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勉又离开了吗?几乎每个月他都要离开这么几天。殷君馥翻过墙进入县衙,向闻瑎走去。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也是假日。
闻瑎在街上买好礼物,和殷君馥一起到曹鹃荷这里来看望她。
与此同时,县衙正门外也出现了一个人影。
衙役站在县衙大门处,正眯着眼打盹,今日本不该他轮值,谁知道有个小子突然生病,这假日值班的工作就正好轮到他自己头上了。
好在今日是元宵节,没什么烦心事。县衙这条街上行人本就不多,衙里当官的又都不在,也没人会训斥他,这衙役无聊地想东想西,过了一会,就困倦地闭上了眼,接着哨棍支撑着身体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之间,突然看见眼前有一人,随即便大声叱喝:“何人来此,速速报上名来。”
可过了许久,久到他又要进入梦乡,也没见有人回答。哨棍倾斜了一个轻微的角度,这衙役的脑袋猛地垂坠一下,瞬间清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擦掉嘴角溢出来的口水,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分明看见人了,难道刚才我是在做梦。那我也太尽职了吧,啧啧,梦里都坚守在岗位。”
宋端是昨日到达宜新境内时,天已经黑透了。
一路风尘仆仆,衣服沾染灰尘,蓬头垢面。再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便可到达宜新县城,况夜已深了,明日一早赶路吧。
宋端走进一家官驿,沐浴净身,换上新衣。等做完这一切事之后,他坐在桌前,蜡烛摇曳着照亮了他的面容,昏黄的灯火舞动着,将他的神色一览无余。
宋端苦笑出声,不只是近乡情怯,见人也是如此。他不想让小师弟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风寒霜重,宋端吹灭桌上的蜡烛,整个房间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日出时橙黄色的暖光洒在地面上,却并不能驱散夜色带来的寒意。一人一马,此时已经出发了一段时间了。
辰时刚至,宋端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宜新高大巍峨的城门前。
宜新属于清赤,但却在清赤府的外围,他虽在清赤待过一段时间,却并未来过这里。清赤府早就是一团已经腐败的淤泥,就像是一湖即将沸腾的死湖,湖内虽是一些不堪重用的虾兵蟹将,但人数众多,若不能一网打尽,那就会野火吹又生。
守卫检查一遍,对着他的模样又看了一眼,对照无误之后便将他放行。
宋端将盖好章的商贾通行证书收回怀中,对着两人问道:“两位大哥,鄙人云游四方,初来贵地,能给些指点吗?要是想在这里做买卖生意,得看谁的意思?县太爷?”
“没事别瞎问,自己进去打听不就知道了,别碍事了,快走快走。”这守卫语气说不上好听,还带着些不明显的咒骂。
那双丹凤眼眨了一下,也不恼,反而笑语盈盈,顺手往这两位门卫手中各自塞了一块碎银,宋端拱手道:“麻烦帮帮忙。”
观宋端面目身姿,如何都不像普通的小商人,倒像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当然,就凭他刚才给的那两块碎银,也能看出他出手大方。现在宋端这种求人帮忙压低姿态的模样,让这两个守卫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优异感。
这两人看到手里的银子,掂了掂重量,眼睛都直了,看四处无人,急忙把银子收到腰间。之后两名守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咳嗽几声,对着宋端勾了勾手,在他耳边道:“看你也识相,那也不妨告诉你,你要真是诚心想做买卖,找县令没用,得去找陈家的陈老爷陈向坤,他才是做主的那个。”
宋端一副疑惑的模样,像刚入社会一脸蒙的傻小子:“两位大哥,这些年我去的地方也不少,还是第一次见不用找县太爷就能完成的生意。”
守卫嗤笑一声,“这县令才刚上任,又是个年纪轻轻的小鬼,根本压不住陈向坤。小兄弟,你只要得到了陈老爷的首肯,这生意做起来肯定不难。”
宋端垂下眼帘,语气里满是激动:“多谢两位大哥教诲,我知道了。”
宋端牵着马走进宜新县城,街上已经遍布花灯,大街小巷,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宋端恍惚了片刻,脚步稍微有些停顿,原来今日是正月十五,又是一年元宵节了吗。
去年今日,他也是与小师弟同贺上元佳节的。
他将马寄放在一家客栈,边走边问向县衙走近。
越接近目的地,他的心脏跳动得越快,小师弟见到他会开心吗?宋端轻抿了一下嘴唇,上挑的丹凤眼微微闪烁,划过的不知是期待还是苦涩。
县衙大门外守着的衙役的脑袋一会向下垂一下,不时啪叽一下嘴,似乎已经进入美梦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门前站了一人。
宋端冷冷地看了这衙役一眼,真是懈怠。空旷的县衙可以让他随意进出,却见不到谁的人影。
不在啊!原来小师弟不在这里,也对,今日是上元节,按照规矩,官员应该都休沐了,不在才是正常的。
宋端不自然地垂下眸子,有些失落,缓缓离开了此处。
一个小姑娘在街上跑着,手里篡着一个袋子,脸蛋红扑扑的,她从袋子里拿出什么东西塞到嘴里,眼睛眯起来,笑得特别开心。
但是那袋子遮住了她的视线,一个不注意撞到了宋端的腿上,宋端依旧站立着,可这小姑娘却跌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宋端有些好笑地看了这小孩一眼,把她扶起来,没想到这跟他膝盖差不多高的小姑娘力气还不小,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
“我的糖,我的糖全都掉地上了,你还给我,呜哇哇——还给我。”嘴里含着她最后一块糖果,黏糊糊糊的童音满是伤心和愤怒。
宋端这才注意到,这小姑娘拿着的那敞开的油纸包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地上,有几颗小小的已经沾满泥土和灰尘的糖块。
“小姑娘,我给你钱,你再去买好不好?”
