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捶洗衣服的老妇听到动静,跑到门外喊道:“你们两个年轻人,是来找瑎哥儿的不?”
“正是,您老人家知道?”
这民妇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唉,那能去哪?肯定是被刘家那个媳妇拉走了呗。”
俞修樾问道:“阿婆,你说得刘家媳妇是?小瑎被她拉走了?”
“卖鸡头米的那家,她儿子被抓住了,一大早就来瑎哥儿这求帮忙,她那大嗓门,搅得我耳朵疼。”
“那就谢过老人家了。”
“谢我干什么,是瑎哥儿说要是有人找她就告诉别人她去哪了,免得那些人担心。行了行了,我说完了,老婆子我还得赶紧洗衣服呢。”
-
风吹树叶哗啦响,闻瑎走在大街上,她手里拿着一大袋炒得正好的鸡头米。
心情不爽,牙齿时不时撕咬着下嘴唇,突然感到一丝薄痛。
嘶——
闻瑎抽了口气,舌头伸出来舔了一下,咸的,啧,咬破了。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更接近真相了,偏偏也是巧得可以了。她此刻心情很不爽,这街上七扭八歪的路也越发走不明白,脚程自然也慢下来。
两炷香过去硬是才走到北街大道。此时还不到巳时,街上人也不多。
闻瑎不断呼气,似乎是想一点一点把心里的郁闷去除。
半眯着眸子,里面划过一抹对自己的讥讽。也不知道叔思是否已经办好回乡的手续,她今天没有履约,反而做了这件没头没尾的事,真是脑子一热冲动上头。
密长睫毛掩盖住了眼睛的黯然,她原本并不打算帮刘家的,可当她听到刘云姑的事后,一下子就失去了冷静。
上辈子,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从未对家庭婚姻有过期待和向往,因为她的家庭,因为她的父母。
闻瑎的爸妈是自由恋爱,但是好景不长,自从闻瑎记事以来,家里没有一丝安宁过。闻母怯懦,闻父暴躁酗酒,每次喝酒都会打妻子,把社会上受到的苦,外人的轻视,生活的不如意全部洒在闻母身上。
家庭暴力,一直伴随着闻瑎的童年,直到她十二岁那年,闻父因为酗酒过多得了肝癌去世。母女俩人才开始正常的生活。
她的父母之间有过爱情吗?闻瑎不清楚。
宋端就是这个时候走到她眼前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是把这一年的炒果都买回来了吗?小师弟~”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半个时辰前,刘家堂屋正厅。
刘云姑沉思着一言不发。
闻瑎看她突然不说话,又重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刘云姑看着自己被打得青紫的手臂,垂着头说:“那个女人临走的时候给了赵邙郎一张帖子,那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狂热。后来我缩在房间里,等他走了之后悄悄找到他藏的那个帖子,上面是鎏金镶边的金逸山庄四个大字。”
闻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她知道京城里可没有什么名叫金逸的山庄。
刘碧荷也对金逸山庄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她全程关注的都只是刘云姑的一举一动,表情里满是对女儿的心疼和对她自己的当初识人不清让爱女所嫁非人的自我埋怨。
但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刘大顺此刻突然蹦了出来,咬着牙,牙齿摩擦的程度之深甚至发出了令人不适的咯吱声。
“妞,咱们去告官,赵氓郎这人在赌博,咱们现在就去南康府告发他,把你弟弄出来。”
闻瑎一愣:“刘叔,你怎么知道?”
刘大顺啐了一口唾沫:“前段时间我去送炒果到某个店里,那鱼龙混杂,我顺耳听见的,金逸山庄就是地下赌场的名字。”
闻瑎厉声逼问:“你能确定吗?”
刘大顺似乎刚才把他自己的所有勇气都用完了,磕巴着说:“我,我,我也不清楚。只是刚才听妞那么一说,突然灵光一现,就想起来了。”
对于赌博,还是聚众赌博,大齐律法条例明文规定,一旦发现立刻逮捕入狱。朝廷对赌博的处罚尤为严重,斩立决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死前的酷刑。所以现在明面上已不存在所谓的赌博、赌场一说。
若赵邙郎果真是在赌博,且涉赌金额巨大——这的确是致命的威胁。
但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闻瑎一把拦下准备跑去南康府报案的刘大顺,把他压回了座椅上。
闻瑎轻扣茶几,整理着已经知道的线索。
赵邙郎的脾气越发暴躁,且刘云姑观察到赵家的东西在逐渐变少。若赌博一事成立,那赵邙郎定是输钱了,而且一直在输钱。
闻瑎瞥眼看着一脸说错话模样的刘大顺,生无可恋的刘云姑,不知所措的刘碧福。
在这些人都没有说谎话的前提下,刘百栓那晚潜入赵邙郎家,一定看到了什么。
闻瑎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同时,刘大顺的额头上的几滴冷汗滑下。
这一切本来很顺利,可是接下来——
闻瑎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有些懊恼。
“小师弟,怎么还不回神?”
