蓝熹微莞尔一笑:“答应了阿凌的事,自然是会来的。”
不来的代价,她再不想体验。
“那小姨跟我们一起住吧,我们客栈就在前面。”金凌眼巴巴望着能让他少受江澄责罚的“恩人”。
轻笑出声,蓝熹微拍了拍他的头,道:“好,听我们阿凌的,好不好?”
金凌应得十分爽快:“好!我现在回去给您准备房间!”
一溜烟就不见了影子。
四目相望无言。
江澄摩挲着食指上的紫电,试探道:“走吗?”
“走。”蓝熹微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是与对待金凌截然不同的态度。
回客栈的路程不远。
江澄的欲言又止,尽数落在了蓝熹微的眼里。
“江澄。”
恰好看见客栈匾额之时,江澄听到有人在叫他。
“怎么了?”他停下了脚步,偏头去看。
女子静静地望着他,如画眉眼沾了些酒气,整个人难得的好气色,唯独那双璀璨若星辰的眼中,是静如止水的安谧。
广袖翩跹,蓝熹微举起了右手,道:“伤已经好了很久了。”
细腻白皙更甚羊脂玉的掌间肌肤,诚然是瞧不出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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