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撑到那儿吗。”我木然地问。
“不能。”爱丽丝简洁地说,“你得转化他,就在这儿。贾斯帕,在前面的路口右转,拐进那边的巷子里。”
“什么?”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盖过他若有若无的心跳声,“我已经害得他受了伤!现在我还要剥夺他的生命吗?”
“这是在救他!仔细闻一闻吧,难道你没有感受到他的血液已经是不正常的了?即使不受伤,他的病也不会让他活过三个月!”
“我不能——我做不到,我从来没有转化过人类,我忍不住的,我会杀了他的。”
“你可以的。”爱丽丝说,“我看到了。”
我凝视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他瘦骨伶仃,脖颈细小,四肢瘦弱,面孔已经泛起了干枯的青黑色。我在做什么?我究竟是在拯救他,还是在毁灭他?这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吗?然后我毫无来由地想起了卡莱尔。
“我做的这一切。”他温和地说,“只不过是对我所犯下罪孽的一点补偿。”
我低下头,咬破他的喉管,毒液从伤口渗了进去。粘稠的血液像最鲜嫩的毒药,源源不断地划过我刺痛的食道,我感觉到生命力在逐渐离开这具虚弱的躯体。
“费伊,你该停下了。”爱丽丝从前座转过来,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我该怎么停下?我绝望地想,我做不到的,这项任务应该让卡莱尔、爱德华、爱丽丝、贾斯帕或者任何一个其他的吸血鬼来完成,不应该是我,我从前不是意志坚定的人类,现在也不是意志坚定的吸血鬼。
“我了解你,你可以做到的。”爱丽丝说,“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说过我会喜欢你的,我了解你,费伊,在我们之中你和卡莱尔是最相似的,你爱每一个人,同情每一个人,愿意帮助每一个人,你帮过我们很多次——你知道沃尔图里为什么没有宣布对蕾妮斯梅的判决吗?是因为你,费伊,我看到了你死在那场大战里。你受伤了,然后彼得冲了过来——他不是素食者,阿罗是那么生气,但是他什么都挽回不了。看看他,看看这个可怜的小男孩,你会爱他的,就像你爱我们,不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我猛地把头朝后仰了过去,脑袋后面的钢制挡板被撞得弯曲了起来,我感觉到后脖颈上被震出的裂纹正在愈合,这点轻微的眩晕使我恢复了一丝神智。
“我做到了吗?”我喘息着问,过多的毒液从我的口腔中溢出来,滴在了真皮座椅上。
“你做得很好。”爱丽丝回答道。
“但他为什么毫无反应?他没有醒来,没有尖叫,甚至没有抽搐——”
“他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别担心,他会睁开眼睛的。”
第53章 番外: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在做什么(下)
“所以他为什么在这里?”阿罗用那种凉飕飕的语气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他的名字是亚瑟。”我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他是我在哥本哈根救下来的一个孤儿,今年十二岁,身高五英尺,头发和眼睛是黑色的——现在变成红色了。”
“这我知道,我要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把他——”
“亚瑟。”我严肃地纠正他。
“你为什么不把亚瑟留给卡伦一家?据我所知,他们很热衷于这种慈善事业。”
“这个嘛,有两个原因。”我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是我转化了他,你知道转化者和被转化者之间总是会有更紧密的联系;至于第二个……”
“是我跟着妈妈来的。”亚瑟用细弱而坚定的语气说。
“什么?”这是凯厄斯大惊失色的声音。
“什么?”亚历克爆发出了一句更响亮的疑问,他们俩活像两个冒着蒸汽的开水壶。
“他坚持说我和他的妈妈长得很像,所以……”我耸了耸肩,“不过这不是重点,我直到机场才发现他一直偷偷跟在我后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沃尔图里要成为收容所了?”阿罗冷冰冰地问。
“错!这意味着亚瑟很有隐藏自己的天赋!否则我怎么可能一路上都没有发现他?我们吸纳过这种类型的卫兵吗,可以让人类和吸血鬼很难注意到自己?”
阿罗沉默着思考了一小会,毫无预兆地向亚瑟提问道:“这是事实吗?”