耳边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猛地抬头,嗓子突然像是被什么哽住,又立刻低下来。
她硬生生地把这些想要发泄的话咽到肚子里,平复了情绪才抬起头。
闻瑎的眉梢染上几分喜色:“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离京之前是见不到你了。”
宋端状似没看到她微红的眼尾,视线在她下唇的伤口处盯了一瞬后移开:“那怎么能行,要是见不到我的话,师兄我快马加鞭从那么大老远的清赤府赶回来,不就是白费功夫了吗?”
闻瑎愣神一瞬:“清赤府!?”
宋端:“怎么,小探花,知道这个地方。”
清赤府是她原来的籍贯,闻瑎有些恍惚,抿了下嘴,装作无所谓地样子:“不,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宋端想到清赤府的事,眸中厉色一闪而过,随后耸了下肩膀说道:“陛下让我去哪我就去哪,我怎么会有选择的余地。”
“三个月不见,你现在已是我的同僚了。”宋端看着街角的开满紫色小花的树。
“没想到这时梧桐树已经开花了。”
宋端没有让闻瑎回家,反而拉着她坐上马车直接去了翰林院。
幸好今日被刘婶叫走前她已经把需要用的材料都装进袍中了。
闻瑎拉开车帘:“师兄,这路对吗?”
宋端不知道闻瑎此时不过是有些路痴罢了,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让车夫绕道的小心思被她发现,心下一转,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今日乃是朝选放榜之日,这条路近而且人少。”
不过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那话虽不全是骗人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避开俞修樾。
宋端可不想再看见两人之间高情厚谊。
闻瑎点了点头,她也只是随口一问。
宋端看着她的眼睛,清澈却又仿佛波澜壮阔的大海,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他总觉得小师弟藏着什么秘密,一些让他感兴趣的秘密。
他舔了舔上颚,不行,不是时候。
“吁——客人,地方到了。”
宋端撩开帘子:“走吧,小师弟,我带你办回乡的手续。”
闻瑎连忙跟着跳下马车:“师兄,我自己办就好。”
宋端那双丹凤眼有些不愉地眯了起来,眉毛上挑了一下。
“怎么,探花郎,你觉得我不够格?”他可不想在这事上浪费功夫,今天遇到的事情,他一会可要好好从这个死倔的小师弟嘴里撬出来。
闻瑎慌忙地摇了摇头,额前的黑发在风中有些凌乱,“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我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不想他们通过接近我来向你和吴师叔示好,这会让你们为难的。”
说完,她把手里的那袋不算很轻的鸡头米塞进宋端怀里,一个人跑了进去。
留在原地的宋端气极反笑。
他背靠着梧桐,上挑的凤眼瞅了眼翰林院的正门,随后又阖上了。日光正移,他脸上的轮廓忽明忽暗,忽而舌尖触了下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凸起的喉结移动着。
衣锦还乡,古人所尚。
若是放到七年前,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对闻瑎来说不过是一个常被闻荣发挂在嘴边、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可当今日她接过掌院学士笑着递给她的文书时,才有些恍惚地发现,原来她也要衣锦荣归。
闻瑎家住凌昌陵水中原靠北,京城南康乃是水乡之地在南方,两地距离一南一北,距离并不近。而朝廷又是根据路程远近来安排的假期,所以除去路上来回时间,闻瑎可以在家待上月余。
忽闻喜讯,她本以为最多只能待上几天,乍然间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胡乱地来回踱步,连上午知道自己被人算计得那份闷气都散了几许。
衣锦还乡人还家。
抬眸间,一朵从树上飘落的梧桐花映入眼眸,喜悦挂上眉梢。
她这才有了实感,她要回家了。
宋端微怔,捡起地上那朵落花:“小师弟,走吧。”
正午的阳光异常刺眼,蝉鸣声噪。
宋府。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客厅的两侧,隔着两三米。
宋端从袋子里拿出一粒鸡头米,放在嘴里咀嚼,眼神毫不掩饰地看着她。
视线过于炙热,闻瑎猝不及防和他的眼神交汇,被烫了一下。
宋端朝他扬眉,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却始终一言不发。
闻瑎揉了揉额头,投降似的开口:“师兄,你别那样看着我了。你想问什么,我都说,可以吧?”
