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算不为了我着想,难道你也不为明月考虑吗?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不论你们怎么闹,关系如何糟糕,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这辈子都是一家人,谁也改变不了。冠宏,你别再说那些气话了,我了解你,你的心里越是放不下谁,就越是表现得不在意。就像你现在,虽然和我在一个屋吃着饺子过三十,可是你的心,早就飞到同州去了。想她了,对吗?你想跟她说句道歉的话,可是抹不开面子,那我来打这个电话,看明月肯不定原谅你。”刘素云把筷子塞进丈夫手里,就去茶几上拿她的手机。
明冠宏拦住她,“你别多事。”
刘素云笑了笑,把电话给他,“那你打,为了咱们家庭和睦,我劝你,服个软,把明月接回来吧。”
明冠宏看着眼角显出皱纹,变得不再年轻的妻子,他的心蓦地酸软起来。
他接过手机。
思忖片刻,还是听从妻子的建议,拨了一串刻在脑子里的数字。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神色怔愣地听着机械重复的提示音,而后,把手机搁在桌上。
“没接?”刘素云诧然问道。
她只见过明月一次,记忆中,那个长相秀美的女孩,却有着一双与她年纪不符的倔强深邃的眼睛。
她和她的父亲,其实骨子里是一模一样的人。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敏感和善良。
明冠宏苦笑说:“关机了。”
第157章 特殊的新年礼物
高岗。
大年三十热闹得紧,农村过年讲究多,规矩多,但是比城里的年过得有意思多了。
单说一个放鞭炮,就能放出不一样的喜庆滋味来。
全都是最便宜的炮仗,长长的响鞭,什么二月红,大地红,震天雷,被孩子们拆成一个个的小炮仗,用那种褐色的香点燃引信,朝天上一扔,啪,随着一声脆响,就是一连串响彻山谷的欢快笑声。
还有那种带着细竹棍的窜天猴,有一个一个拿在手里放的,也有胆小的插在土里放的,更有调皮胆大的孩子把五六根窜天猴的引信扭在一起一次放的,你就听吧,嗖嗖带着怪响的炮声,加上孩子们的笑声,就能热闹了整个乡村的节气。
孩子们最开心的除了放炮仗,还有穿新衣和压岁钱,更期盼的,是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再穷的家庭,也会在这一天准备油炸物,枣糕庆贺新年。到了晚上,一盘一碟往日里根本见不到的丰盛菜肴端上桌,孩子们扒着桌沿儿口水流到前襟,兀自不觉得怪。出外打工的游子回乡探亲,和一年未见的父母,孩子团聚,一家人围着火炕,唠唠家常,说说城里,村子里的新鲜事,一个晚上很快也就过去了。最后,孩子们倒在大人们的怀里酣然睡去,老人的目光却停在儿孙的身上,舍不得移开。
这就是年的味道,年的寓意。
团圆。
转信台。
热热闹闹的团圆宴刚刚结束,宋华婶在帮忙洗涮,孙家柱带着早来的孩子们在院子外的山道上放炮。
一会儿一声响,一阵欢呼,惹得屋里的几个人齐齐笑了起来。
“还有谁没来呢?”郭校长问道。
关山算了算,“还两个没来,缺铁刚和花妞儿。小董去接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响起花妞儿欢快的叫声,“关叔叔,郭老师,你们快看我的新衣裳!”
关山掀开棉门帘,让穿着一新的花妞儿进来。
宋华挑着脖子瞅着花妞儿,啧啧赞道:“哎呦,这是谁家的漂亮丫头,穿得这么好看啊。”
花妞儿脸红红地揪着衣摆,兴奋骄傲地说:“这是我妈给我买的,可漂亮了,我妈今天就让我穿了。”
她从兜里摸出五块钱,冲着屋里的人挥了挥,“我还有压岁钱,和宋小宝一样,是五块钱!”
宋华看着这样高兴的花妞儿,眼里却闪过辛酸之色。
五块钱,一件廉价的新衣裳就让花妞儿高兴成这样,他们高岗村该是有多穷啊。
关山摸摸花妞儿头,笑道,“真好,关叔叔待会儿也给你们发红包。”
“真的?”花妞儿激动得眼睛晶亮。
关山笑道:“当然是真的,关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骗过我!”小董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关山瞪他一眼,小董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关山看看他的背后,问道:“铁刚呢?”
