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矮子冲另外两人使眼色,其中一个大胡子的刀已经抬起来了,刀上沾着血——正是他杀了丁大郎。
阿鹭明白这是决意要灭口了,毕竟自己已是瓮中之鳖,根本没资格同他们谈条件。
她松开手,站直身子咬牙道:“慢着!”
她从腰后拿出缠着布条的匕首,那三人转过身子提刀对着她,却见她只是一边解开布条一边向后退。
站定身,阿鹤、阿雀都躲到了她背后。
她左手背到身后给他们牵着,右手举起匕首到颈间:“如
果我死了,我耶娘绝不会如你们所愿。”
大胡子笑了起来,一口很地道的巍州话:“小娘子,你死了还有你弟弟妹妹,不如你先把他们杀了。”
阿鹭暗想,看来这人在巍州居住的时日不短,如此潜心埋伏,必然所图甚重。
于是也故弄玄虚:“有陈祥这个内应,想必你们也知我阿耶多疼我。倘若我死了,阿耶定会同你们势不两立。你们是想要挟我阿耶谈条件,还是想把他往绝路上逼?这个变数,你们担得起?”
大胡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嘴角还带着点讥讽:“不过是多带个人上路的事,小娘子不必如此激动。”
说罢,他指着惧恨万分的玉娘:“不过她要是在路上坏了事,小娘子可别怨我们狠心。”
另外那个不起眼的歹人走近,示意阿鹭交出匕首,阿鹭看到他喉头有道斜歪的疤。
她瞥了他一眼:“你们要是收了我的匕首,出尔反尔怎么办?三个拿着刀的,还怕这一枚小匕首?”
大胡子眯着眼盯着阿鹭,眼神锐利,见她不肯让步、意欲拖延,就冲那刀疤挥挥手。
阿鹭提防地看着他们,迅速将匕首裹上布条,藏回腰后。
“去,把外面那人腰带解下来。”他对挟持着玉娘的矮子说。
矮子松开后,玉娘瘫坐在地,扭头看他向自己阿兄走去,开始啜泣。
大胡子见状露出笑来,躬下身子对玉娘说:“可别想耍什么花样,等会儿用你阿
兄的腰带堵住你的嘴。”
玉娘猛地抬头怒瞪着大胡子,几要泣血,她想尖叫,想怒吼,却又明白这样会送了命,只能一双手在地上无助地抓挠着。
最后由大胡子打头,矮子和玉娘并排,阿鹭和弟弟妹妹在中间,刀疤押后,走出了院子。
路过丁郎君时,阿鹭听到玉娘倒抽几口气,却始终不敢哭出来。
萍水相逢,受赐饭之恩,却连累她阿兄丧命,阿鹭心中愧疚万分。
她捂住阿鹤、阿雀的眼睛,却忍痛深深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人,从地上的痕迹来看,他倒地后还挣扎着想向屋里爬——或许是想救下他的阿妹。
那斑驳的血迹令阿鹭心如刀绞,她暗下决心要为这位无辜郎君报仇。
路过村口遇到丁大娘的地方,阿鹭深深叹了口气,幸好出村的路上没遇到其他村民,否则看见玉娘跟着一群陌生人走,定会询问,怕又要多条人命。
刚走出村子,却听到背后远远传来一声妇人的高声尖叫:“阿昌!”
玉娘停住脚步,再也忍不住,垂头颤抖着无声哭泣,一声一声的“阿昌”“救命”传来,椎心泣血,沁入肝脾。
矮子自然容不得玉娘耽误,掐着她的脖子就往前推。
这悲怆的哭喊声像是一捶捶重拳砸在阿鹭心上,她想到大娘扬起头让自己去家里吃饭的和气模样,眼泪也落了下来。
如此淳朴温良的一家人,却因自家牵连,平白遭受了这般不幸。
玉娘万万不能再无端送命,她无论如何也要保玉娘平安回来。
他们押着阿鹭等人回到那座荒废的土屋,阿鹭猜想自己是在这里露了踪迹,被尾随至村子。
实际上,当时院子里说话的大胡子和刀疤并未发现阿鹭,而是搜山返回的矮子,远远瞧见她带着阿鹤、阿雀从杂草丛另一端钻出来逃离。
他回到土屋后,三人按着大致的方向追踪而至。
在阿鹭和丁大娘说话时,他们就追上了,为免打草惊蛇,到了丁家才动手。
这三人正是陈祥暴露后叫来的帮手,和前面截杀马车的几人不同,他们负责的是将阿鹭三人带走,功夫、心计要更胜一筹。
那护卫孤身一人,没能扛住几个来回,便被斩下马。
料想着陈祥那边出不了什么问题,他们处理完尸体才沿着之前说好的路线找去,却只看到歪斜的马车和被割喉倒地的陈祥。
当时天色已晚,在附近搜寻过后一无所获,便先回到定好的据点,却不想只有将侍女、车夫灭口的两个人回来。
为首的大胡子担心有护卫逃回巍州城报信,只想赶紧找到阿鹭三人。
因此,找到阿鹭等人后,他们不敢再拖延,索性答应留人、留刀的要求,趁未被村中人发现,先将阿鹭他们带走再说。
所有人的手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只不过其他人用的是草绳,捆玉娘用的是他阿兄的腰带。她缩在马车的角落,低头死死盯着腕间浸
血的腰带,泪一滴一滴砸下,口中被塞了团布,紧压着舌头。
马车就是阿鹭昨夜离家乘的那辆,可能是摔过,跑起来很有些颠簸,窗子都被钉死,无法窥得方向。矮子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攥着刀一直盯着阿鹭。
行了约半个时辰,阿鹭等人被刀压着,驱赶到另一辆马车上。
在矮子的呵斥声中阿鹭仍大着胆子偷看了几眼周围,心里一凉——荒土遍野,了无人烟。
不知走的哪条道,一路上竟未遇到关口搜查,眼见此地如此荒凉,怕是已到了与阿勒真接壤的地方……
在车内被取下布团、吃干粮喝水的工夫,矮子和刀疤不见了,大胡子还坐在外面驾车,多了一个乞丐模样的男人。
阿鹭见他要代替矮子坐进马车,立刻拧着眉皱起鼻子:“脏污恶臭,出去!”
