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有些暧昧的氛围被“如我亲兄”这几个字扫荡得一干二净。
宋端拿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唇角的笑僵在了脸上,亲兄,啧,亲兄,未等她察觉,宋端已经将水杯放到了一侧的桌面上。算了,如今能亲眼见到她,已是莫大的喜悦了,不能操之过急了。
宋端表情严肃起来:“小师弟,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和我讲的那个案子,其中你不是提及了金逸山庄。”
闻瑎点点头,她当然记得那个案子,或者说如今依旧记忆犹新。当初赵邙郎大义灭亲状告他的小舅子,除了他出轨一事之外,便是那充满疑点的鎏金镶边的金逸山庄请帖了。
金逸山庄,这四个字她可不仅仅是在那个案子里听到,毕竟在长峰山上的那群贼寇口中,她也亲耳听闻这四个字。
“金逸山庄是一座地下赌场。朝廷禁赌,并对赌博之人施以严惩,多次围剿抓捕赌博聚众之人。朝廷本以为金逸山庄早已缴械投降,不复存在。”
“前年,圣上登基后,又抓捕了一批聚众赌博人员,而这次规模尤其庞大,大理寺经过逼问之后才得知金逸山庄又开始肆意扩张,但是他们隐蔽得太好,只要被发现就会立刻转移据点,所以当初没能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直到去年,我前来清赤府勘验军事补给以及税收缴付等相关事宜,才抓到金逸山庄的尾巴。”
闻瑎在脑海中思索着,在清赤府抓到了金逸山庄露出的马脚,他却亲自前往宜新这里,莫非——
“师兄,你怎么不继续说了。”闻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师兄二字,转眼一看,这人已经卧在躺椅上睡着了。
闻瑎四处看了看,最终还是将身上的大袄取下,披在了他身上。
闻瑎踮起脚尖轻声合上书房的大门,“殷兄,宋大人睡着了,咱们去那边聊。”
殷君馥看了闻瑎一眼,俊眉一拧,生闷气似冷冷地回了声:“好。”
闻瑎摸不着头脑,只当自己会错了意,便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等宋大人醒了,我们三人一起会谈。他此番前来,是圣上的意思,不只是为去年惨绝人寰的蝗灾,更因为金逸山庄。”
“嗯。”殷君馥又是单字回复。
闻瑎看了他一眼,同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点。
殷君馥脸上还带着别扭的神色,心却止不住的狂跳,为什么这个人的举动都让他心神不宁。殷君馥想到宋端对她言辞中不加掩饰的亲近,心中微微的酸胀。
“你上次同我谈起的长风寨的那个隐蔽的山洞,我们那时猜测这是金逸山庄,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没错。陈向坤和长风寨的关系,我们势必要好好探一探了。”
闻瑎的视线看向北方,距离此处几里外,便是陈家大宅。
殷君馥轻微地摇了摇头,把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挥走。
他顺着闻瑎的目光向北方看去,鹰隼的绿眸充斥着无尽恨意,不会太久了,哥,我马上就能为你报仇了。长风寨,我会亲自把它碾为平地。
-
闻瑎回到房间,从柜子中翻找出一席棉被,回到书房,拿走那件略显单薄的大袄,把这被子轻轻盖到了宋端身上。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直到他听见闻瑎离开的脚步声,才缓缓睁开。
偏执的,犀利的,克制的,隐忍的,是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殷君馥心里有些酸胀,但是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宋端嫉妒可以和小师弟亲密无间的殷君馥,可他却不能直白的表露。
至于漩涡的中心闻小瑎,喔,兄弟,永远的好兄弟~让我们携起手来,携起手来~
第48章
正月十五闹元宵,烟花璀璨、鞭炮鸣响,手提花灯的游人穿过大街小巷。
夜深了,游人三三两两结伴回家,一盏在空中漂浮了许久的孔明灯燃尽了,悄然落在县衙的院落。
此时,书房的灯还依旧亮着。
三人正在讨论。
宋端:“长风寨和陈家是互惠互利,还是陈向坤的獠牙。”
殷君馥垂眸沉思,他没见过陈向坤,但他好歹是长峰寨的副首领,和杨三勉共处过一段时间。
杨三勉不是什么蠢人,即使是向他透露了些许长峰寨的秘密,也从没告诉过他为什么一个小小山寨会在山洞之中藏匿一个规模如此庞大的赌场。杨三勉当老大的时间太久了,山寨上上下下,几乎没人敢忤逆他,以至于他愈发好谀恶直。
不,除了一个人。
十天之前,他曾和自己谈话,不小心泄露了一些对徐恩的不满。说是不满也不太恰当,其实是夹杂着一丝惧怕和厌烦。
殷君馥:“闻瑎,你可曾记得我上午所说,曹鹃荷有些眼熟。”