董晓东端起案板上的茶缸,一口气喝了半杯,说:“铁刚不在家,不知道去哪儿疯玩了。哦,对了,他家咋那么冷清呢,没人做饭,我去的时候,看见宋爷爷在啃干馍。”
“军民没回家?”郭校长诧异问道。
宋华扭过头,回答说:“回了,带着他那个南方老婆回来的,进门就嫌这嫌那,铁刚估计气不过,钻谁家玩去了。”
关山抬眼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花妞儿,你把柱子哥和同学们都叫回来,好吗?”
“好!”花妞儿一蹦一跳地跑到门口,忽然停住,转身问关山,“关叔叔,你是给我们发红包吗?”
关山莞尔,笑道:“差不多,任务完成好了,红包加倍!”
花妞儿乐坏了,“噢,噢,红包加倍!”
她大声喊着,跑了出去。
同州。
夜里十一点多,城市的居民就开始欢庆新年的到来,噼啪作响的鞭炮声,响彻大街小巷。
明月被院子里的炮声震醒,她怔忡了片刻,拉着被子坐了起来。
房东给的药起作用了,虽然还在发烧,浑身无力,酸痛,可是脑子里清醒了些,胃里也感觉到饥饿。
只是转念想到负心于她的男人,那些刚刚才好转的迹象又统统被打回深渊。
她环着双膝,面颊侧放在膝头,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火光,发起愣来。
“铃――铃――”
她茫然四顾,等了几秒,才意识过来,这声音不是鞭炮声,而是她的手机铃声。
她摸到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拧眉疑惑。
谁打来的?居然不显示号码。
以为是谁恶作剧,或担心是沈柏舟打来骚扰她,于是直接挂断了。
可断了不到三秒,手机又开始铃铃作响。
这次,她想也没想就接起,“喂,不管你是谁,都不要在这个时候烦我,好吗?”
对方沉默,但是那莫名熟悉的呼吸声却让明月的心骤然慢跳一拍。
“明老师,过年好。”
居然是关山!
居然是他!
明月完全懵了,她没想到是关山,没想到在这个孤独到了极致的时刻,居然会有人惦念着她,向她祝福新年。
关山。
顷刻间,明月的眼泪滚滚而下。
“关……关山……”
“明老师,你怎么哭了?声音也不对,你是病了吗?”关山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和平常不大一样,可是语气里关心和急切却是那样的真实,和在高岗村一样,她一点点的小状况,都会引来他全身心的关注。
眼泪愈发汹涌。
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漆黑的出租房里,听着关山焦急关切的问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下子变回那个五六岁的明月,有妈妈,有姥姥,有亲人的关心。
“关山……我好难过……”
关山那边似乎还有人,他说了句等等,然后,电话那端就换成了另外一声令她瞬间崩溃的呼唤。
“小明老师――”
“你咋了,咋病了?大过年的,你看看你这孩子,对自己一点也不上心……”郭校长心疼地说她。
“明老师,我是花妞儿,我可想你了,我妈给我买了新衣裳,我爹还给了我五块钱压岁钱,哦,对了,关叔叔还说给我们发红包……”
花妞儿?
怎么花妞儿也在。
“你给我,明老师,明老师,我是小宝,嘿嘿,我也可想你了,你啥时候回来呀,我攒了可多糖,留着给你吃……”
“明老师,我是宋伟伟……”
“明老师……”
明月捂着嘴,强压着内心汹涌的潮水。
在这一波一波的潮水下面,似乎有一股温暖的洋流顺着潮水流经的方向,朝她的四肢百骸,弥漫开来……
第158章 大年初一
明月最终忍不住崩溃痛哭,耳畔谁说了什么,谁又在焦急地安慰着她,她又哭泣着嘟哝了什么,全都不在记忆里了。
她只知道,等她止住流泪,再看手机时,屏幕彻底黑掉了。
按了按键,也不管用,竟被她耗得没电了。
摸了摸干涩发烫的面颊,她的唇角撇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心想,自己情绪失控的时候一定吓到电波那边的人了。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怎么想的,不过,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解释了,就连下床给手机充上电的力气,也从身体里消失了。
她颓然倒在枕头上,合上双目,在大年初一的凌晨,沉沉睡去……
翌日。
明月被房东的敲门声唤醒。
她嘶哑着嗓子问道:“王叔,有事吗?”