“是的。”他小声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有人关注我在做什么;当我在游乐园打工的时候,没有小孩来接我的气球。”
“你玩过捉迷藏吗?”德米特里问,“我想试试我能不能找到你。”
亚瑟有些胆怯地看向我,我替他拉上了兜帽,鼓励性地拍了拍他的头。
“去吧。”我说,“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不要在人类面前奔跑,即使我认为那很慢;不要在人类面前举起东西,即使我认为那很轻松;不要走到阳光下面;不要摘下兜帽;不要伤害人类;不要让人类触摸到我的皮肤或者看到我的眼睛。”
“很好,去玩吧。”
他点了点头,小小的身影从门口那儿消失了。
“你真打算让他留下来?收养(很显然他不太习惯这个说法)他?”阿罗问。
“你知道我的想法。”
“我只是不明白,这样还不够吗?一个孩子 (他哼了一声),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的意义?”
“什么是不朽的呢?”我轻声说,“把文字刻在岩石上,会被海浪冲刷;刻在山崖上,会被风沙掩埋;写在纸卷上,书本会腐烂,歌谣会失传;只有记忆是永远凝固的。”
“那些记忆由我们彼此记得还不足够吗?”
“我不是在说我们之间的记忆,阿罗,我是在说玛丽莲。”
他扬起了眉毛:“……你的母亲?”
“有一天早上我醒来时,天很阴,玛丽莲在餐桌上给我留了鳕鱼卷和便条,她去了隔壁镇参加婚礼。然后我也留下纸条,自己跑去了天使港的书店。在我打算回家时,突然下起了很大的雨,我等了很久,希望雨能停下,最后我几乎已经打算冒雨回家了。突然玛丽莲出现了,她打着一把很大的红色雨伞,推开了书店的门,臂弯里还揽着一件我的厚外套。你明白吗?如果说曾经有一个人改变了我的一生,那么这个人是玛丽莲——别那样看着我,如果没有玛丽莲,我就不会是今天的我,我们也许压根不会认识。我还记得她在每一个周末都花上好几个小时给我做香草无比派和椒盐卷饼;她会给我买最流行的连衣裙和罩衫,对我说我很漂亮;她永远记得我最喜欢的水果是草莓,最喜欢的饮料是椰子水,最喜欢的果酱是覆盆子酱。她是这世上第一个爱我的人,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爱。”
“我想成为和玛丽莲一样的母亲。我会像她爱我一样爱我自己的孩子,给我的孩子讲有关她的那些闪光的故事,告诉他我会永远爱他,教会他怎么被爱和怎么爱别人。”我喃喃地说,“我希望每个孩子都被爱,无论他们是否聪明,是否漂亮,是外向还是内向,温柔还是蛮横。无论这个世界是否爱他们,我希望他们的母亲是爱他们的。”
“我没有找到他,真奇怪。”德米特里打算迈进房间的脚停在了半空中,他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气氛,慢吞吞地问,“……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你为什么没找到他?”
“我无法判断出他的准确位置,只能划分一个大致范围。”德米特里说,“但是当我在那片区域搜寻时,却又找不到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发生。”
“那么他能留下来了吗?”我笑嘻嘻地问。
“我早该想到我根本没法拒绝你。”阿罗的语气显得有点无奈。
我兴奋地吹了声口哨,没过多久,亚瑟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刚刚藏在哪儿了?”德米特里问。
“三楼最尽头的那个拐角。”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可是我压根没看见你!”
“是的,你直接走了过去,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德米特里看起来有点挫败,他凑到亚瑟旁边,两个人开始嘀嘀咕咕地讨论到别的地方再试一次的事情。然后亚瑟有些怯怯地转过来看着阿罗。
“我可以留下来了吗?”他问。
“当然,当然。”阿罗恢复了那种笑逐颜开的表情,“欢迎你加入沃尔图里,我们有一些具体的法令——”
“谢谢,父亲。”亚瑟迅速地说道,我看到阿罗脸上的笑容缓慢地皲裂了。
“这些具体的信息将会由德米特里向你解释。”他尽力维持着平静,绕开了这个话题。
“我不能让母亲告诉我吗?”亚瑟渴望地问道。
阿罗几乎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他就非得这么叫你吗?”