那人似没听懂一般,自顾自地坐下来。
她扬声叫嚷道:“手也捆着,还怕我翻出什么花样来?叫这老乞丐来守着,难道要生生熏死我们?”
那乞丐白了她一眼,大胡子探进身子,不耐烦道:“你老实些,不然我直接把那小娘子扔下车喂狼。”
“我还不够老实吗?”阿鹭怒瞪他,“你们使绊马索翻了马车,我阿妹的药和方子都丢了,她可是我们全家的眼睛珠子!这老乞丐身上尽是脏污,叫他离远些!”
“真是府君娇女啊。”那乞丐讽刺道,带着挑衅的笑,“你们的命是命,旁人的都
不是?”
大胡子懒得与她废话:“老薛,把他们嘴都塞好,说话的那个身上有刀,你抽出来就安心坐外面,省得受这些‘贵人’的气。”
见那人黢黑的手拿起布团伸过来,阿鹭在逼仄的车厢里闪躲尖叫:“滚开!看我不剁了你的手!”
“阿姊!”阿鹤突然大叫,吓得阿鹭停住了身子。她一扭头,发现大胡子已拔刀指着自己,刀尖离自己的头只差四五寸。
本来还想再拖延的阿鹭只得停下,大胡子已完全失去耐性,拿刀敲了敲车的内壁,示意乞丐直接去搜身。
忽地,远远传来飒沓马蹄声,大胡子连忙转身探头去看。
阿鹭心里一喜,或许是有商队经过,或许是巡边的士兵,只要大声呼救便有希望,毕竟现在只剩大胡子和乞丐两人。
谁知乞丐动作极其麻利,立刻将布团塞进她嘴里,又一个一个去塞其他人。大胡子也直抽马鞭,这马车跑起来比之前更为颠簸。
乞丐也被颠得七荤八素,没顾得搜阿鹭的身,勉强扶着门框,探出去半个身子和大胡子说话。
阿鹭听到后方有马匹嘶鸣声,心中振奋,半蹲着身子靠近乞丐,随即一脚踹上去。
他栽出去大半个身子,阿鹭也歪倒在玉娘腿上。
阿鹭心知大胡子忙着逃跑,不敢停下扶人,于是一鼓作气,又用手肘支撑起身子,用力蹬着乞丐勉强勾着车门的腿。
前一夜摔伤的地方阵阵刺痛,她疼得龇
牙咧嘴,被堵住的嘴闷哼着,阿鹤和阿雀见势也起身帮忙,歪七倒八地向门口挪去。
玉娘曲起腿支撑着阿鹭的后背,供她借力,眼睛里满是灼热的恨意。
第八章 平安回京
(八)平安回京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得救了。”阿鹭啃了一大口脆梨,看着李擎垮下来的脸笑得分外开心。
“阿鹭!”他嗔道,转过身去看着窗外佯装生气。
阿鹭才不吃这一套,拿脚踢了踢他的腿:“不乐意就下去,把阿雀抱过来。”
李擎不服气,又转过头:“哪有讲故事讲到最精彩的地方就结束的?”
阿鹭笑笑:“惊险之初已讲完,剩下就是我阿兄带人找到我们,还有何好讲?”
李擎撑在几上追问:“表兄如何找到你们的?不是已快到阿勒真了吗?一路上也并未遇到关卡搜查,如何能追到踪迹?”
