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环顾四周,从书架上取下一摞书放在褥子下面,权当枕头,她抱歉地说:“这儿只有我一个人住,没有多余的枕头,我那个出汗没有洗,所以……”
关山生怕她嘴里再蹦出什么道歉愧疚的词儿出来,于是,一边摆手,一边朝铺好的床上一躺,笑吟吟的看着明月,说:“别再忙活了,真的,很好。”
明月笑了笑,坐回她的床上。
关山重又起来,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看着她把药吃了,然后把床头灯调到最暗,柔声对她说:“我去洗漱,你先睡。”
明月蒙着被子到下颌,看着光影中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听话地点点头,“好。”
第163章 熟悉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
明月听到外面的炉火传来几声轻响,然后,屋门轻轻开启,又迅速关上。
空气里隐约飘来雪后清冽干净的味道,同时,又混合着一种如松木一样沉稳端凝的气息,慢慢的浸润着她敏感的嗅觉器官。
后者是关山身上的味道。
不知不觉间,他的气息竟深入人心,熟悉到无需见人,只需嗅到气味就能辨别体会他的存在。
身旁的折叠床发出几声轻响,想必是他正小心翼翼地躺下去。
耳畔传来OO@@的衣料和被子接触的声响,以及他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窗户下面的暖气片偶尔发出叮叮的细响,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在吠叫,静夜里显得格外遥远。
明月阖上双目,感受着这些声音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定的感觉。
室内温暖如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最后,竟一句话也没说,就睡着了。
出乎意料的,竟是一夜好眠。
对于她来说,一夜好眠就是一夜无梦。
没有那些忧伤曲折的梦境缠绕,她睡得格外香甜。曾经求之不得的幸运,没想到,却在失去了一切之后,轻易地降临到她的身上。
她醒后,怔忡了一秒,忽然翻身向隔壁的床上望去。
整整齐齐的床铺,连一丝褶皱也无,盖的被子被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有棱有角地放在床头。
豆腐块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顶军帽。
松枝绿的颜色,金黄的八一军徽,映衬得整间屋子都变得肃穆整洁起来。
明月低头看了看身上皱得不像话的衣服,还有肩上团成一团散发着汗味的头发,不由得愧惭起身。
下床找鞋的时候,门响,关山拎着水壶走了进来。
他穿着昨天的军装,没戴帽子,短发竖着,额头上沾着几滴水珠。
看到床边的明月,他的目光闪了闪,露出鼻下一线耀眼的洁白,说:“你起来了?”
明月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蓬乱的头发,“嗯。”
“正好,水也热了,你洗漱吧。”关山把水壶放在脸盆架旁边,转身,走了出去。
明月起床,把被子翻个面,平展开,铺在床上。
她倒了水刷牙,吐在小桶里,然后在脸盆里倒上热水,又兑了一些凉水,然后弯下腰,把头发从后翻到前面,浸入水中。
头皮挨到热水的刹那,她幸福地低吟了一声。
可就是这浅浅的一声叹息却把外面的关山给唤了进来。
看到明月竟然在洗头,关山尴尬又担忧地说道:“你病还没好呢,怎么能着急洗头?”
明月一边撩水,一边去够架子上的洗发露。
“再不洗我就馊了,你闻着不难受啊。”明月有洁癖,但凡有了气力,她才不会容忍自己又脏又臭地示人。
关山捏了捏挺拔的鼻尖,笑着说:“我闻不到。”
她什么时候都香喷喷的。
哪怕是病了。
他上前拿起洗发露瓶子放在她胡乱摸索的手里。
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挤出一些洁白的洗发露又把瓶子递给他,“麻烦你先帮我拿着,我等下还要用。”
“好。”关山的心里甜滋滋的,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明月洗漱的样子,很琐碎,但是很好看,很温柔。
明月洗头,他就帮着递洗发露,换水,等明月终于洗好,长舒口气,睨着一双雾蒙蒙的被水蛰得有些发红的眼睛瞅着他的时候,他的心跳,忽然间快了十倍。
有些紧张,怕她看出他刚刚的心思,于是,转头,望着窗外的积雪说,乐呵呵地说:“今天不下雪了。”
明月用干毛巾包住头发,诧异地看看他,说:“你不喜欢下雪?”