“不行,我只要糖,呜呜呜——我只要糖——”
小孩子声音的分贝格外大,在大街上异常响亮引人注目。
“好好,别哭了。”
宋端不擅长对付孩子,也不喜欢孩子,可是不知为何,他这次没有拒绝,是因为那双眼睛吗,和小师弟有些相像的桃花眼。
小师弟小时候也会哭着闹着要糖吃吗?仅仅是这样想着,宋端的嘴角就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小姑娘擦干泪,红着眼睛说:“我要吃那家糕点铺的麦芽糖,你跟着我,我带你去买。”
她扯着宋丹大袄的下摆,拽着他往前走。
糕点铺离这里不远,但却正好是宋端原来所走的那条路的反方向。
宋端:“下次小心些,注意看路,不要再摔倒了。”
“我知道啦,我原谅你啦,谢谢你。”小女孩抱着满是糖果的袋子笑得特别开心,一蹦一跳地离开了这里,扎着的羊角辫一晃晃的,慢慢消失在街角。
“客人,您还想要什么吗?”
“有牛乳茶酪吗?”
小师弟似乎喜欢吃这个。
店老板摇了摇头:“小店没这样,不过客人,今日可是元宵节,小店推出了新品,只要八折——”
宋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这店铺。
就在这不远处,正是闻瑎和殷君馥,两人已经从曹家客栈离开,手里大包小包全是东西。这些都是曹阿婆给的,盛情难却,不好扶了长辈的意,两人只好掂着回来了。
宋端看着不远处说笑的人影,僵在了原处,唇角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啊,是殷家那小子,原来是到这来了。
心有灵犀亦或是巧合,闻瑎不经意地向那处望了一眼,人影晃动,却也就在这瞬间,桃花眼微微张大,视线穿过众人的肩头,越过无数阴影与距离,落在了街角,落在了他的眼中,四目相对。
好久不见,小师弟。
作者有话说:
宋端想,要是现在的小师弟微红着眼眶,用那双桃花眼看自己······
第47章
“你怎么不走了,看什么呢?”殷君馥腾不开双手,只好用手肘碰了下闻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殷君馥皱起了眉,这人是谁,有些眼熟,但看着明显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你认识他?”殷君馥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明明是想正常发问,但是说出来却变了味,他撇了下嘴,盯着宋端的眼神有些凶狠。
宋端怎么回来这里,他有些瘦了。
闻瑎回过神,侧身回道:“他是吴阁老的学生,户部侍郎宋端。”
殷君馥哦了一声,带着明显的敷衍之意:“原来是宋侍郎。”
不过眨眼间,宋端已来到二人面前:“好久不见,小师弟。”
啧,叫得这么亲密,殷君馥心里诽谤着,莫名的有些不满和他自己都没搞清楚的酸涩在心中翻涌。
宋端看到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眸色暗沉,长睫落下淡淡的阴翳。
闻瑎:“宋大人,您为何来此处?”
“怎么不叫我师兄了。”他的眼底浮起一团希望。
闻瑎不打算在这方面浪费时间,语气干脆直接,丝毫不拖泥带水:“宋大人,莫非是圣上派您前来。”
宋端紧握的手有些泄气地松开了,嘴角挂着的笑容也淡了几分,小师弟果然是不想见到他,言辞中流露出一层伤感:“确实如此,隔墙有耳,我们还是到其他地方细谈。”
闻瑎听出来了,却视若罔闻。
他眉心微动,装可怜居然没起效果吗。
宋端自然接过(抢来)闻瑎手中提着的大小包裹,随口问:“小师弟,这位看着有些脸熟,莫不是在京中见过?”