他闻言,大步而来,在闻瑎面前止步,视线在她已经结痂的唇上流转。
忽而弯腰,唇角带笑:“今天上午在遇到我之前发生了什么?小师弟,别骗我哦~”`
作者有话说:
宋端到底脑补了什么呢?(笑)
第24章
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脸距离闻瑎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后撤,感觉全身上下没一处安在对的地方。
呼吸有点不顺,她有些艰难地说:“师兄,你离我远点。”
“怎么?心虚,不敢与我对视。”
闻瑎有些恼了,她伸出手把人推开,但不知道怎么带上些鼻音,无端气势弱了几分:“我没打算骗你,但你别离我这么近,我不舒服。”
心里却在暗戳戳地吐槽宋端,师兄是关心自己,但有时候未免太过强势,而且再如何,她现在的角色也是一个男性,而且是马上成年的男性。
怎么能遇到什么困难都向长辈求助,那和三岁孩童有什么两样。而且她觉得这件事情是她自己过于心软又太傻才导致的,她已经长了教训,再说出来不过是让别人担心罢了。
何况还是告诉一直如同兄长一般照顾自己的师兄。闻瑎又不是傻子,谁对自己好还是坏还能分清的。
对亲人报喜不报忧,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干的。
宋端眼中的笑意收敛,直起身子,坐到了闻瑎身侧,他扣了扣桌面,声音大了些,语气变冷,但还是拖着尾调:“如此,算不得近了吧?”
气氛顿时焦灼起来。
闻瑎和他视线相撞,有些紧张,又来了,教导主任训斥不听话的学生的既视感。下唇被她自己无意识地含进嘴里吸吮舔舐,一阵刺痛,唇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闻瑎又舔了下嘴唇,把溢出的血吮走。
宋端的视线彻底凝固在了那处,眼中神色晦暗,手有些抑制不动地抽搐,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右手合上又打开,如此重复,直到手心出现一层薄汗后彻底攥紧了衣袖。黄花梨桌面上那杯上品的大红袍泛着清波,她拿起来润了下喉。
这时才抬眼直视着宋端:“我不想让你担心。”
“你觉得不说我便不会知道了吗?”
闻瑎的手已经不再颤了,茶杯触碰到桌面的一瞬发出声响,她轻飘淡写地说:“我也就是不忍看那妇人如此伤心。”
三个时辰前,闻瑎那时还正坐在刘家堂屋正厅。
闻瑎:“刘叔,你是去哪里送炒果时听见的,那些谈论此事的人长相如何你是否还记得?”
刘大顺的嘴张张合合,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我其实——哦,不是,闻大人,我不记得了。”
刘家的炒鸡头米已经延续了三代,只是因为京城里卖炒芡实的不止他这一家,所以生意也一直就那样,平平淡淡,足够一家老小吃喝不愁,再多的钱便也匀不出来了。
刘大顺说完此话后整个人颓丧着缩着脑袋,再不抬头与闻瑎对视。
不记得了,这就奇了怪了。
刘大顺换了说辞,是因为他本身与这件事有牵连,抑或是他在说谎,两者都有可能。
刘大顺此刻非常心虚,只要再稍加用些技巧,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撬开他的口。
闻瑎问他:“刘叔,你们去看刘百栓的时候,他状况如何,身上的伤口是否有所好转?刘百栓还未醒,那南康府对这个案子的所有处决都不能算作最终定论。你若是真的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
刘云姑的情绪比一般人都要敏锐,她看了眼父亲又瞅了眼闻瑎,浅黑色的眼珠在这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出声:“闻大人,我爹一辈子只会炒这鸡头米,他就是一个实诚的过分的老百姓,怎么会知道什么东西。”
“我夫君污蔑弟弟,半声招呼不打就把他送入狱中,如今更是连来这里都不来一趟。我们一家都是最老实本分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我弟弟肯定是被冤枉的,闻大人,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我与我夫君至少相处了一年有余,总是比旁人了解他的。”
说着说着,刘云姑的泪划过脸颊,双眸微红,含情脉脉,这般姿色的女子做出如此示弱的姿态,的确是赏心愉悦,若是掌控欲极强的男性,见此定是会生出这女子是我掌心之物,未免会生出一丝轻蔑之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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