“啊,不,我喜欢下雪,可不下雪也很好,出行方便,主要是城市车太多,车……”关山词不达意,说了半天却惹来明月一阵笑。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明月笑起来眼睛弯的跟高岗夜里的月牙似的,想让人去摸摸她的眼角。
关山挠挠头,嘿嘿笑笑,转移话题说:“早饭在炉子上热着,现在吃吗?”
明月一愣,“你做早饭了?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
关山惦记着她再发烧,一晚上没怎么睡,不时起来摸摸她的头,然后把水杯里凉掉的水换成热得,备她随时起来喝。
早晨五点,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
恰好房东也是个不贪觉早起的人,两人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关山向房东借了半碗米,熬了一锅稠糊糊的稀饭,然后又跑出去在外面买了一笼蒸包,这才急匆匆的回来。
回来就赶上明月洗头,这对他来讲,是个额外福利。
“哦,我熬了大米粥,熬得太稠了,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我还买了包子,一半素一半肉,总有你爱吃的,都热在火上。”他指着门口。
明月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才眨了眨睫毛,轻声说道:“你不必为我……”
做这么多。
可后面几个字还含在嘴里,去被他目光炯炯地打断,说:“你想说什么,我都懂。可你病了,我不能丢下你不管,你就当我这是还你的恩,上次我摔到腿,你不也在转信台陪了我一夜。”
明月想起那夜的情形,不由得面皮一烫,低下头去。
她低声说:“我真的好了,关山,你不用刻意来照顾我。”
关山看着她低头露出的雪白颈子,顿觉嗓子一噎,他稳了稳心神,回答说:“等你稳定了,只要你今天不再发烧,我就离开。”
明月想起重要的,抬起头,拧眉问他:“你怎么来同州的,请假了吗?”
她曾经也是一名军属,晓得不请假擅自离开部队的后果非常严重,那是要被当做逃兵处分的。
关山笑道:“请了。你放心,我不会当逃兵的。”
这一辈子,他也不可能和那两个字拉上关系,他爱军营,以是一名军人而感到骄傲自豪,他将来只可能复员转业,却绝不可能当逃兵。
明月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她揉了揉肚子,笑道:“你别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果然老话说得好,病一场胖一圈,还真是这个理儿。”
关山看着单薄瘦弱的明月,心想,你是病一场瘦两圈还差不多。
他赶紧去外面端了饭,刚放在方凳上,外面有人叫他。
“小关――小关――来给我帮个忙!”
是房东。
第164章 帅小伙
等关山走了,退热之后胃口渐开的明月一口气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粘稠如浆糊一样的白粥。
果然三分病七分养。
连着几顿热饭吃下来,她的脸色变得不那么苍白了,人也有力气了。
她朝外张望了一下,发现关山没有立刻回来的意思,就把粥和包子又放回外面盖了盖子的炉火上面温着。
雪后初晴。
站在积雪成冰的院子里,看着阳光照在冰雪之上折射出的光芒犹如钻石水晶一般耀眼,她不禁长长的吁了口气,想要吐出压抑在体内多日的浑浊之气。
“铃铃――”
口袋里揣着的手机响了。
她怔忡了半秒,一边回屋,一边掏出手机。
咦,没有显示数字号码?
想到什么,她赶紧按下接听。
“喂,我是明月。”
果然,几声急促的呼吸声过后,耳畔响起董晓东熟悉的声音。
“明老师,你可算接电话了。”
董晓东从大年初一开始打电话,一直打到大年初二,总算是听到了明月的声音。
明月握着手机,抱歉道:“对不起啊,我今天早上才开机。”
董晓东哼了一声,急切问道:“关站长找到你了吗?他和你在一起吗?”
“在。他昨天就来了。”明月说。
董晓东长舒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了。明老师,你不知道,三十晚上你在电话里哭,可把我们给吓惨了。关站长撂下电话说声去找你就跑下山了,后来,天快亮了,关站长用军线给我打电话,说他请了三天假去同州找你。我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时整个人都傻了,大初一的凌晨,他咋从高岗村的深山老林去到川木县团部的。我问他,他说他跑着去的。明老师,你信不?我起初不相信,可后来到转信台慰问的团部领导告诉我,关站长真的是一路跑到川木县去的,我这才信了。你说他是不是疯了啊,不要命了。几十公里的山道,抄近道,也要跑上两三个小时。可他硬是跑下来了。明老师,你在听吗?”