闻瑎自然记得,殷君馥和自己去见曹阿婆,他们两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宋端咳嗽了一声,面颊发红,但嘴唇却是苍白的,模样似乎像染了风寒。
“抱歉。”他捂着嘴压抑着喉间快要溢出的声音。
闻瑎:“我去给你熬些姜茶。”
“小师弟,不用了,你们继续说吧。”他喝了口水润了一下喉咙。
殷君馥撑起眼皮看了宋端一眼,又继续望着闻瑎。
“你想到了什么?”闻瑎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眼熟了,因为曹鹃荷和徐恩有些像。”殷君馥说完之后,注视着闻瑎的眉眼,似乎在犹豫怎么开口,“而你和徐恩的眉眼尤其相似,可惜我不会作画,不然就能把他画出来让你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殷君馥上午是说过这句话,可这之后便遇见了宋端,以至于当时闻瑎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如今再听,瞬间清醒,灵光一闪如抽丝剥茧般剥开了困惑她很长时间的问题。
闻瑎:“曹鹃荷可能是我姑姑。”
闻瑎眼底染上了一丝伤感,等她抬眼时已经掩去了:“我出生没过多久,我姑姑便被人贩子拐卖不知所踪。曹鹃荷曾说她的儿子眉眼与我相似,或许她的儿子并不仅仅与我相似,应该是和我爹的模样相近。”
“徐恩应该就是曹鹃荷的儿子,这也无怪乎春节前后,宜新县城大大小小商铺客栈尽数关闭,曹家客栈虽残旧破败却依然无人打搅了。”
殷君馥:“杨三勉作为长峰寨说一不二的大当家,性情暴虐,所有人都惧怕他。但是这个人却不敢对徐恩如何。”
闻瑎眉心蹙了蹙:“这么说来,徐恩背后定是有大来头,”她忽地抬头,“徐恩是他的真实姓名吗?”
殷君馥极为苦恼地思索着他原本和徐恩的谈话,试图从中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最终一无所获。“我只知道他几年前就上山了,如今和我年龄相仿。至于他父母何在,上山前家境如何,他从未谈起。”
闻瑎:“你不用自责,明日我再去曹家客栈一趟,亲自再问一遍曹阿婆,我想她会告诉我的。”她的双手下意识地叠加在一起,相互摩挲着,她的眼前浮现了曹鹃荷的慈祥又哀伤的笑容。
闻瑎嘴唇翕动着,无声道:去问问她是不是有个名字常笑,闻常笑。
······
“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大致清楚了,如此说来,陈向坤的确是有重大嫌疑。他丝毫不在乎是否暴露自己对宜新的掌控,一个乡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底气。”
宋端盯着杯中的水波,想到了另一件事,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闻瑎:“宋大人,您是否可以确定此间无人知道你的长相身份。若您作为一名云游商人前去拜访陈向坤,若是被他人拆穿不是平添麻烦吗?”
她这话问得有些直白的不留情面。
宋端的睫毛接连动了几下,小师弟明明担心却不直说。他唇角微扬:“我自然不清楚是否有人认识我,但只要陈向坤打算见我,即使知道我并非商贾之流,也不会拆穿我。”
“宋大人,我脑子愚钝,还请您明示!”殷君馥一只手紧握成拳捶向桌面,嘶哑着声音对着宋端质问,丝毫不掩饰他的怒火。
从一名不起眼的小喽啰到能够接近杨三勉,他在长风寨上待的时间够久了。年前,若不是遇到了闻瑎,他本想趁着贼寇下山抢劫的档口,不顾一切,把杨三勉杀了为他大哥报仇。
“殷小将军,不必如此气恼。”宋端的语气十分冷静,“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我先去探探陈向坤的虚实,若一切如我所想,恐怕这不是仅凭我们就能解决的事,需要待圣上决断了。”
宋端不再理会一旁气恼的殷君馥,他把手上的杯子放下,起身道:“夜深了,我先离开了。”
闻瑎知道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事,她没有继续发问,因为宋端不会说。
宋端离开了。
殷君馥绷着脸,“闻瑎,我也先走了。”
-
圆月高悬天空,天上下着小雪。
殷君馥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找来了几坛酒,喝得醉醺醺的,“大哥,今日是你的生辰。弟弟却还未为你报仇。若不是当初我刚愎自用,不听你的话,非得往前冲,你也不会为了救我丧命。”
“去年,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俩还在院子里喝酒划拳,我还记得娘半夜被我们玩闹的声音惊醒,拿着棍子抽我们。”
他喝得燥热,把窗户打开,寒风吹得他猛地打颤,眼神却混沌朦胧。
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闻瑎,你怎么在那,要过来喝酒吗?”