“还在睡呢?都下午五点了,你起来吃点东西。”房东怕她病倒在屋里人事不省,在院里转悠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上前敲她的门。
“我待会儿出去吃,王叔,谢谢你啊。”明月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快要黏在一起的喉咙。
居然已经五点了。
她竟昏睡了一天?
房东听到她出声,心下稍安,叮嘱她快起来,就走了。
明月挣扎着起身,坐在床边,瑟瑟发抖地拿起房东大婶儿留下的体温计塞进腋下,重又裹上被子。
她双目呆滞地盯着窗口,忽然,茫然黑沉的眼睛里涌起一丝亮光。
下雪了?
窗外渐暗的天空正飘着鹅毛大雪,雪片不时落在窗玻璃上,留下一行一行如同泪痕似的水迹。
不知为什么,就这样静静地瞅着窗外,她却想起了自己和关山被大雪困在深山里的情景。
那时,也是这样的天气,山洞外暴雪纷飞,洞内却温暖如春。她坐在通红的火堆旁向他讲述小时候的趣事,轻吟浅唱那首缠绵忧伤的《月光》。
月光洒在每个人心上,让回家的路有方向……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才想起腋下的体温计。
拿出来,对着亮光一看。
不禁苦笑。
依旧高烧。
她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
于是强撑着虚弱酸痛的身子起来,用凉水洗漱之后,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出门买药。
外面的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混着城中村街道上的污水,看起来有些凄惨。
到底是不如高岗,那边只要落雪花,不大一刻功夫,山上山下就变成了洁白圣洁的世界。关山说,高岗山里的雪可以随便抓来吃,因为没有一丝污染。
明月抬起头,望着远处钢筋水泥的丛林怪兽,竟莫名的感到陌生和厌倦。
因为是大年初一,所以城中村的药店都不开门。
明月只好绕远,到两站地外的药店去。
以前每天都要走上几趟的人行道,此刻湿漉漉的,沿街的店面大多闭门歇业,卷闸门上贴着大红的对联,偶尔有一两家开门营业的饮品店,也是门可罗雀。
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在渐渐积住雪花的地方玩耍,他们嘻嘻哈哈,稚嫩的脸上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高岗的孩子们在做什么呢?
是依偎在久别重逢的爸爸妈妈身边,一叙别情,还是和村里的小伙伴在外面放炮仗?
高岗村的新年一定很热闹,就算是孤独的异乡人,也能在那样火热的环境里找到家的温暖和归属感。
看到药店的招牌,同时也看到旁边的一家快餐连锁店。
这家快餐店经营简餐和汉堡饮料之类的食品,以前,她和沈柏舟经常光顾这里,她喜欢吃这家餐厅的咖喱鸡肉饭,十八块钱一份,料头很足,还有免费的蔬菜汤喝,很是实惠可口。
沈柏舟喜欢吃……
她突然顿步,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性的错误。
她居然还在有意无意的想着那个男人。
那个龌龊下流毫无人伦观念的浪荡公子哥!
商店橱窗里映出一抹完全陌生的影子。
凌乱的头发,臃肿的棉衣,赤红的眼睛,黑色的眼袋,以及毫无血色的嘴唇……
这是谁?
为什么让她感觉如此的陌生。
在她看来,镜子里憔悴颓废的女人连天桥上摆摊要钱的乞丐都不如。
她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这时,一个路人专注看手机,没看到她,撞了上来。
她被撞了个趔趄,向左边晃了晃。
“对不起,对不起啊。”那路人赶忙道歉,谁知被他撞到的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眼神直愣地盯着商店的橱窗,不搭理他。
他摇摇头,心想,这是个疯女人?这么想着,回头望着,走远了。
可这一撞,却让明月猛地清醒过来。
看着橱窗里狼狈窘迫的女人,她猛地意识到,她就是这个女人,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
“啊―”她低声尖叫,捂着脸,向前踉跄跑去。
一路跑进药店,她喘着气,坐在休息区的沙发里怔然半晌,才起身到柜台上买药。
“你这是病毒性感冒,也就是流感,吃药效果不大,最好去医院系统治疗。”售货员冲着面色绯红,精神很差的明月建议说。
明月摇头,沙哑着嗓子说:“不用了,你给我拿几样药,我回去吃吃看。”
“那好吧。”售货员弯下腰,在药品柜里拿了三盒药,递给她,“这里面有消炎的,抗病毒的,还有治疗发热头疼症状的,你加在一起吃,要是还不退烧,你就得去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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