明月此刻完全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小董叫了她几声,她才恍然回神,声音微颤地说:“在……我在听。”
董晓东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明老师,虽然我什么也不是,可也想为我们家关站长说句公道话。他很喜欢你,比让你哭得痛不欲生的那个坏男人强百倍,我们关站长嘴巴没那么甜,长得也不像城里的男人那么帅,可他真的是个好人啊,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你那么聪明,又那么善良,一定能看到我们关站长的好。我今天打电话,一是怕他找不到你,在同州城迷了路。二是想给我们关站长做个媒,想请你考虑考虑他,他为了你,真的……真的是付出了太多……”
关山进门的时候,明月正靠在窗前盯着那几盆干涸的花草发呆。
听到声音,她转头,将清清幽幽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
关山不明所以,只是觉得现在的明月看起来有点奇怪。他不禁挠挠头,解释说:“王叔让我帮他换个灯泡,电线线路有些老化,我帮他重新走了一下线。你吃了吗?”
明月颔首,说:“吃了。”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关山看着她的动作,诧异的问:“你干什么去?”
明月也不答话,径自走到炉子边,把之前热在上面的粥和包子端下来,朝屋里走。
关山迅速眨了几下眼睛,赶紧上前想接过去。
谁知明月却闪了一下,下巴朝床边一探,命令说:“你坐下,我给你盛饭。”
关山浑身不自在,还想说什么,却看到明月朝他瞥来一记水汪汪的眼刀,他被明月的眼神给震住,于是,乖乖的到床边坐下。
明月盛了饭递到他手里,又接连递了筷子和包子,她还是凝着水汪汪的眼睛,柔声说:“快吃吧,我出去走走。”
“外面冷,你头发还没干。”关山不满地拧起眉毛。
明月已经走到门口,这时回头看了看关山,说:“没事,我就在院子里。”
关山动动嘴唇,关切地看着她,“别走远啊。”
明月笑了笑出去了。
关山垂着头愣怔了一会儿,才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因为明月还在病中,所以,午饭和晚饭他们就在出租房解决。关山不让明月做饭,明月就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大口罩站在门边指挥着关山炒菜焖饭。
关山的厨艺一般,喂一个董晓东还凑凑合合,可明月就挑剔得多,她一会儿说他菜切得粗了,一会儿说他盐放的少了,一会儿又说火大了,总之,一到做饭的时候,就看娇娇弱弱的明月指挥着一米八几的军装大汉,忙的是鸡飞狗跳。
房东王叔端着饭碗在门口瞧热闹,不时咧开嘴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老伴经过,问他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傻乎乎的笑。
他挑着下巴,冲小平房那边的一对儿年轻人指了指,调侃说:“你看他们,像不像两口子。”
他老伴一看,也跟着笑了,“还真像。小关这孩子不错,小明有福喽。”
房东但笑不语,叹口气,唱戏一样,说道:“可惜他在那深山老林啊,不见天日……”
他老伴捶了他一把,笑着走了。
这一夜,又是平凡寻常的一个夜晚。
不过,却换成关山熟睡无梦,而明月却辗转反侧,熬到天际将明时分,才昏昏睡去。
这一觉,一下睡到上午十点。
她起床梳洗后,吃了关山准备的早饭,趁关山去刷碗,她在镜子前简单梳了一个马尾,然后,换上一件修身的大衣,等着关山。
关山进屋,看到打扮一新的明月,不禁眼睛一亮,诧异问道:“你要去哪儿?要我送你吗?”
明月笑着摇头,上前,拿起他搁在豆腐块上的军帽,塞进他手里,“走,我们逛商场去。”
逛商场?
现在?
关山表情愕然地看着笑吟吟的明月,半晌,才问道:“你要买东西?”
明月想了想,点头说,“嗯,算是吧。”
“你真的没事了?”关山担心她的病没好。
明月转了个圈,用力吸了吸鼻子,说:“全好了。你看,鼻子也通气了。”
关山这才放下心来。
他拿着军帽端端正正戴在头顶。
明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关山不好意思地扶扶帽檐,“有那里不妥吗?”
明月抿嘴微笑,低声说:“我觉得你穿军装还挺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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