闻瑎愣神一瞬,已无法拿回这些东西,只得颔首:“这位是我的友人,殷君馥,如今是我的临时师爷。”
自遇见之后,宋端那双深邃的眼眸就一直望着她,显而易见,刚才那句不过是礼仪性的问话,他本人对殷君馥此人到底是谁并无太大兴趣。
宋端笑不见底,这时,他才把视线转移到殷君馥身上,看到他那双标志性的绿眼睛,压下心底的妒意,缓缓开口:“原来是殷将军的儿子,的确是一表人才。”
县衙内院书房。
殷君馥对闻瑎淡淡点头:“已经检查过了,外面没人。”
“闻瑎,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说完之后,殷君馥特意看了宋端一眼,才便离开了书房,站在外面看守。
宋端:“去年秋季,宜新可曾发生蝗灾?”
“是这样没错,前任县令在任期结束之前才将这灾荒上禀朝廷,因此下官前来赴任之前并未听闻此事。下官年前抵达宜新之时,便目睹城墙外的尸首堆叠如小山,又亲耳听闻当地百姓、县官口述,这才清楚宜新发生了如此惨绝人寰的蝗灾。”
闻瑎将关于记载这场蝗灾的卷宗交于宋端,“大致的情况,下官已全数记录在册。”
闻瑎的回答和做法滴水不漏,态度恭敬谦卑,任谁来也挑不出丝毫差错。
小师弟成熟了,明明是该为她骄傲的,可宋端的心却在钝疼。
他机械地翻看着,平日一目十行,这次他花了不知一倍的时间才将卷宗内的文字映入眼中。
“小师弟,若非陆大人告知,我竟不知你如今已有字,珩屺是个好字。我——”
“宋大人,如今我们在谈公事,这些闲话还是过后再论吧。”闻瑎打断了宋端接下来的话,她不想回忆起离京前的那晚。
即使当初的那幕画面已经浮现在了眼前,她侧过脸不再正对宋端,避开了他侵略性的目光。
“是我逾矩了。但是,我不悔。”宋端轻笑出声,慵懒低沉的语调里满是欢悦:“圣上当初命我前来彻查并解决蝗灾乱民之事,小师弟,你不知那时我有多开心。”
“是吗?”闻瑎被他这话弄得有些气恼,刚要开口怼上几句,就被他接下来的话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若仅仅只是蝗灾,也无需如此大动干戈让我亲自前来。但这里是宜新,而宜新属于清赤府。”
宋端话说了一半,便迈步向闻瑎所在的方向走去。
闻瑎全身紧绷,精神高度集中,她有些紧张地舔了下嘴唇,眼睛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就像炸毛的猫,随时准备反击。
宋端轻笑了一声,与她擦肩,坐到了她身后的那躺椅之上。
他伸了个懒腰,就像两年前在吴居府上的陋室那样,侧卧在躺椅上,双腿交叉,一只手撑着头,姿势懒洋洋的,那张惑人的脸上、那双上挑的凤眼里满是笑意,他挑眉道:“小师弟,师兄有些累了,需要喝水。”
闻瑎看到这场景,瞬间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她的表情稍微柔和,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给你倒水。”
那天是她的生辰,也是她在这世上收到了除了爷爷之外的第一份生辰贺礼。闻瑎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闻瑎抿了抿嘴,忘了,她把玉佩收到盒子里了。
“喝水吧。”
宋端倒不是在说谎,他已经近三个时辰滴水未沾,他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近似撒娇道:“我还想喝。”
闻瑎又叹了口气,看着他眼下的黑影,还有眼中明显的红丝,任劳任怨地给他又倒了一杯水:“你是什么时候从京中出发,只有你一个人吗?”
宋端狡黠地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一些不容察觉的骄傲:“小师弟,我只用了十七天哦。”
闻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疯了吧!”
从京城到宜新,闻瑎又不是没有走过这条路,即使当初她拼命赶路,也用了一个月,十七天!
闻瑎眼睛有些涩,一时之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小师弟,你是在担心我吗?”宋端察觉到了她的神情。
宋端垂下眼,接过闻瑎手中的水杯,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了她的手,让他的心颤了几分。
小师弟太心软了,宋端接着喝水的动作掩盖住嘴角快要压抑不住的笑意。
“你如我亲兄,彻夜奔波,我又不是没心没肺之人,怎会不担心你。”闻瑎闷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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