殷君馥将酒瓶放在脸上,冰凉的感觉让他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叹,原本清澈见底的绿眸涌动着浓重的雾意,睫毛上渐渐被浸湿,挂上了泪,“闻瑎,我想我哥了。我侄儿今年才一岁,因为我的原因却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他把酒重重放在地上,麦色的皮肤也遮不住脸上红色的酒晕,他晃着步子打开门阀,也不管看见的是真实还是虚影,一步一步走向闻瑎。
借着月光,闻瑎看清楚了他脸上脆弱的神情,只不过眨了下眼,殷君馥已经将头靠在了闻瑎的肩上,身体一半的重量都落在了她身上。耳边是殷君馥的呼吸声,带着浓重的酒气。
“是真的啊!”他蹭了蹭闻瑎的肩,发丝轻轻划过她的脸庞,有些痒。
闻瑎眉头蹙起来,这家伙到底喝了多少酒,现在丑时已过,他不会喝了一个时辰吧。
闻瑎扶着他的手臂撑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今天早上她就觉得殷君馥有些不对劲了,现在才知道今日是他兄长的生辰。
闻瑎拍了拍他的头,有些安抚的意味。她能理解殷君馥的心情,她爷刚走的那两年,自己的表现或许还不如殷君馥。那时候她会去买她爷生前最爱喝的酒,在墓前做几个时辰,有时候会说些什么,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就那样坐在那里。
殷君馥像个孩子一般,整个人环住了闻瑎,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大多是关于他的兄长,还有他刚满周岁的侄儿。
月色下,朦胧的月光笼罩在两人身上,雪花飘落又融化,地上的身影逐渐重合,美得如一幅画,如果这是电视剧里的场景,闻瑎说不定会停下来截个屏,但是前提是这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闻瑎叹了口气:“殷君馥,你醉了,回去——”
脖颈处的湿意让她霎时沉默,殷君馥在哭。
“我相信你,但我讨厌他。”
“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云里雾里、说什么都不说清楚,不就是一个户部侍郎,不就是三品官吗,凭什么非得听他的。等老子以后厉害了,一百个宋端在我面前都不算什么。”抽泣的、浓重的鼻音,殷君馥嘴里嘟囔着白天没有说出口的不满。
闻瑎用哄孩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道:“好,你以后会比他厉害一百倍。”
“我可不是什么殷小将军。”
“对,你是大将军。”
······
她扶着殷君馥走回屋内,他看起来也没那么重,怎么这么沉。闻瑎把殷君馥塞进被子里,一会儿的功夫,他便睡着了。
是个好梦吧,闻瑎看着他嘴角的笑,心里期待着。
把地上凌乱的酒瓶摆好,闻瑎关上门窗,离开了。
夜晚的风很冷,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闻瑎漫步在庭院,湖中的月不时泛起涟漪,皎月如珪,残缺又再圆。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有一丝惆怅在心头萦绕不去,挥之不去。
她没有丝毫睡意。若非如此,也不会发现刚才借酒消愁的殷君馥。
眼前突然出现一人影,慢慢向她靠近,轮廓逐渐清晰,闻瑎睫毛轻颤,抬眼又垂下。
“你也未曾入眠。”她音色清冷中略带沙哑。
宋端走到离她大约两三米的距离就停下了:“你好像比离京前高了些,但也瘦了。”
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那样站着说话,闻瑎没有看他,依旧望着湖面。
“老师还好吗?”
宋端:“陆师叔如今已经官复原职,陛下派御医亲自为他治疗。小师弟,你可放心。”
“好。”
“师兄,你不能只当我的师兄吗?”这声音很小,或许只有她自己听见了,或许宋端也听到了,但没有人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宋端:不能。
第49章
清晨,天还未亮、昏暗朦胧,远处似有乌云密布,似乎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下来。
闻瑎望着窗外渐渐清晰的雨幕,下雨了。雨是下得很大很急,风也越来越大,吹在脸上冰凉刺骨,让人心里发寒。
她的心也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一般,拿起油纸伞便出了门,步子走得也愈发快了。
曹家客栈,曹鹃荷刚吃过早饭,正在收拾着东西。
闻瑎走到这里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站在客栈外驻足,直到曹鹃荷注意到她,才迈步走了进去。
“小瑎,你今天又来找我这个老婆子啦。”曹鹃荷停下手里的动作走过来,“冷不冷,淋湿了没有?昨天拿回去的圆团子好吃吗,要是想吃我做的还有,一会儿在给你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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