“怎么了?”我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这不是很贴心吗?”
“不要叫我父亲。”阿罗咬牙切齿地说。
“为什么?”亚瑟呆呆地问道,而我死死地咬住嘴唇,防止笑声突然爆发出来。阿罗在编造借口方面的娴熟技巧好像突然失灵了似的,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做错什么了吗?”亚瑟不安地问。
“什么都没有。”我摸了摸他的头,“别担心,他只是不太擅长表达真实的情感。”
“他会喜欢我吗?”
“当然,他会学会如何做个好父亲的。”
“母亲,你和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你想知道这个吗?”我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意外,而亚瑟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说,“那要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说起了。”
“那时候你和我一样小吗?”
“比你大一点儿,不过的确很年轻——太年轻了。”我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像在讲述一个漫长的睡前故事,“那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黄昏,就像现在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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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番外:罪与罚
从我十三岁那年开始,我的父亲就不允许母亲再在晚餐桌上进行祷告了。他毫无风度地挥舞着叉子,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上帝是虚假而无用的,摒弃你的旧神!”
我的母亲对此感到非常痛苦,她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但是家中没有人敢违抗父亲,她只能将十字架谨慎而隐秘地佩戴在层层衣物下,在被发现后还要忍受父亲的羞辱和咒骂。我的母亲一直不太喜欢我。我曾经在某一个早晨醒来,毫无预兆地告诉她“莫纳病得很重”,莫纳是她养的白猫,在此之前它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然而那天下午它离奇地死去了,从那以后她禁止我再谈论任何人或动物的死亡,我也因此被称为“那个不祥的孩子”。但我的父亲并不相信这些,他总是提着马鞭,粗声粗气地驱赶那些聚在我家门前的长舌妇,威胁她们他将不再把价格低廉的白葡萄酒卖给她们的丈夫。
我姓孔蒂,据我父亲所说,这个姓氏在几百年前曾经位列罗马帝国最有权势的贵族家族之一。尽管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商,但他一直做着恢复家族荣光的美梦。为此他挖空心思讨美第奇家族的欢心,将希腊甜酒、麝香葡萄酒和混有香辛料的浓缩葡萄酒一桶桶地送往城邦贵族的宴会现场。然而从几个月前开始,他停止了这些行为,转而开始频繁地在深夜外出,他回来时总是手脚颤抖、皮肤冰冷,需要喝上一大杯白兰地。当我的母亲担心地询问他时,他声称他找寻到了崭新的神。
“那是真正的神。”他说,“我亲眼见证了神迹。”
那个神需要的显然不是葡萄酒,他给了我父亲一张长而详细的名单,出现在上面的名字都是佛罗伦萨附近的女巫、灵媒、先知和预言师,他命令我父亲去核实这些人名声的真假。随着羊皮纸上的名字一个个被划去,我的父亲变得越来越焦躁,他开始毫无缘由地大发雷霆,在晚餐时摔门而去,然后彻夜不归;清晨时他满身露水地走进前厅,马厩里是一匹疲惫地卧在那里的马。
当他开始用混合着探究和欣喜的眼神偷偷打量我时,我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临了。在又一次争吵以后,他把我叫进他的书房,用堪称和颜悦色的语气让我坐下。
“你一定吓坏了吧,亲爱的。”他说,“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太担心了。”
“父亲,您在担心什么?”我问道。
“大人想要一个能够预言未来的人。”他的目光开始闪烁着异样的神采,“那些神神叨叨的疯女人,我去见过他们每一个,统统都是骗子。但你不一样,我的女儿,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孔蒂家族的血液,你的祖先是吉普赛人,你生来就拥有这种能力。”
“您曾说那是假的。”
“时过境迁了。”他不自然地说道,“总之,为了我们家族的荣耀和未来,这是你应该做的。”
“您需要我做什么呢?”我温顺地问道。
“大人需要一个能够预言未来的仆人。”他重复了一次,“我的女儿。”
我沉默地垂着头,直到他因我的沉默而变得愤怒起来。房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你不能这样做!”我的母亲哭泣着,咆哮着,“你不能将我的女儿当作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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