“阿兄说,前夜有个侍卫赶回巍州报信,他就带人出城搜寻。马车被绊之处附近有村子,里正听说有官府的人询问,把另一辆马车逃离的方向指给了阿兄。”
“是了,只有最后那个护卫知道车夫也是歹人,况且并未生还。表兄当时怕还以为你们是慌乱中逃错了方向。”
“正是,因此他也没有搜山,想着我们是在哪个村子借宿一晚,就沿路查问各个村庄。等问到丁家村时,我们刚被带走不久,丁大娘同他说是在村南口遇到我们,还恳请他一定要救回玉娘、为昌哥报仇……”
“所以,阿兄只晚了一步。”李擎点点头若有所思。
“他找到土屋后,就顺着马车的车辙印一路追踪。但并不容易,有的路上车辙印很难辨认,歹人们
又专挑偏僻的路行,若不是我们换马车时吃干粮和吵闹耽搁些时间,等入了阿勒真境就真是有去无回。”
李擎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要为这惊心动魄的历险结个尾,但突然又倒抽了一口气问道:“那玉娘……”
阿鹭神色黯然,垂下眼道:“阿兄他们包围马车后,大胡子和乞丐都自戕了,没留下手刃仇人的机会。阿兄让我们立刻回巍州向耶娘报平安,但我还是想先送玉娘回村,让阿兄带阿鹤、阿雀先回。”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脸上尽是悲悯的李擎:“阿鹤和阿雀真是好孩子。他们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执意要同我一道回丁家村。”
李擎感慨万分:“当时我耶娘收到信后怕不已,直说你们福大命大、有神佛保佑。听你细讲完经过,我才知中间如此曲折。虽喜你们有惊无险、平安回京,但丁家大郎……着实可惜可悲。”
阿鹭倚着马车,感受这平坦道路上不疾不徐前进的轻微摇晃,和那天的剧烈颠簸天差地别。
摔下马车寸步难移的乞丐、做困兽之斗的大胡子、羽箭的破空声、自戕时飞溅的鲜血、阿兄抱着自己时颤抖的手,填满她的耳朵和眼睛。直到她看到跪坐在地上,捧着带血腰带仰头恸哭的玉娘。
阿鹭蓦地想到在丁家时,她心说再见到阿兄时要笑话他大大咧咧,没有丁家大郎细心耐心。如今她在阿兄怀里,可玉娘的阿兄却再
也回不来了。
那黝黑严肃的脸,那捧着水碗的手,那倒在血泊中的人——他何其无辜!
她的心头像被人狠狠拽住,痛得她浑身颤抖、眼泪直淌。
“阿鹭、阿鹭,哪里受伤了?”林翱见她弓身战栗,以为碰到了她伤口,阿雀连忙说:“阿姊右臂痛!”
林翱连忙松开紧箍的手臂,慌忙去擦阿鹭的眼泪,声音也带着哭腔:“是阿兄不好,阿兄应该早点找到你们,我们回家、回家……回家治伤。”
阿鹭嘴唇嗫嚅许久才说出来话:“阿兄,我要送玉娘回家,我……我要拜祭丁家大郎。”
李擎看着陷入沉思的阿鹭,心中也不是滋味,撩开帘子看看外面大好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气。
正路过一片杨树林,初冬时节叶片已凋落殆尽,枝丫将天空分割成一块又一块,李擎倚着马车门框,冲还在发愣的阿鹭伸出手:
“阿鹭,马上就到京郊的庄子了,下来走走。”
阿鹤、阿雀睡得正香,阿鹭便没喊醒他们,让车夫继续往前,她和李擎慢慢地穿过树林,并肩走着,李擎才发现表妹竟然只比自己矮半个头。
“在凌霄关接到你们时,只在驿站吃了顿饭,匆匆忙忙又一直坐着,竟没留意你长高了这么多。”
阿鹭感受着和北方边境截然不同的湿润空气,一时之间胸中块垒也去了不少,才有心同李擎闲聊:“练武是常事,我胃口又一向得好,想不长高也难。
”
“啊?我听我阿娘说,舅母去年就让你习诗书、谱学了。”李擎瞪大了眼。
“难怪她每次写信都是厚厚一沓,定把大大小小的事都写进去了。”阿鹭有些无奈,“学是学了,也就在我阿娘面前装一装,多半时间还是花在练武上。”
李擎顿时领会,笑道:“趁舅母他们尚未回京,你可在庄子上放开了练。”
丘陵起伏、曲水环绕,都城亲贵们在京郊都有自己的庄子,暑天寒冬偶尔住上一住,也有在庄子上留远亲门客长住的。
林家、李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在朝中稳了脚跟后,也都跟风挑了处风景秀丽的地方,挨着建了两个庄子。
只不过林家长期在外为官,庄子没什么人气,在林雪青的一再坚持下,阿鹭三人先在李家庄子住下。
“姑母!”阿鹭和李擎到的时候,林雪青正牵着阿鹤、阿雀在门口等着。
阿鹭向来不怯生,虽已许久未见过这位姑姑,但是心知她与耶、娘向来亲厚,一路上又听李擎多次提起,见到了自然也觉亲切。毕竟连从小到大就见过几次面的李擎,她都能聊上这一天半。
林雪青松开牵着阿鹤、阿雀的手,迎上前抱住这个叫人又疼又爱的侄女,好一阵拍抚。
她口里念个不停:“从知道你们出发,我就日日想、夜夜盼,这回总算是一路平安!我叫这小子早些出发去接,他懒散惯了,偏说今日才能到凌霄关。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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